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些怪异。
她年纪小,却也记得,爹爹对她说,她是国公府的长女,是襄州府里顶尊贵的人,绝不能被下人乃至抚养她的姨娘糟践。
她想,或许是丁姨娘被人蒙蔽了,她才过得这么艰难。可如今有了不再艰难的机会,爹爹也金口玉言,给她换了一位姨娘,她再不舍再惶恐,也不能拂了爹爹的意思。
于是她等姨娘哭够了,退后了两步,笑着道:“丁姨娘不用太伤心了,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日后我有了出息,自然也会孝顺您。只是如今,我是孟姨娘的女儿了。”
丁氏怔住,便见小小的人儿绕过她,牵住了孟氏的手。
她叫她丁姨娘,她说,她日后是旁人的女儿了。
到此刻,丁氏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做懊悔。
孟氏却惊喜极了,一把将敏姐儿抱起来,仿佛逃命似的加快了脚步将她抱走,生怕敏姐儿后悔。
敏姐儿被她抱得红了脸,小声道:“姨娘,我是大孩子了,不用再抱着走路了。”又担心自己沉,压得孟氏累。
孟氏只觉得心都软了,笑眯眯地道:“你再是大孩子,在姨娘眼里也是小姑娘。放心罢,姨娘有了你,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怎么也用不完。”
天上掉馅饼一般,让她好端端捡了个这般聪明可爱的女儿,别说是她抱一会儿,就是抱一辈子她也甘愿。
方才还小大人般的敏姐儿,听了孟氏这一席话,也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抱住姨娘的脖子,心里想:孟姨娘,好像真的很欢喜她这个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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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3章 药浴
五姑娘抱到孟姨娘院子里养的消息传开,惊掉了东西两府诸人的下巴。
这孟姨娘,从前是最不受国公爷待见的,怎好端端地就得了这大造化,平白捡了个女儿?
西府子嗣少,五姑娘虽只是女儿,在国公爷心里却也金贵得很。可以说,有了这个女儿,只要孟姨娘自个儿不作死,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算是有着落了。
栖月院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旁人瞧了心里却犯嘀咕。
“最宠的不是昭阳馆那位吗?她怎舍得把这好处让给旁人?”
女儿有女儿的好处,不惹他人眼,只要不像丁姨娘那样眼皮子浅将苛待的事摆在明面上,没有风险不说,还能得善名。
“都说国公爷不待见孟姨娘,瞧今儿这一出,我看倒也未必。你们是不知道,孟姨娘生得有多漂亮,男人哪有不爱美人的……”
“这么说,大抵国公爷只当昭阳馆那位是个玩意儿,新鲜劲儿一过,指不定就被扔在一旁了。”
听说府里的流言后,孟氏立刻惊得站起身,带着丫鬟就匆匆去了昭阳馆。
等瞧见丹烟待她仍旧客气恭敬,庄氏也毫无嫌隙般地拉着她一起绣花说话时,她提着的心才放下了半截子。
庄氏是心有城府的人,否则不敢兵行险着,从丁氏手里生生抢了个女儿过来,可她到底年轻,又得宠,孟氏唯恐她受了小人挑拨,再远了自己。
她虽然高兴国公爷能点头将五姑娘给她,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若不是庄氏在其中斡旋,国公爷哪里能想得起她这号人。
即便是为了安抚新搬过去的敏姐儿,国公爷昨日罕见地去了栖月院,但最后也只在她屋里略坐了坐,并没有留宿。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五姑娘他同意让她来养,但宠爱是另外一回事。
这位主儿向来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如今主母去了,府里没了约束他的女主人,他行起事来就更无拘束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如今最宠的庄氏,的确是他心里分量颇重的一位。
看清了这一点,孟氏愈发不敢得意忘形,生怕开罪了庄氏。
青娆也看出了她心中的紧张,笑了笑,单刀直入问:“姐姐今日来是有事?”
孟氏迟疑着,到底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听到的流言说了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青娆弯起了眼睛,“这样浅显的挑拨,姐姐以为我会中招?”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孟氏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变得有些羞赧。
但她并不后悔,庄氏与她是陌生的盟友,很多事由她自己玩笑着说出,和她从下人口中听闻,到底会不一样。
“不知是谁,这样毒的心思。”
青娆摆弄着手里的绣花针,神情淡然:“左不过就是那两位,怕我接过管家权罢了。”
一个丁氏,被抢了女儿,又夺了管家权,虽一时的失宠是难免的,但到底没被圈在院子里,不甘她得了好处,散播谣言的能力还是有的。
一个方氏,虽然被禁了足,但禁她足的人是老王妃而不是国公爷,眼看着丁氏倒了,风头也过了,横插一杠子也是再寻常不过。
听她说起管家权,孟氏也神色变换,犹豫了会儿,才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青娆怔了怔,意外地挑起了眉头。
孟氏说,这几日竟有人在外头传,道她日日都要泡丰身的药浴,因而才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勾得国公爷在昭阳馆流连忘返。
大宅院里妾室争宠,这种手段其实并不算什么,但若是以这种献媚狐惑的形象来掌管中馈,不免就损了西府的脸面了。
她说着,便偷偷扫了一眼庄氏的身段——她斜靠在迎枕上,华丽的缎子将她的腰身掐得极细,一眼看过去的确是凹凸有致,饱满丰腴,难怪那起子人嚼这样的舌根。
说这话,是带着亲近的口吻想提醒于她。若是庄氏管家,待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们心里都清楚,斗倒了一个丁氏算不得什么,照春苑里那位,早晚会出来。
“多谢姐姐了。”青娆笑容真挚地感谢她,却并不欲在中馈的事情说与她多说。
孟氏在忌惮虎视眈眈的方氏,她的脑海里,冒出的却是那一张和善可亲的脸。
她不由摸了摸手上的金钏,唇边闪过一抹冰凉的笑意。
在她知晓了陈四姑娘的真面目后,她便将她从前从九如院里得来的东西全都收拢了起来,包括这对临行前,四姑娘特意赏她的金镯,并将东西交给胡万春,拿到外头悄悄查探。
其余的旧物倒没有什么问题,唯独这对赤金海棠花的镯子——
“……那匠人说,这金镯是极为难得的工艺,他也是仔细琢磨了好几日,才起了疑心,大着胆子将其中的一朵海棠花拆了开来,发现里头加了几粒小小的香丸……”
胡万春来回话时,脸色发青,几乎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那香丸我找川州城的大夫瞧过了,若是时常佩戴,一两年后,便会极难生养。这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
青娆却只是默然。
她早就怀疑过,四姑娘凭什么敢这么大胆地将她送进国公府,不怕她成为第二个方姨娘……
原来其中关窍在这里。
她需要凭借陈府的势力,才能在国公府站稳脚跟,那这对格外显眼的金镯,就是她得主子青眼的凭证,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照她从前的风格,无论是她服侍陈阅姝,还是将来的新主母陈阅微,她都会时时刻刻戴着这东西,以表忠心。
而这,就足够让她自己断掉自己所有的指望。
即便是她早就预料过的事情,但真正摆在她面前时,她仍旧觉得不寒而栗,仿佛她从来没认识过这位陈四姑娘。
见她没说话,胡万春也渐渐冷静下来,明白了送镯子的人多半和上头的主子们有关联,否则青娆不至于谨慎地让他去到百里之外的川州城查验这香丸,怕的就是襄州城里的大夫都和国公府相熟,唯恐走漏了风声。
“那以后这东西,便要束之高阁,再也不近身才好。”
青娆却笑着摇了摇头:“尊者赐,不敢不戴。”
国公爷一向细心,连她换了一对耳珰都能瞧出来,这东西从前是惯常带的,若不是赶着府里有丧事,不好穿金戴银,她也不敢贸然让表叔去查。
“表叔若想帮我,不如找些对症的药,我时常用着,也就是了。”
胡万春拗不过她,只好去寻药方子。最终,青娆定下了药浴之法,这也是最有效且隐秘的法子,能将她体内的毒性慢慢发散掉。
毕竟,在她发现这镯子的端倪之前,她已经戴了整整大半年了。
至于那对海棠花的金镯,她仍旧会贴身佩戴,等待有朝一日,它内里玄妙大白于水面的契机。
如今看来,这药浴之事瞒不过人眼,但旁人却猜不到她泡的是什么,传言往风月媚事上走了去。
送走了满肚子困惑的孟氏,到了晚间,周绍仍旧进了昭阳馆。
府里风波不断,周绍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倒爱在她这儿流连,一夜要叫好几次水,也难怪府里上上下下拐着弯儿地传她狐媚。
青娆看这罪魁祸首就没什么好脸色,把一边伺候用膳的丫鬟看得胆战心惊。
周绍却觉得新奇,鲜少见她朝自己摆脸色,只是人生得美,生起气来竟也像气鼓鼓扁着嘴的小猫儿似的,瞧着怪可爱的。
他来了兴致,等用罢了晚饭便将人都遣了出去,将人捉在怀里半闹半哄。
青娆被他戏弄得更委屈了,扁着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说罢,男人的眸色顿时暗了暗,目光在她提及之处转了好几个圈,才缓慢地点了点头,一脸难怪如此的神情。
女子被他看得羞恼,拿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闹起来整个身子却贴得更近,周绍没理会骤然昏暗下来的视线,熟门熟路地一捞,就将人按在了榻上。
“那些人说的,可是真的?卿卿当真为了我,每日……”
她被他圈在怀里,却还能张牙舞爪,一听就改为捂他的嘴:“爷休要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哦?那卿卿的意思,你是丽质天成……”
话题到这里愈发不忍卒听,青娆也不晓得,她不过是怕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变了味儿,故而学了孟氏开门见山地主动把话传给他听,开口也真有几分委屈的意思,偏这人不知怎么了,将平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尽皆抛了去,每个字都听得她耳朵发热。
一晚上,她都被他抱在怀里又揉又亲,任凭她如何求饶,对方都无动于衷。到最后她几乎是哭着想逃下榻,可没爬几步路就又被提着脚腕捉了回去。
“下回可不许再这般勾引爷。”
他吻在她发红的眼尾,戏谑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炙热的吐息扑在她的耳垂。
青娆迷迷蒙蒙地想要还嘴,她才没有故意勾引他。
至少这次没有。
两人闹了一通,到了翌日,周绍竟罕见地心情大好起来,特意留下来陪她用早饭。
用饭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他问:“你可愿意帮府里打理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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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4章 除夕
国公爷有心抬举她,她自然不好当着下人的面露怯,只是这对牌一时接过来反倒后患无穷,于是她一脸感激地应了,又悄悄对国公爷咬耳朵:“……只是这些事妾都不懂,听闻府里有几位老成干练的妈妈,从前也帮着夫人掌家的,不如再将她们请出来?”
陈阅姝自打生下鹤哥儿后便精力不济,府里大小事宜自然不可能事事都禀到她面前来,所以亦提了几个管事妈妈起来帮着打理家事,只是人走茶凉,对牌换了两任主子,先前的旧人自然早被搁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