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神色如常地冲她笑了笑,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边周戚已经起身相迎,裴铎也客气道:“周大人,常听家父提起你,今日总算有幸拜见。”
周戚听说过裴铎曾在京都任指挥使,现在虽然暂无官职,但年少英勇,以后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而且裴铎之父又是燕州守备,他早就想要去结交相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有这份送上门的机缘,他内心自然狂喜不已,态度上表现得也算十二分恭敬。
他拱了拱手,惭愧道:“裴大人的大名谁没有听说过?今日相见,本官实在有幸。不过,大人一行走到渠县的地界上,竟然被这里的匪徒骚扰,本官因为此事简直无地自容,昨日已经将那帮匪徒下了狱,大人放心,本官一定对他们严惩不贷!”
裴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周大人不必客气,我已经不再是什么指挥使,大人以境安的名字相称吧。”
周戚忙道:“那下官僭越了,就冒昧称大人裴公子吧……”
说完,眼神往裴铎怀里的女子稍移了移,又及时挪开眼去,笑问:“裴公子带着的可是夫人……”
姜念汐一愣,下意识微抿了抿唇——看来周戚果然不认得她了。
裴铎伸出大手在她纤细的掌心上摩挲几下,似笑非笑地勾起唇,不置可否道:“带在身边的自然是最招人疼的心肝儿……”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姜念汐微微蹙起秀眉,不解其意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裴铎安抚似地轻拍了拍她的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媳妇儿,稍安勿躁……”
不过,听到裴铎的话,周戚显然会错了意。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十分了然的表情,笑道:“如花美眷,佳人入怀,裴公子当真是艳福不浅……”
姜念汐:“???”
难道说,裴铎是故意让周知县认为她是他娇养的美妾或者外室之类的女子……
她恨恨瞪了眼裴铎。
那满怀幽怨含娇带嗔的眼神落在裴铎眼里,却无端多了几分莫名的撩拨意味。
他大手勾住媳妇儿的纤腰,掌心流连似地摩挲几下,在她耳旁低声道:“姜大小姐,别勾引我了。先配合一下,回去给你解释……”
姜念汐:“……”
入席坐下,裴铎与周知县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酒菜上桌,推杯换盏,琵琶琴乐之声也叮咚不绝。
裴铎与周知县彼此敬了酒,又喝过几杯,便微垂下头,捏着姜念汐的纤腕,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少爷斟酒喂酒?”
姜念汐:“……”
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让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此前是否也曾有过这样轻浮浪荡的举动。
“媳妇儿,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裴铎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未等她说话,又用长指轻佻地挑起姜念汐的下巴,轻笑了一声,“怎么,才跟了我多久,就开始怠慢本少爷了?”
姜念汐:“……”
他入戏这么快,她没有经验,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裴铎的视线移到酒盏上,复又与她的眸光相对,催促道:“难道还要本少爷教你如何喂酒不成?”
姜念汐:“……”
她轻吸一口气,脸上尽力绽放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乖巧道:“我……我这就给少爷倒酒。”
纤手执起玉壶,姜念汐顶着周知县略带玩味的视线,心情复杂地倒了一杯酒。
刚一端起来,裴铎便拉过来她的手腕,用大手托着她的掌心,把酒杯凑近自己的唇边。
然后投出个继续下去的眼神。
姜念汐硬着头皮,略显僵硬地坐到他的大腿上,笑靥如花,声音甜软:“少爷……原谅我方才的疏忽……”
说完,把酒杯稍稍倾斜,裴铎顺势将杯中的酒饮尽,用手指捻过她白皙的耳垂,笑道:“不错,就是要这样伺候本少爷……”
姜念汐:“……”
周知县不动声色得将一切尽收眼底,待裴铎饮完酒,他掀唇一笑,冲对面弹琴的女子挥了挥手,道:“茹玉,过来给我斟酒。”
那位模样艳丽的女子,听到吩咐,柔媚地应了一声:“大人,奴家这就来了……”
说完,娉娉袅袅地站起身来,姿态妖娆地走到周知县身旁,轻巧地落在他的大腿上。
斟酒喂酒一套动作熟练至极,还频频给周知县抛媚眼、送秋波。
姜念汐简直叹为观止。
周知县此时俨然把裴铎当成了同道中人,攀谈期间,姜念汐隐约听出了他的用意。
周戚已经在此地呆了几年,眼看要到了考核晋升的年头,如今燕州通判一职有空缺,他意欲提前与裴家人打好交道,也好方便以后裴铎他爹提点一二。
裴铎听完,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周知县在此地为官清明廉政,高升必定指日可待……不过,渠县应属境州管辖,周大人为何不谋划就近升职境州通判一职?”
周知县嘁了一声,掏心掏肺道:“裴公子属实不知,这境州实在清苦,没有半点油水可言,连守备曹大人都整日跟我吐苦水呢……说到这儿,本官不得不提一句,曹守备如今正在渠县,何不请他来,咱们共同一叙呢?”
裴铎与姜念汐无声对视一眼,这难道就是那位克扣兵士粮银的境州守备大人?
没过多久,大腹便便的曹守备便应邀前来。
寒暄几句后,他自然而然地招来个女子斟酒,眼神却不自觉老往姜念汐这边瞄。
察觉到他油腻玩味的视线,姜念汐顿感一阵不适。
曹守备端起酒杯,环视一圈,笑道:“诸位别光顾着饮酒,忘了照拂美人儿……姑娘赏光,同诸位饮一杯?”
说完,眼神又直勾勾落在了姜念汐的脸上。
其余两位女子已经娇笑着举起了酒杯,声音甜得异常夸张:“跟大人饮酒,是我们的福分呢……”
姜念汐稍稍侧转眸子,便发现裴铎脸色铁青,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副极力忍耐却马上要忍不住的样子。
她真得担心裴铎会直接将那位曹守备狠揍一顿。
稍一思量,她暗暗捏了捏裴铎的掌心,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两人今晚的心思便白费了。
裴铎稍掩饰了下,神色勉强变回平常模样。
长指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他低声道:“你能饮酒吗?”
“饮一杯应该无碍。”
姜念汐微点头笑了笑,硬着头皮饮了一杯酒。
酒液入喉,一股辛辣刺激的感觉直冲上来,她用帕子捂唇,猛地别过脸去咳了几声。
再抬头时,那双本就灵动的眸子,像染上了潋滟水色似的,妩媚动人。
裴铎稍稍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媳妇儿,你怎么样?”
“还好,”她微抿着唇,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裴铎蹙着长眉点了点头。
因为这一出同饮,席间的气氛比方才还要热闹几分。
曹守备的眼神更是频频往这个方向投来。
裴铎思忖片刻,径直将酒坛提到面前,勾唇笑了笑:“听闻两位大人酒量颇佳,今日一见如故,我们痛饮一坛如何?”
周知县与曹守备一听这话,顿时愣住。
他们虽然常饮酒,最多不过喝一大海碗罢了,这一坛足足不下十海碗,若是喝完,岂不得当场醉倒?
裴铎的视线在两人惊愕的脸上扫过,轻蔑地笑了笑:“没想到两位大人连这点海量也没有……”
曹守备本就想要在美人儿面前表现,如今一听裴铎相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
“不就一坛吗?裴公子饮得,本官当然也能饮得!”
周知县一听,也不甘落后,摩拳擦掌,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一刻钟后,曹守备与周知县抱着酒坛坐在席位上,摆着手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得出人命了……”
两人不过勉强喝了半坛,看上去却已经醉意朦胧。
裴铎随手将酒坛扔到一旁,面色如常地挥了挥手,命令几位陪酒弹曲儿的女子离开。
姜念汐生怕他醉了,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担心道:“你还好吗?”
“区区一坛酒而已,”裴铎挑了挑眉,低声道,“两个老贼醉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他俩不光贪钱好色,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等会我审一审。”
看了一眼醉得不成样子的周知县,姜念汐默默点了点头,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裴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乖乖坐在那里看好戏。
他闲闲靠在椅背上,勾起唇角,轻松自若地笑问:“曹大人与周大人应当相交颇深吧?看得出来两位很是熟悉。”
曹守备强撑着精神,咧嘴一笑,眼神在姜念汐脸上若有似无地扫过,道:“那是自然,同乡故友嘛,自然彼此相互照拂……”
周知县嘻笑着敬了曹守备一杯,带着醉意道:“守备大人,先前您看上那个女子,下官已经命人同她讲明白了,被您看上那是她的福气,明日本官就会把她送到您府上去……”
此刻竖起耳朵倾听的姜念汐脸色微变,轻咬着唇看向裴铎。
没想到这曹守备还用这种欺男霸女的手段!
裴铎亦挑了挑眉头。
不过他很快装作无所谓地模样,随口问了一句:“哪家的女子这般好运气,能入得曹守备的青眼?”
周知县抖着手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大着舌头道:“本县城东一个落魄商户的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曹大人看上了,要收到府中做第十二房小妾……”
说着,他醉意上涌,兜头往酒桌上一栽,趴在桌上醉晕了过去。
曹守备醉意熏熏地接着道:“本以为遇到得是人间美色,但和裴公子怀里的一比,觉得不过尔尔罢了……”
说着,他腆着肚子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这边走,踉跄几步后在姜念汐身旁停下,嘻笑着道:“裴公子,我跟你打个商量,给你千金巨资,把你这美人儿送给我吧……”
话未说完,姜念汐看到裴铎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
下一刻,裴铎使出十足的力道,重重挥出一拳。
姜念汐只觉得耳旁闪过一阵利落的拳风,等她反应过来,曹守备已经低头趴在地上,口鼻鲜血横流,还不断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裴铎脚下用力,在他的手指上狠狠碾过,面色冰冷道:“给我娘子道歉!”
方才的醉意被这一阵惊吓,早已消失了大半,曹守备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眼看碰上了不好惹的裴公子,心中叫苦不迭,以头碰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裴铎转首过来,温声对早就躲到一旁的姜念汐道:“媳妇儿,有没有吓到你?”
姜念汐真诚道:“……有一点,你刚才看上去挺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