她一想就肉疼了,等回过神却见五姑娘没被她的话哄住,而是自己开了箱笼,将几个妆奁匣子一一打开看过,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声音稚嫩,开口时却已经有了几分做主子的傲气:“这可真是奇了,好好的东西,在我箱笼里放着,竟不翼而飞了!”
那管事妈妈听着一愣,脸色立时就变了,晓得自己这是被卷进事儿里了。
谢氏也头皮一炸,想也不想地就将事情甩给了旁人:“姑娘多金贵的人,身边竟出了贼……多半是珠蕊那个贱蹄子,一大早就没了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偷了姑娘的首饰快活去了……”
哪晓得,珠蕊这时候气冲冲地进来了,冷笑道:“谢妈妈这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了不得,这簪子在何处奴婢不晓得,奴婢只知道,这几日您往府外头送了两回东西出去,不知是什么?今儿这一回,还是您那口子在门上亲自接应了。”
谢氏愣住,然后气急败坏地要打她的脸:“好啊你这贱蹄子,你敢盯着老娘!”
她在院里跋扈惯了,并不觉得她这举动有什么不对,没注意到一边的管事妈妈已经变了脸,觑了一眼五姑娘的脸色。
珠蕊也不是好相与的,立时就左右闪躲起来,嘴里也骂道:“妈妈没做亏心事,不如把你家那口子喊进来,当着姑娘的面问一问,你进府做姑娘的乳母,作甚三天两头地往外捎东西,捎的又是什么东西?”
谢氏气得红了眼,正要掐着腰回骂过去,外院来的管事妈妈已经沉了脸,厉声呵斥:“姑娘跟前,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你们都消停些,再失了规矩,回头禀了高总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那管事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原只是敬着谢氏乳母的身份,见五姑娘被气得眼儿通红便晓得今日这事没法善了了,便也顾不得再给谢氏面子,先安抚姑娘为上。
又亲自给姑娘倒了茶,轻声问:“今日这事,姑娘瞧,怎么发落为好?”
谢氏和珠蕊二人被训斥一通,也老实了下来,前者闻言立刻挤出笑脸道:“妈妈,这事说到底是家丑,不好外扬,不如等丁姨娘回来了,我去请她的示下。”
她仗着自己在丁氏跟前沾着亲戚的身份,自然有把握把黑的说成白的,将这罪责全都推给珠蕊。
珠蕊也知道好歹,连忙跟着道:“妈妈,这事这般严重,依奴婢看,还是该让国公爷知晓。”
“闭嘴!”管事妈妈横了二人一眼,仍旧看着五姑娘。
五姑娘喝了口茶,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声道:“我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但私心里想着,这么大的府邸,总该有个规矩章程,偷拿东西的人也该拿住,否则日后我怕是睡不安稳了。”
管事妈妈一听,这就是要秉公处置的意思了。
她想了想,安抚了拍了拍姑娘的手:“那姑娘且等等消息,等一切料理好了,自有人来给姑娘回话。”
五姑娘脸上这才有了个笑模样,没理睬珠蕊和谢氏,自己从随身的香囊里掏出个银锭子递给管事妈妈:“那就劳您费心了。”
管事妈妈扫了一眼小姑娘腰间空荡荡的香囊,目中就多了一丝怜悯之色。
到底不是亲生的骨肉,竟容得下头的人欺凌这孩子至此,外头的人还以为,国公爷的长女、唯一的姑娘生活得有多风光呢。
再一抬手,就命跟来的几个婆子将谢氏和珠蕊都请了出去,亲自去请高总管的示下。
襄王两府在襄州府多么得意,高永丰在听到消息后便立时派了人去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知晓了谢氏的夫君李顺今日将一个赤金镯子卖给了云兴街上的一家当铺。
派去的人带了银票子,当场便将这镯子并先前李顺卖的一对金戒指赎了回来,捧到高永丰跟前一看,那镯子果然刻着姑娘的小字。
他面色难看得很,幸好及时将东西赎了回来,否则那当铺转手卖给旁人,被人晓得了岂不是坏了姑娘的名声。当下再不敢瞒着国公爷,纵晓得他在昭阳馆里,也硬着头皮赶过去禀报了。
可巧丁氏今日一大早起就没回玉喜轩,一直在花厅里和管事妈妈们对账,这会儿又赶巧就在昭阳馆里,便云里雾里十分忐忑地跟着周绍回了玉喜轩。
外头的事高永丰紧锣密鼓地查了,院里的事也被那姓汪的管事妈妈查了个底掉。
等周绍进了五姑娘的屋子时,汪妈妈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听:“丢的名贵首饰的确就这两样,可五姑娘的月例银子数目却对不上……伺候的小丫鬟说,谢氏还经常叱骂五姑娘,平日里多有不敬,并经常拿姑娘的份例菜出府去。”
高永丰也在后头低声补了一句:“……说是谢氏有个儿子,在书院里读书。”
周绍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看了谢氏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道:“拖出去打三十板子,打完了再和李顺一道送进知府大牢里去。”
谢氏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挨板子不要紧,可要是进了知府大牢,她儿子的前程定然是尽毁了!
她看了一眼五姑娘,又看一眼丁氏,连滚带爬地去抱丁氏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姨娘,姨娘你救救我!我是猪油蒙了心,下回再也不敢了!您好歹顾念我们算是亲戚,饶了我和李顺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丁氏就明显发现国公爷的脸色黑沉如锅底。
“亲戚?谢氏,你算是哪门子的亲戚,竟在我女儿面前耍威风摆架子?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个毒妇,得了国公府的好处,才能肖想养出个读书人,不知感恩就罢了,竟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奴大欺主至此!
他只要想起,这个毒妇克扣敏姐儿的东西去养她的儿子的事儿,就气得恨不得当场提剑杀了她。
但不行,谢氏到底是良籍,他不能轻易打杀了去。但犯了偷盗之罪,送他们一场牢狱之灾却是不难的。
高永丰看得眉心直跳,连忙让人堵了谢氏的嘴绑了出去。
丁氏也白着脸跪下来请罪:“国公爷,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对下头的人失管失察,没能照料好敏姐儿……实在是府里的事情太多太杂,我一时没留意……”
她面带希冀,试图能用这样的借口蒙混过关。
毕竟,谢氏虽然以前也做过糊涂事,可真正手脚不干净却是近日的事,她自觉这个借口还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但周绍的目光落在红着眼睛的敏姐儿身上,后者见他看过来,扁了扁嘴,破天荒地大着胆子跑上前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爹爹,我怕……”
周绍原谅丁氏的话就再也没法说出口。
敏姐儿的长相,与她的生母越来越肖似了。这也时刻提醒着他,她终究不是丁氏亲生的孩子。
从前他一厢情愿地以为,丁氏膝下没有子嗣,从前又和钱氏同进同出,是再好不过的姐妹,让她照料敏姐儿,他很放心。
可不曾想,她从丁家人那里寻来的劳什子远房亲戚,竟把他的女儿教成这样畏缩模样,连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都不敢找他这个爹爹撑腰,半点没有公爵之家姑娘的骄矜。
满屋子里的人,竟然只听那个乳母的话,不晓得姑娘才是正经主子!
先前他只觉得这个女儿省心懂事,如今想来,却是多有愧疚。
“不必怕,爹爹在这儿,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看着丁氏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氏嚣张跋扈至此,也不是自你管家起开始的。”
只一句话,就把丁氏堵了回去。
周绍对女儿心存愧疚,开了库房给她送来了许多好东西,又让人把平日里偷奸耍滑的下人赶了几个出了院儿。闹了这一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宽慰了敏姐儿一番,才出了屋去。
临走前,他还让高永丰送来了一位老嬷嬷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守着姑娘厢房的门,不许其他人去搅扰姑娘。
他没再跟丁氏说一句重话,偏是这样,才叫丁氏吓得六神无主。
梧桐劝她道:“爷只是一时生气,姨娘不必太忧心了。”
丁氏却没法松懈下来,她抓着梧桐的手,神情惶惶:“爷留了那些个人,不许人去瞧敏姐儿,防的不就是我吗?你说,爷是不是打算把敏姐儿挪出去?”
从前她对这个女儿算不上多上心,可等要失去了,她才晓得惶恐——若没有敏姐儿,那她连得宠的庄氏都不如,多的只有年岁罢了!
她又急又恨,不免迁怒这个女儿:“她也忒没良心,爷朝我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她竟不知道说一两句软话帮帮我,我当真是白养了她一场!”
梧桐看了自家姨娘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之前,她也不晓得那谢氏在姑娘房里行事竟然那般嚣张,她这个大丫鬟平日里都没留心,可见姨娘本就很少关切五姑娘的起居,孩子再小,也是知道好歹的,恐怕五姑娘是对姨娘冷了心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
心里这般想,面上却道:“姨娘且放宽心,钱氏的事……国公爷恐怕不想让五姑娘知道。若是如此,爷就不好让姑娘挪出去。”
自己的生母难产时没了,对一个长到这般年岁的孩子来说,真相太残忍,国公爷一向是让府里人瞒着的。
这话却是让丁氏的眉眼松了松,她喃喃自语:“是啊,我是敏姐儿的亲娘呢……”
而另一头的厢房里,因格外有主意被留下的珠蕊,笑吟吟地给五姑娘取了热腾腾的点心来。
在周绍跟前红着眼睛像只可怜的小兔子的敏姐儿抬起眸,眼睛里却多了和这个年纪不大相符的沉稳。
珠蕊来之前,她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不是姨娘的孩子。时至今日,她都不大敢相信这荒唐的言论。
直到方才,她在爹爹跟前哭着道,疑心自己不是姨娘的亲骨肉,否则怎会得她那般疏忽对待时,爹爹复杂的神情,她才猛然明白过来,珠蕊当真没有说假话骗她。
她说,她表姐先前伺候过她生母钱氏,那是个顶美貌温柔的女子。她进院后瞧见自己受那乳母苛待,心存不忍,这才将真相说与了她,免得她内心煎熬,不愿忤逆“母亲”。
五姑娘捏紧了珠蕊的手,心中布满了茫然无措的情绪。
她用尽她小脑袋瓜里所有的办法,将她的窘境摆给了父亲瞧,父亲果然也很心疼她,提出要给她换个地方住。
她年纪还小,自然不可能独立开院,还是得依附一位姨娘生活。
她想起先前见过的那位年轻的庄姨娘,据说她是父亲的新宠,在府里很有体面,若是要给她换个院子,多半就是去昭阳馆吧?
但新的姨娘,会对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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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奋笔疾书中
第72章 如同浸了酒的桃花花瓣……
等周绍回了昭阳馆,便是一副眉头紧蹙,脸色黑沉的模样。
满院子的人俱是大气不敢出,机灵点的杜薇便悄悄去套高总管的话。但高永丰何许人物,涉及府里的姐儿,主子没开口,他再怎么也不会嘴松犯了忌讳。
况且今日玉喜轩闹得那样大,不消他多嘴,明儿也能传得满府都是。只一桩,五姑娘那里,是个难事儿。
大厨房里送来了一桌子席面,菜式瞧着俱是可口,但周绍存着心事,只随意吃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青娆低声劝:“爷,冬日里夜间长,您只吃这么一点,回头该饿了。”
半大小子都能吃穷老子,周绍是习武之人,饭量更是大。平日里他方才吃的那点子东西,且不够他塞牙缝的。
周绍摇了摇头:“没胃口。”
想起方才敏姐儿含着眼泪说她怀疑自个儿不是丁姨娘的亲骨肉,他的心就一扎一扎地疼。
是多么过分的疏忽和慢待,才能让敏姐儿这样乖巧地孩子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他觉得自己太过失职,才能让谢氏这种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的女儿。他恨丁氏不作为、无能,又何尝不是在恨自个儿?
他心里窝着一股火,不知该对谁发,但凡识些眉眼高低的,都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偏面前这女子胆大包天,劝了一回不成还要再劝第二回:“……爷,不管出了什么事,您都是府里妻妾和孩子们的天,日子还长,只要有您在,什么麻烦事总都能解决的。”
闻言,英国公冰封的神色一点点消融了。
是啊,敏姐儿才六岁,纵使被刁仆养成个畏缩的性子,也还有时间能掰正过来。即便她就是这样怯弱的性子,有他这个父亲在,大不了日后给她寻个门第低些好拿捏些的夫君,保她一辈子的富贵也就是了。
日子还长,只要他这个靠山不倒,她的好日子就还在后头。
想通了这一点,周绍的脸色就缓解了很多。却点点她的鼻头,低声道:“你这小马屁精。”
见他展颜,对方愈发灿烂起来,抱着他的手臂道:“妾是真心的,您本就是全府上下的天,妾都指望着您呢。”
男子笑了笑,摸了一把她的小脸,指尖却顺势从她的下巴划到了领子里,青娆瑟缩了一下,面带哀求地扫了一眼伺候的人来示意,男子便收了手,一脸正经地用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