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阅微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她还打算隐忍一二,可瞧见当着众人的面,王爷便不住地往她身上看,说是眉目传情都算不得夸张,更是觉得庄青娆是故意找借口勾引王爷。
她便一脸关怀地起了身,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你也是,既然扭了脚,自然得在床上休养几日,怎么能出来走动呢?”
“今日是大日子,妾得来给您敬茶呢。”她嘻嘻地笑,说话间亲近又不失恭敬。
陈阅微也是怔了怔,旋即很快目光清明下来,道:“我哪里就缺你这口茶吃了?”又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真是从来都不叫人省心。”
她又看向周绍,忧心道:“青娆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妾身心里放心不下,不如请了大夫过来再瞧瞧,也能让您和妾身安心。”
青娆忙道:“哪里就需要这般大动干戈了……”
“你乖乖听话就是。”
周绍的目光本就一直落在她的脚上,闻言立刻点了头。
方氏和后知后觉的孟氏则微微变了脸色。
若真是姐妹情深,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请了大夫过来,倘若大夫说庄氏是装病,岂不是让人下不来台?偏她装得一副无辜善良模样,哄得王爷信以为真。
孟氏暗暗为自己的盟友捏了把汗。
正院便请了黎仲阳来。
黎大夫拎着药箱过来时,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根由,他一早便听盛女医禀报了,晓得自己又被牵扯到了内宅争斗里头,等人来了,也不多话,便让下人褪去庄夫人的罗袜,先给王爷和王妃瞧了一眼。
青天白日里看得分明,那脚踝已经是高高地肿了起来,屋里还隐隐散出了药油的味道。
黎仲阳就一板一眼地禀报道:“今日早上盛女医已经去昭阳馆诊治过了,庄夫人是扭伤了脚,需得静养。”
他刻意没说昭阳馆是夜半请的人,免得新王妃怪罪起来牵连到他们典药署头上。
陈阅微只当她是作怪,却没想到是真伤了,瞧一眼王爷眼里的心疼,脸色立刻僵硬了起来,心中懊悔。
扭伤不是什么大事,偏她身娇体软,脚踝肿得仿佛格外厉害些。这伤病过了明路,恐怕这几日王爷少不了要去看她。
燕尔新婚,原是该浓情蜜意的时候,生生被人插了一杠子,陈阅微只觉得瞧庄氏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可她还得作贤良姿态,嗔怪了庄氏几句,便命人抬了轿子过来,好生送她回昭阳馆去歇息。
临走前,庄氏还在不停地道不是,说她坏了规矩,大喜的日子请了大夫。
想好的名头被先声夺人,陈阅微还能说什么,只好大度地表示:这些都不要紧的,你的身子最要紧。
应付完了这一场,陈阅微也没了摆架子的心思,便让几个姨娘都先回去了。
老王妃不在府里,他们不需要拜长辈,可还得拜祖先,她便随着周绍一同前往祠堂祭祖。
可她明显能感觉到,打庄氏一走,王爷就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显见是被她勾了魂去。
等二人拜了祖先出来,陈阅微压下心里的不快,故作贤良道:“王爷心里恐怕也牵挂着庄氏吧,不如您去瞧瞧她?”与其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倒不如全了他的心意,他还能念着自己的好。
闻言,周绍扫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笑意,也没怎么客气,点了点头便抬步走了。
人一走,陈阅微的笑容就落了下来。
等回了正院,她便有心将满腔的怒气发作出来,问:“崔妈妈和庄青玉在什么地方?”
下头的人早悄悄了报了她,道庄青玉多半是有身孕了。她只作不知,若是能让她“自己”折腾得没了孩子,也能解了她心头的气愤。
闻声,屋里好半晌没人动弹,直到她拧着眉要发怒时,红湘才战战兢兢地出来禀报道:“王妃,今儿一早,王爷身边服侍的余公公便出面带走了崔妈妈和庄青玉,似乎是在外院的下人房里安置了她们……余公公说,庄家人到底算是府里的半个亲戚,不好干些杂活,王爷也有心安排她们做些旁的事。”
陈阅微知道余善长,听说是宫里赏的内使,进了府不久就当上了府里的副总管,只比高永丰矮了半头。他既然敢当着正院的下人们把崔氏等人带走,自然是奉了王爷的命令。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问昨夜她们可曾彻夜守着嫁妆。
瑞香看了垂着头的红湘一眼,淡声道:“正院里原先派过来的丫鬟们说,她们见崔氏年纪大了,便让她歇着去了,她们主动守了一整夜的嫁妆。”
陈阅微忍了又忍,才没有头一日就在院子里扔了茶盏。
这起子府里的老人,多半是原先国公府的家生子,又恭维了昭阳馆,还一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模样来向她讨赏,实在是可恨!
半晌,她撑起一抹笑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了,崔妈妈年纪的确是大了些。给昨夜守嫁妆的丫鬟们看赏。”
这些人她轻易动不得,可庄家人的差事,她还得和王爷好生说道说道。再怎么说,庄家上下都是她的陪房,王爷没有和她通气就将人挪了出去,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于昭阳馆……日子还长,她不怕庄青娆一时的得意。
-----------------------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主打狗子的双标~
晚安~
第94章 故纵
周绍走进昭阳馆时特意没叫人通传,原是想给人一个惊喜,却见桌上摆了四五摞账册,连她惯用的茶盏都被搁置到了远处的炕桌上。
“不好好歇着,这是折腾什么呢?”
那人抬起头时还是一脸茫然,见他来了很有些惊讶:“爷怎么来了?您不是和王妃去祭祖了吗?”
这话说的,好似他不该来似的。
周绍坐下来,平静地道:“已经结束了,过来瞧瞧你的伤。”
青娆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让王爷挂心了,这伤只是瞧着严重,其实没有大碍的……”见他不理睬她,目光还放在桌上的账册上,她才想起来没回答他的问话,忙笑道:“这是府上近一年的账册,妾早让人整理了出来,就等着王妃过门,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让王妃操心。”
烫手山芋?
周绍深深地看她一眼。
旁的人想求还求不来,她倒好,他还没发话,她就上赶着把账册和对牌都准备拱手送人……
从前对着方氏和丁氏,不见她这么与世无争,小陈氏一进门,她倒是斗志全无了。
周绍的心情有些微妙。
先前陈阅姝和方氏互相看不顺眼,彼此争斗时,他常觉得头痛,可这会儿宠妾对他新娶进门的续弦处处恭敬,一片后宅和睦之象,他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周绍就随手翻开一本账册,看到有疑问的地方便开口问青娆,像极了夫子提问学生。
那学生却不见心虚之色,平日里虽怠惰,将事情都下放给几位嬷嬷,可问起大事来竟也是对答如流,一笔笔一样样都说得清楚,有时还开口说些管家时的小笑料,让一旁的丫鬟们听了都捂着嘴偷笑。
可问多了,学生也恼怒起来,嗔怪地道:“王爷,您这样问下去,妾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将账册交过去了。”
周绍就随意地道:“无妨,明后两日,王妃恐怕也抽不开身,你晚些送过去,她也不会怪罪你。”
明日二人要一道进宫谢恩,后日则是三朝回门,需得在陈家盘桓一日。
那学生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才肯稳稳当当地回着话。
一边的余善长就暗暗吃惊:王爷贵人事忙,平日里从不见他金口过问内宅里这些小事,怎么今儿这么有兴致?难道是怕庄夫人借机生事,交出去的账册有问题,到时会让王妃丢脸?
周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琐事,他往日并不关心,今儿却问个不休,倒像是察觉对方有些冷淡,故意扯了借口在此逗留……
念头一出,他自己就先愣了愣,随即觉得不可能。
一向只有这些妾侍恭维讨好他的份儿,哪里还需要他费尽心思地找话题?更何况,青娆一向是最能体察他意思的一个。
可等他在昭阳馆里用罢了午饭,有心小憩一二时,那美人却做出一副为难相儿来:“王爷,妾脚上还有伤,服侍不了您……”
周绍就捏捏她的脸:“怎么,在你心里,本王就是只想着那事的人吗?”他是觉得昨日他不在她身边,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放心不下她,这才想陪陪她罢了。
对方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好转,反倒嗫嗫嚅嚅道:“王爷,王妃刚进府,只怕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您不如多去陪陪她,也好宽她的心……”
周绍准备解外袍的手顿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好笑道:“平日里你最爱使小性儿,一听说我去瞧了方氏就给我脸子瞧,怎么如今欺软怕硬起来,换了王妃,就不敢争风吃醋了?”
青娆就抿了唇笑,眼眸亮晶晶的:“王妃性子柔和良善,一向对妾照顾有加,妾心里念着她的恩德,不敢同她争抢您。您陪着王妃,妾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样的话,听着很是虚伪,可周绍打量着她的神色,却看不出畏惧与勉强,仿佛是真心实意觉得小陈氏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来报她的恩德。
周绍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喊了盛女医来当着他的面又给她上了一遍药,才道:“也好,你好生歇着,我回正院去了。”
青娆便靠在榻上作出恭送他的姿态。
出了昭阳馆,余善长看着主子上了轿子,正准备开口吩咐内使抬轿去正院,却听轿子里的人道:“回承运殿。”
余善长一愣,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一路上都胆战心惊地不敢多说话,直到回了承运殿,见王爷拿了今日的拜帖翻找一番,指了两个人让他吩咐典礼署的钱淳把人带进来。
余善长忙领命而去,钱淳看见名字,错愕地看了余善长一眼:“余哥哥,当真是王爷要见他们?”
有些怀疑是余善长收了人的好处。
余善长白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可没嫌命长!”
这两人他也是知道的,是进京以后投靠王爷的京官,前些时日办错了差事,王爷恼得很,对方便一直坚持不懈地上门递拜帖,生怕失了这棵大树。就连昨日王爷大喜和今日,也仍旧没眼色地守在门上。
钱淳暗道这两人还真是好运道,竟能让王爷回心转意,殊不知余善长已经在心里给两人上了一炷香了:这能进门拜见也不一定比在王府门口当门神好啊!
果然,钱淳将人领进去,再瞧见二人出来时,便见对方面如土色,两股颤颤,竟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
乖乖。原来王爷是特意将人叫进府来训斥了一通……
他顿时对其怜悯了起来。
承运殿里,见王爷将心中的火气发了出来,余善长弓着的腰总算能挺直了些许,被吓得僵硬的脑子慢慢缓了过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大火气?
他有些拿不准昭阳馆那位是什么地方触怒了王爷,难道说新王妃刚进府,那位就要失宠了?这也太快了些。
在承运殿盘桓了半日后,周绍才起身去了正院。
正院里,陈阅微正因汪广的禀报提了心:汪广是她安插在前英国公府的钉子之一,从前吃了她不少好处,她进门第一日对方就急不可耐地同她身边的大丫鬟投了诚,只是他平日里惯爱吹嘘,说自己在回事处(典礼署)多么得用,等瑞香来报她时,她才晓得对方根本就还是个底层人物。
她心里不屑,但汪广也并非全然没用。
她刚进府,对外院的事两眼一抹黑,王爷下午对来客发了脾气的事,还是她从汪广口中听闻的。
这会儿下人通传声响起,她就先紧张起来:她和周绍才成了夫妻,对他的秉性到底了解得不够清楚,纵然有前世的先机,她也没把握能在对方盛怒之下不被扫了脸面……
于是态度就更恭敬小心些,好在王爷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脸上虽没有带笑,却也不至于阴云密布,甚至还算体贴地问起她的陪房们都安置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力有不逮之处。
她的心情就渐渐放松下来,等说罢些家常话题,便试探着开口道:“今儿原本还想给庄氏的爹娘和姐姐安排个好差事,正要喊人来,才听说余公公已经将人安排到了外院……”
周绍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了她一眼:“王妃觉得不妥?”
他的语气很平静,陈阅微却仿佛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缓了半拍,才笑着开口道:“余公公是您的人,既然是您的意思,自然是样样妥当的。妾身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懂,比不得长姐在祖母跟前长大,一应规矩都再熟稔不过,是以心怀惴惴,总怕将来管不好这个家,给王爷添乱……”
提起已故的陈阅姝,她明显能感觉到王爷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些,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心里冷笑一声,口中却柔柔低声道:“……问庄家人的事时,满屋子的下人都在,妾身却是全然不知晓……妾身与庄氏有多年的主仆情分,将庄家人带过来,也是想她们共聚天伦……却不想,为了这事,在人前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