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触感贴近耳畔,她的身子一颤。
“不管你唤我什么,”他嗓音沙哑慵懒地低哼一声,“既然舍不得我离开,怎么都要拿出点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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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铎点了两百燕州守备军,卫柘冷枫以及雷四都随行,还带上了刀疤脸那三名土匪,集齐人手后五更时分便悄悄出发了。
一行人踏着月色骑马离开燕州,为得是防止有人泄密,暴露行踪。
他离府之后,姜念汐便开始牵肠挂肚,坐立不安。
以前他任指挥使的时候,也曾公务远行,她虽然担心,却还没有这样焦急难安。
现在却是越发思念担心他的安危了。
但如此下去显然只会让自己更加忧心,姜念汐只得找了个法子疏解焦虑。
她在书坊买到了一张北境六州的舆图。
但这舆图不甚详细,仅有几条各州通行的官道,是为方便旅人所用。
她记得她爹但凡过目属下呈上的某地疏通水利或新建河渠绘图,必要精确到周边每块地方的用途,即便一人宽的小路也要明确绘制出来,以便寻找更合适的地方。
所以她一眼便看出了这舆图的不足之处。
但更为详尽的舆图乃是保密之物,不可能轻易得到,连裴岳作为一州之守备,也只有附近州县的舆图而已。
姜念汐托人在燕州寻了个对六州官道小路都极为熟悉的人,按他所说,默默记下各条道路、山脉以及河流的走向及距离,再在舆图之上详细绘出。
如此几次后,即便不看舆图,北境六州的各条道路,甚至通往北齐和有落部的道路,依然如同刻在脑海中一般,印象极其深刻。
做这些是为了屈指掐算裴铎的行程。
他出发了半个月,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姜念汐只能通过这个笨拙的方法,来大致推断他如今到了哪里,正打算做些什么。
秋月担心她家姑娘日夜拿着本舆图左看右看,再伤到了脑子,于是在一个风清日丽的春日午后,体贴建议道:“小姐,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吃的东西,叫糖汁玉薯球,又甜又糯,要不咱们去尝尝?”
这是昨晚她和石虎偷溜出府去散心的时候发现的,两人只买了一串,她根本没吃够,现在刚提起玉薯球来,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姜念汐回过神来,重复道:“糖汁玉薯球?”
这名字听上去极为熟悉。
她忽然想起来,她与裴铎之前曾去吃过这样小食,摊主正是位定居于燕州的西番人。
她当即把手中的舆图往桌子上一拍,道:“走,现在就去。”
说完,轻提起裙摆,便转身向房外走去。
脚步又快又急。
秋月:“???”
她家小姐怎么说走就走,难道听说这玉薯球好吃,比她还要馋嘴?
石虎备好马车,坐在车辕上,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笑道:“少夫人,我们现在就去长街?”
姜念汐正要放下车帘,手中的动作一顿,秀眉微微挑起,温声反问:“小虎,你最近有没有记起点什么东西来?”
石虎知道自己脑袋失去了一些记忆,以前的事情总是想不起来,但他心大,也不介意这些。
听姜念汐这样一问,他握起拳头捶了捶脑壳,拧着两条粗粗的眉毛,道:“啥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见过少夫人的画像……”
虽然他跟着沈瑾的时候,名字叫阿鹘,但姜念汐其实以前从未见过他。
大夫说过,他有这种想法,是脑袋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兴许是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某个女子记混了。
姜念汐点点头:“那就不要去想了,免得伤神,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马车在摊位不远处停下。
三人下了车,步行一段距离,在摊位旁停下。
这个时辰逛街的人少,摊位上也无人光顾。
刚做好的白生生的玉薯球晾在一旁,还没入锅炸开。
摊主并未在这里。
秋月踮起脚来,朝不远处的门房看去,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笃定道:“那家门房是摊主家的,他指定是在里面休息。”
石虎手拱成喇叭状,大声喊了一句:“老板,来三份糖汁玉薯球!”
这嗓门极具穿透力。
几乎声音落下的同时,门房紧闭的木门便打开,摊主大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小娃儿的女子,柔柔弱弱的,长得一副温婉模样,眉眼含着笑,一看便是个性格极好相处的人。
来了生意,摊主自然十分高兴。
他招呼三人一声,道:“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坐下等会儿。”
说完,便擦干净手,把炉火扇旺,等油热了下锅炸玉薯球。
姜念汐在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女子怀中的小娃儿身上。
看着只有几个月的大小,粉雕玉琢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不禁弯起嘴角,冲小娃儿挥了挥手。
女子微微笑了笑,温温柔柔地在旁边坐下,挥挥娃儿的小手,轻声道:“姨姨喜欢你,给你打招呼呢。”
小娃儿奶声奶气哼了几声。
秋月看到,也忍不住过来逗小孩子。
不一会儿,玉薯球炸好,摊主端了过来,笑道:“几位慢用。”
小娃儿挥着手,想要她爹抱,但摊主一时没有顾上,小娃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摊主慌忙擦过手,从娘子怀里接过孩子,一时着急连西番话都讲了出来:“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石虎一愣,挠了挠脑袋,也重复了一遍:“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秋月根本没听清摊主说了什么,狐疑地盯着石虎,问:“这是什么意思?”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石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宝贝儿,别哭了,我好心疼……”
姜念汐:“!!!”
她脸色微变,眉头凝起,低声道:“小虎,你听得懂西番话?”
石虎怔了会儿,呆呆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听到这句话便想起来了……”
秋月赶忙问:“那你还能听懂其他西番话吗?”
说着,她转首问摊主,“老板,你再讲几句,看看他能不能听得懂?”
摊主也对石虎的反应很好奇,当即又叽里哇啦讲了一堆。
石虎摇了摇头:“听不懂。”
摊主轻柔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笑道:“只要是西番人,就算脑袋失去记忆,也会记得这句话。这位小兄弟,模样倒是和西番人有些像呢,看上去很结实!”
姜念汐:“!!!”
石虎力大无比,确实和大周与北齐的普通少年不一样,而且仔细看去,眉眼也更深邃些。
她原来以为石虎是阿兄手下暗影中的一员,但后来又觉得石虎不太机灵的模样,应当不是暗影中的刺客,只是阿兄收留在身旁的人。
难道他的身世还有其他未知的地方?
秋月扯了扯她的衣襟,催促道:“小姐,快些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念汐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玉薯球。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蓦然想起,这滋味其实是有几分熟悉的。
那是她娘在世时,曾经给她做过的一种甜食。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她几不可闻地在唇齿间重复了一句。
这句话她也听过。
是她年幼时,幼嫩的胳膊擦破了皮,疼得哇哇大哭之时,她娘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出的话。
也是她娘唯一说过的西番话。
“小姐,”秋月递过一只玉薯球来,欢快道,“这串好吃,特别甜,别愣神了,快些尝尝。”
姜念汐回过神,点头笑了笑。
方才她走神的功夫,摊主和他娘子已经抱着孩子回门房里去了。
姜念汐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待。
不多时,摊主又走了出来,看到姜念汐正瞧他的方向望来,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姑娘,你们还要吃吗?”
姜念汐站起身来,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放下,温声道:“老板,今天这摊位我们包了。我有事要问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大约二十年前,西番有乌黎部、撒卢部和有落部。乌黎部、撒卢部在水草肥美的南部,不过,后来撒卢部的首领被属下出卖,乌黎部彻底征服了撒卢部。而有落部一直在北地,南北之间有河流的阻隔,所以,有落部与乌黎部一直相安无事,我就是有落部的人。”摊主解释道,“但近几年来,草场变小,部落的人放羊牧马难以维持生活,乌黎王与有落部的首领都没有办法,我们头脑灵活的有落部开始寻找出路,与大周的边境城镇互市,还可以携带有落的特产到大周做生意,我也是其中之一。”
姜念汐点点头。
这是她刚问过的话,摊主根据自己所知,都一五一十回答了。
有落部与大周北境几州开通互市,这是她以前也听说过的事。
所不知情的,乃是乌黎部骁勇好战,还曾征服过撒卢部,确切地说,现在西番已经没有了撒卢部。
“去年护送商队的西番护卫,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护卫不是有落部的人,而是乌黎部的守护兵,他们比我还要高半个头,又壮又结实,能单手提起上百斤的铁锤,”摊主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都配带鹰头刀,一刀下去能劈碎马的头骨,而且他们非常聪明,由他们护卫,商队很安全。”
姜念汐打量了一下本就十分壮硕的摊主,又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西番护卫兵的身高体重,手心不禁出了一把冷汗。
但从这个体量上来说,他们已经具有碾压大周人的天然优势,如果再勇猛一些,足可以以一当十。
“既然是守护兵,为什么又要去做商队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