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不耐她总是打着王妃的旗号抗拒他的,可这会儿,却忍不住以牙还牙,拿捏着她的“短处”哄得这丫头对他百依百顺。
“您太欺负人了……”美人抽噎着,红着一双兔儿般的眼睛,控诉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本就娇气,此时小声哭起来,愈发可怜动人。
周绍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突突地跳,揽住她的腰肢,便将人打横抱起往门那侧走去。
美人吓了一跳,玉臂搂紧了他的颈子低声哀求:“王爷,不要出去……”
“哦?”他在门口处停下,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好,那就在这里。”
竟是抱起她抵在门墙处,方才才穿好的衣裳月裙不多时便委顿在地,穿堂的风透过门缝扑向二人,那雪白的玉足瑟缩着箍在他的腰间,忽荡忽摇。
仅仅是一门之隔,外头是锣鼓喧天,里间却是春色满堂。
……
打从那日起,偏安一隅的庄夫人便又开始频频出入承运殿,说是帮着王爷写帖子。
周绍仿佛也从中得了乐趣,虽不是霸王硬上弓,却也蛮横霸道得很:“若是你不愿,我就将那日的事情透给王妃知晓,好叫她知道,你有多忠心。”
青娆哀怨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暗暗吃惊,不曾想,这位爷还有这样黑心肠的一面,竟能舍得下脸威逼利诱她这个小女子。
心里如何盘算,并不叫他知晓,只作抵抗不得权势的模样,由得他三不五时地提些无理要求。
她受了些气,周绍身边伺候的人却明显能感觉到王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暗道:这庄夫人果真不同凡响,说是失宠,也不过是十日有余便又复宠了,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王爷对旁的人,可没有这样的耐心。
*
虽是初夏,晌午的日头亦晒得琉璃瓦泛白。
陈阅微扶着瑞香的手踏上抄手游廊,石榴红蹙金裙摆扫过新铺的汉白玉砖。昭阳馆送来的冰裂纹梅瓶立在廊下,里头三支芍药开得正艳。
说是庄氏亲手剪的枝,专程让丫鬟跑来送了一趟。
内使胡雪松谄媚道:“庄夫人待您倒是极孝心的,三不五时地就送东西过来孝敬您。”
陈阅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不以为意。
她什么都不缺,若是可以,她倒宁肯将这些碍人眼的东西都丢出去。心中如此作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副欣赏的模样。
瑞香却一眼就能瞧出她心火旺盛,忙示意小丫鬟打扇:“娘娘略站站便进去罢,仔细暑气。”
陈阅微无可无不可,转眸时却见茶房的门帘大开着,昭阳馆来送花的那丫鬟正在里头同人有说有笑。
她眯了眯眼睛,瑞香便适时道:“那是昭阳馆的二等丫鬟白露,从前在襄州府时在正院里伺候过,也是咱们院里小满的表妹。”
陈阅微想起来了。
成婚前,她还让小满来了一趟成郡王府,只听闻庄氏一个妾侍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府里耍了好大的威风。由此,她对那个白露也一直没什么好印象。
这会儿,她望着那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才想起来她是陈府的家生子。
从前在正院伺候的人,如今沦落到了婢妾出身的人身边伺候,想来心里也不怎么甘愿罢。
“年纪这样轻,穿得也太素净了些,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王府苛待下人。你从我匣子里取一对珠花赏给她戴罢。”
瑞香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王妃嫁进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又因昭阳馆前些时日失宠的事情,不少得力的管事和以前正院的奴仆都投效了过来,这个白露,在她眼里也是可以拉拢的人。
效忠于姐姐的人再效忠于她,那可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白露得了重赏,果真很快就主动攀上了正院的枝,三不五时地就要寻了借口来找表姐小满说话。
这一日,小满前来禀报道:“……白露说,昨个儿她值夜,夜里起身时隐隐约约瞧见庄夫人在对着什么东西发呆,似乎是什么簪子之类的物什……”
陈阅微愣了愣,给了瑞香一个眼神,后者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她便折返回来,低声禀报道:“听外院的汪广说,昨儿庄夫人去承运殿时,正巧陈翰林带着齐秀才刚走,约莫是看了个背影。”
陈阅微忽然笑出声,腕间翡翠镯撞在被她搁置在桌上的冰裂纹梅瓶上叮当作响。
“好啊,好啊。”
陛下近来沉醉于搜集古籍,王爷便着人清点了府里的藏书,只是有些孤本已经字迹不清,故而特意找了学识渊博又算得上亲戚的陈翰林进府修书,陈翰林不想将其余的学生卷进党争里头,这几回来,带的都是关门弟子齐和书。
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碰面了。
她想起当日事发后庄青娆的决绝,不曾想她心里竟然还真在惦念着齐和书……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去叫白露过来,我有话问她。”
陈阅微嫁进来后,每逢十的日子,周绍都会到正院来陪她用饭,这是维护她正室的体面,也让她保持在内宅中的威信。
这一日,他正在承运殿同幕僚说话,正院派人送来了一篮子糕点,他赏了几位幕僚几块,见对方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心里也熨帖小陈氏如今也是愈发长进了,想来日后能做好当家主母的分内事。
心情大好,于是同幕僚交代好外头的事后,索性提前往正院去了。
等到了院门口,守门的仆妇瞧见他,却是一副笨拙紧张、双手发颤的模样,眼风还不住地往院子里头扫,嘴里道:“王爷您来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娘娘。”
周绍微微眯了眯眼睛,摆手喝止她:“不必了,本王自己进去就是。”
院子里静悄悄的,平日里随侍的丫鬟都不知去了哪里,周绍对陈阅微本就算不上推心置腹,见状更是认定了她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于是他面色平静地一路往里走,身后的余善长不知不觉就落后了好长一截距离。他没理会这个鬼点子多的内使,走到正屋门前,便见侧间里有个眼熟的丫鬟跪在金砖上回话。
他脚步顿了顿,认出那丫鬟是昭阳馆的人,似乎是个二等丫鬟。算不得出类拔萃,这样小的年岁,也不算辱没她了。
他面色沉下来,莫非是正院在昭阳馆安插了眼线?
果然听那白露道:“娘娘,奴婢不敢欺瞒您,那日夜里,奴婢值夜时,的确瞧见了庄夫人对着妆奁里簪子垂泪……”
小陈氏的语气却很严肃:“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莫非是府里的奴才有什么地方苛待了你家主子?出了这样的事,你该早些来禀报我才是……”
听这口气,倒像是府里的主母单纯地关心妾侍的起居。
“娘娘,庄夫人一向是受宠的,那些人惯爱捧高踩低,巴结她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苛待她?”
她叹息一声,抬头看了主母一眼,突然膝行两步:“奴婢心中也有疑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以那日院子里的丹烟姐姐将往年还没上过身的新衣拿出去晒时,奴婢就趁乱翻了那匣子,那簪子,却只是个银质的银杏簪子,精巧是精巧,却不像是府里的制式……
奴婢后来去问了原先在陈府九如院里伺候的老人……才知道那簪子是从前齐公子送给庄夫人的及笄礼物……”
“住口!”话一出口,原本一直和颜悦色的小陈氏却忽然变了脸色,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道:“休要胡言乱语!庄氏的为人,我心里清楚,她断断不会做这种败坏门风牵累王爷的事,这样的话,你以后不可以再说一个字!”
那丫鬟似是被王妃的疾言厉色吓坏了,白着脸好一会儿没开口。
王妃缓了一阵,才苦笑道:“早就是陈年往事了,即便真是那时的旧物,多半也是存个念想。你如今在庄氏身边当差,要知道忠心护主四个字怎么写,你可明白?”
门外,周绍面无表情地听着小陈氏训诫丫鬟的话,心思却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早前便着人去打听过庄氏的底细,但也只是隐约听说她同人差点定了亲,后来又没成,最后被送进了襄王两府。
他没有放在心上,大晋女子议亲一向是赶早不赶晚,即便是丫鬟出身,有能替着操心的爹娘,原先有操办的打算也不足为奇。
可听小陈氏和白露的口风,倒像是庄氏和先前那位什么齐公子渊源颇深,陈府里知道的人不少,庄氏甚至像是一往情深,还留着对方送给她的簪子……
周绍没有见过她戴那种花簪,并不知那吃里扒外的丫鬟说的是真是假。可一想到她或许钟情于旁的男子,他只觉得浑身有压抑不住的戾气在暴起。
他面色阴沉,转身拂袖而去。
躲在暗处的瑞香悄悄进了屋,低声在陈阅微耳侧说了两句。
陈阅微脸上就有了笑意,她又赏了白露一颗东珠,让她退下了。
只是,她的赏赐可不好拿。万一王爷还有庇护庄氏的心思,那这个白露,就是死路一条了。
但眼下,她还是更盼着死的人会是庄青娆。
……
成郡王府的沉香阁里,周绍仰头饮尽第八盏梨花白。
兄长周僖见他喝得急,连忙去劝,叹道:“纵使你有好酒量,也得悠着点,别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周绍就笑着看兄长,这种话,一向都是他说得多,倒难得见从兄长口中听闻。
他大婚时,母亲没有上京来,兄长则进了京,如今正住在襄王府在京城的别院里。陛下下了旨,准他进了五月再出京。
其间的时日不短,但周绍一直差事缠身,倒还是头一回这样酣畅淋漓地与兄长一道喝酒。
“你这模样,倒像是借酒消愁似的。”周僖笑他,但并不以为意:“不过你如今在朝中得意,府里又有娇妻美妾,哪里还会有什么愁?”
放在今日前的任何一日,周绍听着这话只会自鸣得意,但今日他却有些笑不出来,心间如同梗了一根刺一般。
周僖则也有些喝多了,半醉半醒地开口道:“说起来,你大婚那日,我也第一次认真看了你那位爱妾庄氏一眼,当真是生得惊为天人……说来也巧,我这几日想着,倒隐约想起先前咱们是见过她的。”
周绍斟酒的动作顿住,眼神清明了些,问:“在哪里?”
周僖抚掌而笑:“你不记得?就是去岁三月三,咱们急着进宫去瞧太子,路过朱雀大街时惊鸿一瞥,我当时就想着,那美人就该送到你身边,替你开枝散叶才好……”
“这酒淡了,没意思。”周绍突然摔了手里的越窑青瓷盏,起身往窗边走去。
夜风卷着窗棂边的纱幔扑在脸上,恍惚又是去岁那个暮春。他一心为了太子的病情煎熬,顾不得三月三的大日子,头一次在京城里头跑马,差点就撞了个妙龄女子。
出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对那女子印象深刻,可这会儿周僖提起来,他眼前却突然拼凑起当时的情形来。
当日她的身边还有一位男子,事发的瞬间便大力地将她拉到了一边,二人的举止,实在亲密。
这么说来,那一日是三月三,她是在与她的情郎柔情蜜意地游街?
分明当时并未看清她的脸,这会儿想来,却仿佛见她黛眉水目,笑若桃花初绽,扯着旁人的衣袖撒娇弄痴……
这样的情景,好似真发生在他眼前似的,刺得他每一根神经都作痛,胸腔里溢着难以压抑的怒火。
他想起她一向进退有度,从来不曾像方氏一般,嫉妒得歇斯底里,以前觉得这般是可爱,这会儿却缓缓品过味儿来,觉得大约是不爱。
所以,在她眼里,陈阅微比他重要,为了维护旧主的体面和尊严,她宁肯将身上的荣宠全都散了出去,也没有半点要折节求他的意思……
若是照规矩,他不该在此处拉着兄长借酒浇愁,而是应带着人搜昭阳馆,看她是不是当真对他有二心。若是果真如此,若是果真如此……
他却仿若忽然变成了一位懦夫,不肯去接受这样的结果。
若是她当真背叛了他,他要如何处置她?
*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陈翰林掀开马车帘子时,绯色官服下摆洇出点点水痕。他回头看向捧着檀木书匣的年轻书生:“当心青石阶。”
齐和书应是,却知晓座师从来不是细心心疼弟子的性子,在他眼里,自己大概还没有檀木书匣的这册书重要。要他当心,是怕他污损了书籍。
他将书匣往怀里紧了紧,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这是他第三次随老师来成郡王府修缮古籍,只是天公不作美,今日竟是个绵绵雨天。
老师往王爷在的承运殿去,他则径直被人带往王府里的藏书楼——王爷贵人事忙,能拨冗见陈翰林,却没什么兴趣见他一个小小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