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芙:“姐姐慢走。”
木樨回去后,发现毅王正站在窗前浇花,遂上前福身道:“回王爷,点心很好吃,大家都喜欢,阿芙也吃了许多。”
崔令瞻:“本王没问你这些。”
木樨告罪道:“是奴婢多嘴了。”
然后王爷就没再说什么,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放了晴。
天越来越冷,月地云斋的下人衣着单薄在暖和的屋里当值,下了值则会披一件厚厚的斗篷,最是舒适。
程芙裹着长及脚踝的桃红色斗篷朝角门走去。
普通衣料的桃红色呈现的并不完美,远远达不到艳而不俗的脱尘感,婢女们喜欢用清丽的刺绣来装点稀释,偏程芙的从头素到尾,发下时什么模样现在就什么模样。
倒不是她独树一帜,实在是没有钱,自己又不通女红,再加上心里装着事,就更打不起精神关注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了。
可她穿着桃红色的斗篷踏入院中,夕阳炽烈,余晖缥缈,透过花树洒了她一身清光黯影,尘世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崔令瞻的眸中映着她越来越清晰的脸庞。
程芙心下警惕,却抿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婉声问安:“见过王爷。”
崔令瞻淡瞥她一眼,扭过头。
程芙见旁人下值遇到他都是问个安,若无吩咐就如常退下的。她等了须臾不见他搭理自己,就当是没有吩咐了,于是再一福身,欠着身子安静地退下。
崔令瞻一怔,忙回身望着她,只余一抹桃红色的背影。
木樨咧了咧嘴,不动声色避进屋里。
回去的路程芙特特绕个弯儿经过生药馆,从袖中掏出包了两层帕子的点心,递给付大娘:“王爷今天赏的,正新鲜,您尝尝。”
付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过来就过来,带什么东西。”
程芙:“主要是好吃,也不知什么做的,入口即化,绵软清甜,裹着栗子仁,还有玫瑰的香味呢。”
付大娘被她说得不禁口舌生津,心里乐开了花。这样的点心凭她一辈子都吃不上,就算吃上了也跟王爷小厨房做的不一样。
一个主动孝敬,一个很是受用,关系不知不觉又拉近几分。
付大娘暗忖程芙是孤女,身边没个长辈教导,难免吃亏,遂斟酌道:“其实你不说,旁人也猜得出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孩子突然升了二等婢女意味着啥。”
“嗯。”程芙大大方方承认,“确实是大家想得那样。”
“那你可得为自己将来好好打算。大娘也不问你出身,只跟你啰嗦几句,你随意听一听,记不记的在你。”付氏谆谆道,“你要是出身清白就抓住机会,服侍王爷的时候多多奉承,好歹让王爷给你抬个妾。”
程芙是有些傲气的,付氏早瞧了出来,“切莫小看小夫人这个位子,但凡你生个一儿半女还怕王爷忘了你?王爷从手指缝随便漏点,都够你富贵一辈子。”
女人活着不就图个平安顺遂、衣食无忧吗?
程芙往泥炉加了把碳,边添水边道:“王爷不会纳我的。”
“啊?”付氏大惊,“为何?”
“我得罪了他,出身也不入他的眼。”
“啊这,嗐,男人嘛,什么得不得罪,你姿态放低些,撒个娇哄哄就能化解的。”
“化解不了,他媳妇打我的时候我还了手。”
付氏瞠目结舌,好像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又总觉得是在听天书。
不是,王爷哪来的媳妇?
她结巴道:“那……那多捞点钱。他一个王爷,不至于白睡姑娘家吧?”
“有点悬,他挺吝啬的。”程芙淡淡道,“我才卖了一盒蛇油就被他警告了。”
付氏:“……”
付氏总算琢磨过来哪里不对劲,这个叫程芙的女孩,始终都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淡漠述说自己糟糕的人生。
这孩子真实诚,怎么啥话都对她讲,她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付氏揣着手,嗫嚅道:“别说了,等下叫人听了墙角,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程芙:“嗯。”
她将付氏一片狼藉的耳房收拾齐整,把锅碗瓢盆各自归位。
“大娘,我先回了,您留步。”
付氏皱着眉,送她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盯着那抹即将消失的桃红色身影,付氏突然大声道:“阿芙,上回你拜托我的事我找人问的,雇主说你姨母三年前就搬走了。”
再打听下去不知又得填进多少精力和银子,思及程芙穷得叮当响,告诉她真相说不定还要朝自己借钱,付氏才一直闭口不提。
蒙蒙夜色中一灯如豆,她看见那抹桃红色顿住了脚步。
程芙转身朝她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了她,眼睛笑弯弯的,像月牙儿,有泪光点点,“我就知道大娘您最好了。我在王府无依无靠的,能依靠的也只有您了。”
付氏忙不迭推开她,唯恐迷魂汤再灌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倒贴银子了,“可别了,莫怪大娘我无情,我也是为了你好。那帮百晓通开口就要十五两,无底洞似的,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说不定立刻就打水漂。”
她扶着程芙站好,“听大娘一句劝,先给自己攒银子傍身,等有了钱和王爷的怜惜,再寻亲也不迟。”
程芙眼眶酸涩,把脸仰起,望了会儿明月,再看向付氏,整个人已镇定了,笑应了句:“好。”
比起杳无音讯,“搬走了”三个字像一股暖流,流进了程芙漂泊的心脏,凝固的肺腑重新热腾腾起来。
她开开心心返回住处。
付氏口中的“百晓通”俗称“包打听”,他们通过特殊的门路寻人,手段炉火纯青,开价也高得离谱。
张口就要十五两,可见一斑。
便是程芙现在的月例全攒起来也要十个月,普通百姓就更不用提了。
翌日天空又飘了半个时辰的乱琼碎玉,绿娆得知程芙昨日惹王爷不开心,就叫她去梅林扫一壶枝头新雪。
把她支开了,免得再触王爷霉头。
等过两日,事情淡了,自然也就揭过去。
程芙晓得绿娆的用意,提了粗陶壶就去做事,哪料还未出庑廊就与王爷狭路相逢。
她抱着陶壶避让,轻声道着万福。
崔令瞻仿佛忘了昨日的不快,问她:“去哪?”
程芙:“回王爷,奴婢去梅林。”
“手。”
程芙伸给他一只手,被他握在了掌心。
她柔软温和,手却凉得像块冰,而他不近人情,掌心竟滚烫干燥如火。
崔令瞻仔细检查了那只冰凉的小手,冻疮的颜色浅淡些许,想来认真涂了药膏。
绿娆以手搭在额前眺望对面的王爷和程芙,没想到这都能撞上,要不要上前帮忙打圆场?
念头一起,她疾步过去,方才看清两人的手正交握在一处,吓得她连忙拐个弯折返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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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杵在毅王身后的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甫一瞅准时机就上前接过程芙的陶壶,笑吟吟道:“姑娘歇着,我来拿。”
程芙认得这人,叫墨砚,常伴毅王左右。她瞥向崔令瞻,嘴唇微微一启。
崔令瞻连眼皮也未抬,注意力仿佛都在她纤秀的手,翻完右边又翻左边,有种细致的温柔。察觉到程芙的视线,才淡声道:“雪霁初晴,幽香破寒,明日方是赏梅最好的日子。”
程芙:“……”
他又说:“你明日再去。”
“奴婢不赏梅,就是扫个雪。”
“本王今日要见不少人。”崔令瞻打断她,“明日此时,多穿些,随本王去梅林。”
“王爷。”
崔令瞻掀起眼皮,目光冷冷投向她,“你有何异议?”
程芙拒绝的话就顿在了舌尖,而后一笑,“您想赏梅吗?”
“你不想?”
不想。她怕冷。但毅王的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不善,程芙缓缓道:“想。”
闻言,崔令瞻的眉眼冰消雪释,语气浸着不为人知的温存,低声道:“晚上过来找我,为本王研墨。”
他握住的那只手明显僵硬了一瞬。
程芙:“是,王爷。”
今晚又轮到她值夜,便又能进他的书房了,似乎也没想象的难进。至于进去后将发生什么,她早已了然。紧张和惶恐在所难免,但也没到令她破碎的地步。
崔令瞻松开程芙,负手信步离开了月地云斋。
双手甫一获得自由,寒冷侵袭,凉风凛冽,刮在肌肤上,割裂般得疼,程芙打了个冷颤,安静望着崔令瞻离开的方向,默立须臾也离开了。
毅王自洽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只过了一天,他便能自然而然地玩弄她双手,不再脸红。
需求和爱慕是两码事,在需求面前,哪怕是再低贱的女人,他也想睡。
毅王不过如此。程芙笑了笑。
崔令瞻的耳廓通红,走出一段距离忙用力扯松狐裘斗篷的缎带,任烈风灌入,滚烫的思绪适才清醒些许。
银安殿,朝廷前来移咨的特使发现毅王,忙迎上前拱手作揖,两下里寒暄几句。
毅王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怎么高涨,特使遂长话短说,按部就班交割兵部公牍,末了抱拳揖礼笑道:“恭喜王爷重掌燕西军,有王爷坐镇燕西实乃我大昭之大幸。”
崔令瞻唇角微牵,“劳特使代本王叩谢皇祖父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