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汐觉得这土匪其实挺懂规矩的。
进了房内,姜念汐才觉得这个地方其实与寻常的房屋不同。
墙壁看上去异常坚硬,四处也密不透风。
裴铎不知从哪里掏出把钥匙,又接连打开了几道暗门。
在最后一道门打开之后,借着壁上的灯光,姜念汐被深深震惊了。
满屋子银光闪闪,灿然生辉。
硕大的木箱里,箱盖开着,里面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子。
这是一副极其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原来土匪的库房由三当家的胡久管理,那晚我们进城绑了胡久之后,让他带我们进了库房,”裴铎随意把箱子盖用脚尖勾上,又闲闲揽着姜念汐的腰坐下,继续道,“库房里有暗门,我们把银子搬到暗门后,又做成被弄走的假象,马六一时情急,根本没察觉银子其实没离开这里。”
“库房里有二十多万两,马六被擒之后,主动交待了自己宅子里存放的银子,还有番子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珠宝,”裴铎轻松地笑了笑,“媳妇儿,折合起来,这里一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
姜念汐又愣住了。
大周的收税形式主要有两种,一部分是征粮,先前是每亩一斗,自永淳帝开始,因为国库日渐空虚,开始征收每亩三斗的粮税,而另一部分是税银,细算起来,大周一年的税银才不过八百万两银子。
不用去查,姜念汐就可以想象,境州府衙一年所收的税银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万两,除了上交朝廷的部分,盈余的应该所剩无几。
只是没想到,光这些土匪竟然能有这么多银子。
简直是官不如匪。
她张了张口,忍不住问:“他们是如何积攒了这么多银钱?”
“大周收粮税,只收普通百姓的,但凡有功名的或者侯爵之位,均不需要纳粮。境州府衙虽穷,但城内的富户可不少,这其中也不乏些皇亲国戚,所以土匪们有的是法子弄到手银子,”裴铎拍了拍手下的木箱,随意道,“这个说来话多,先放下不提。姜大小姐,你问我预支完粮饷后,还有没有盈余。现在你自己看到了,剩下的银子打算怎么用?”
姜念汐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反问:“你还剩多少?”
“十万两预支出去,用来偿还平匪的粮饷,守备军与边境军的伤亡抚恤,”裴铎道,“再有十万两,要留给我招纳守备军买马发饷,剩下的十万两,你可以来安排。”
他说的这么轻巧,就像安排裴府里的银子该如何花销一样。
姜念汐听到这话,眉头拧起,差点捂住了他的嘴。
“这银子要入府衙的账,”她紧张道,“我不过是境州守备的夫人,怎么能决定府衙银两的去向?”
裴铎挑了挑眉头。
在船上的时候,她还过问银两是否有盈余,怎么现在他双手奉上,她反倒不敢了?
他勾唇笑了笑:“姜大小姐,你担心什么?”
“府衙上有知州、同知、通判,下有文书,但凡拟定一项决议,无不讨论一番才能定下,最后一锤定音的是知州大人,”她微抿着唇,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如何能左右得了这样的大事?”
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你看这境州府衙,干净得连只苍蝇都没有,”他闲闲道,“哪里还有你说的这些能臣的影子?”
姜念汐这才想起来,那些府衙的官员,早已经在匪乱的时候跑光了。
这么说,现在境州就是裴铎说了算?
裴铎垂眸看着她,轻笑道:“媳妇儿,你把你原来的想法说出来就行,我看看能不能做,未必一定就会按你说的来。”
他这样一说,姜念汐反倒安下心来。
“我爹曾在境州任过通判,他那时曾在境州引河造渠,不过因为府衙拨银不足,他又被调回京都,这事只能不了了之,”这满屋的银子晃得她眼花,她挽着裴铎的手臂往外走,“来的路上我看过,涂河流经渠县南部,河水充沛,完全可以引一条支流绕过境州,一来可以解决这里干旱时节水源不足的问题,二来商户出货行船,比走陆路要快,运货的花费也更少。”
两人来到院外。
外头日光充足,春风和煦,姜念汐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开通河渠,灌溉农田,粮田的收成能够提高,除了缴纳征粮外还有余量,百姓便不会荒废土地,府衙能够征得更多的粮税,除去上交朝廷的部分以外,留存更多,相应拨给各处的费用也会更加充足,如此才能形成良好的循环,”她看着裴铎,继续道,“现在你可以有留下十万银子招纳守备军,也许,以后年年还会不止这个数额。”
她说这些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细碎晶亮的光。
日光轻柔地照在她玉白无暇的脸庞,葳蕤的长睫悄然眨动,
连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的,带着期待的希冀与笑意。
裴铎一眨不眨地垂眸看着她。
姜念汐兴致勃勃地说完,却看到对方一脸入神的模样,半点反应也无。
难道她说得不对?
她有些慌神,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裴铎的手指,有些无措道:“裴少爷,你说话呀……”
裴铎回过神来,勾起唇角,轻笑了笑。
“媳妇儿,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突然道。
姜念汐:“???”
他为什么提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要求?
还未等她出声拒绝,裴铎已经俯身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停顿一瞬,又缓缓分开。
姜念汐捂住额头,紧张无措得飞快退后一步,又悄悄看了眼守卫的士兵。
对方知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深吸一口气,脸颊还是羞红的,忍不住嗔道:“裴少爷,在外面你能稍微注意点形象吗?”
裴铎眉头挑起,不是特别真诚地致歉,“我实在忍不住,媳妇儿,你刚才认真的模样,真得太可爱了……”
可爱?
姜念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都已为人妻,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用可爱这个词是当真在夸她吗?
含怒带嗔的眼神抛过来,裴铎心头莫名一动,闲闲挑起眉头,随口道:“媳妇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勾引我不太合适吧?”
姜念汐:“……”
她觉得再说下去,不知裴铎这张嘴还会说出什么来,只好带着怒意转过身,抬步向外面走去。
裴铎紧跟着走了过来。
大手不容分说地握住她的掌心,他认真道:“姜大小姐,你刚才说得真得很好,思虑周全,目光长远,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若你是个男子,也一定会继承你爹的志向,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姜念汐顿住了脚步。
她迟疑了一会儿:“若我是个男子,就只能和你做朋友了……”
说着,她转念一想,如果她真是个男人,和裴铎这样的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她轻笑了笑,拍拍裴铎的手臂,有几分豪爽道:“那样的话,能认识裴少爷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幸运。”
裴铎:“……”
他不过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
想了想她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模样,裴铎立刻沉着脸拒绝:“算了,当我没说。”
即便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不可入朝为官,更遑论能进府衙做事。
所以,姜念汐所提的建议虽好,但要形成文书下发到下属各县并进行实施,还需要府衙的官印盖章认定才行。
这一点,裴铎虽然是境州守备,但做为一个武官,却并没有职权进行干涉。
没有盖章认定的事,就难以推行下去,即便强行推动,后续也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府衙没有文官,大印也不知去哪里了,还需得上头任命新的官员来,这一来一往,不知到猴年马月了……”
姜念汐也知他说得是实情。
“裴少爷,这件事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院外有人疾步奔来的声音。
转眼间,一个衣衫脏乱扛着包袱的青年男子身手灵活东窜西跳地越过守卫的阻拦,激动地跑到了两人面前,操着一口乡音,大声道:“裴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噻!”
说完,青年还未来得及拱手,眼神飞快从裴铎身上移过,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瞪成了铜铃,还情不自禁叹道:“这个妹娃儿,像仙女一样漂亮……”
裴铎闪身上前,阻挡住对方的视线,同时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枚石子,足尖稍以用力,石子在地面划出一道不着痕迹的弧线。
青年顿时嗷了一嗓子,跳起来抱着自己的脚看。
“刚才怎么回事,这地方有没有得钉子嘛?”
他低着头四处寻找,但抱着一只脚又不方便,单脚跳了几下,又龇牙咧嘴地把脚放回地面,这才想起正事来。
“裴大人,失敬失敬,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青年拱了拱手,又探头往裴铎身后看,意识到裴铎锋利不善的目光,立刻识相地缩回了头,“裴大人,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你了!”
姜念汐好奇地看向他。
这人自称下官,长了一双显眼的八字眉,但衣服脏旧破烂,连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从外头逃难回来。
不过身形倒还算圆润,可见没怎么挨饿。
从眉眼五官来看,年纪应当在二十多岁。
“你是境州府衙的官员?”
裴铎负起双手,沉声问道。
“下官是正六品境州通判徐致,”男子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来,小心翼翼拍了拍,“这里头有下官的官袍和用印,大人放心,绝不弄虚作假。”
裴铎随意看了他的包袱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说,闹匪乱的时候,你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如今城里太平,又回来了?”
徐通判大大方方坦诚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时守备军都打不过那些土匪噻,我要是留在这里,早就没得性命了。所以,下官卷起包袱,提着府衙的大印就跑了,但现在府衙需要我,我就要回来嘛!”
裴铎眉头一挑:“你有府衙的官印?”
“都有的噻,除了各位大人的私印,府衙的公印都是下官保管的,”徐通判边说边把包袱抖开,捧出一方大印来,“裴大人,这就是府衙的大印,上行下行文书,都要盖这个章,重要得很,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铎勾起唇角,下意识看了眼姜念汐。
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