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知州:“原告苦主,为何状告程芙?”
蓝雪:“回大人,三月初八我等乘坐的官船遭奸人破坏导致舱破侧翻,我家小姐被水浪冲到了程芙身前。”
说到此处,她眼眶沁红,双拳发抖,颤声道:“恶女程芙水性极好又有木板所依,非但不救人还猛推我家小姐,为救小姐我也不幸溺水,待渔船将我们捞上岸,小姐已是气绝身亡!”
“我家小姐乃宣阳苏氏后人,已故苏阁老的嫡孙女,未来的毅王妃。为了秋日大婚才提前来燕阳投奔二房老爷。”蓝雪泪水涟涟。
堂下众人无不倒吸凉气,肃穆的大堂瞬间死一般寂静。
少顷,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蓝雪膝行上前,殷殷望着毛知州,道:“请大人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严惩恶女程芙,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只要毅王开心,别说乱棍打死,就是千刀万剐也行,但流程还是要走的。毛知州咳嗽两声,板着脸道:“程芙,现在你可知罪?”
“民女无罪。大人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程芙说,“民女也有话说有人证。”
话音落,蓝雪倏地看过来。
毛知州:“你说。本官再听听你的一面之词。”
程芙正欲开口,门外走来一人,牙色贴里外罩墨蓝方领罩甲,长身玉立,俊秀明朗。
此人朝堂上亮了亮腰牌,“毅王府凌云。”
“凌大人!”毛知州的屁股像是被火咬了,腾地弹起,走过来拱手揖礼。
凌云抱拳回礼,道:“大人秉公办案要紧,无须在意我。”
旁边已经有人搬来红木交椅,凌云卸剑从善如流坐下。
毛知州见状也只能再三告罪,回到座位。
“程芙,继续。”
程芙:“民女没有害苏姑娘,也伸手拉住她,同她一起抱紧木板,是她忽然撕扯将我按入水中。”
毛知州低头清了清嗓子。
“蓝雪也游过来帮她撕扯。”程芙用力攥拳,攥到发白,“民女不想死,只能牢牢抓紧木板,争执间苏姑娘突然抽筋溺了水。”
“民女笃定苏姑娘身上一丝外伤也无,反倒是民女,”程芙顿了顿,“民女耳后脖颈全是她们留下的抓痕。”
“那是我家小姐受你迫害挣扎所留,怎能断定为她害你!”蓝雪幽幽道,“蛇蝎毒妇,你占据天然优势将小姐按进水中溺亡。”
“我与苏姑娘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程芙大声问,“害人总得有个动机,我这么做有何好处?”
蓝雪:“……”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毛知州搓着手,偷觑凌云两眼,见他没甚话要说,只好自己出声。
“程芙,你说你没有杀人动机,难道苏姑娘就有?她与你也是萍水相逢,无冤无仇。”
毛知州暗自得意,瞥了眼“拙嘴笨舌”的蓝雪,却见她面色发白,嘴唇微颤,全无一丝对他机敏的钦佩与附和。
程芙也在看蓝雪,偏着头,目如火炬。
显然毛知州问了不该问的。
凌云道:“毛大人,程芙说她也有人证。”
毛知州恰如醍醐灌顶,赶紧拍惊堂木,问:“程芙,说说你的人证,姓谁名何,家在何地?”
程芙:“回大人,民女的人证是船娘子,燕阳府人氏,姓陶名花。她离民女和苏姑娘最近,什么都看见了。”
毛知州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听凌云低声道:“去趟燕阳府,把人接来对峙。”
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一名亲卫,那亲卫抱拳回:“是,大人。”
蓝雪的面色骤然沉下去。她昏迷最久,苏醒后忙着运送小姐的遗体回燕阳府,根本腾不出手追杀其余幸存者。
眼下忽然有些后悔了,不该走官府的捷径,靠自己慢慢摸排迟早也能揪出程芙。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夜长梦多,她只能铤而走险,谁知程芙是根硬骨头,不好啃。
因燕阳府到澹州来回最快也得四日,此案便只能延后四日。
程芙被狱婆押送大牢,暂且收监。
凌云道:“毛大人还有话问不?没有的话我就先带蓝雪回去。”
毛知州忙道:“大人且随意,下官无不配合。”
凌云颔首:“多谢毛大人。”
“岂敢岂敢,凌大人莫要多礼。”毛知州揣着手,凌云的品秩比他高,还是王府亲卫。他哪敢托大。
于是蓝雪随凌云回了东郊别苑。
直到跪在毅王脚下,直面毅王本人,威严才开始具象。
蓝雪的从容不堪一击。
崔令瞻换了素服,珍珠白的杭绸道袍深色缘边,腰间仅束一条碧玉丝绦,眉覆冰雪,冻结了春水。
蓝雪仓惶垂下脸,不敢直视。
凌云靠近崔令瞻低声道:“苏家所告之人姓程名芙,年十六,用假册籍登的官船,后以真册籍入城,衙门颇费了番功夫才将人抓获。”
说完睃了眼崔令瞻,低声补充道:“是那日在通福寺偶遇的杏花美人。”
崔令瞻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蓝雪大气不敢喘跪伏半晌,隐约听见凌云的声音,不知在对毅王说什么。她心头禁不住七上八下,忽听凌云问话,忙打起精神,娓娓道出此行一路发生的大小状况。
崔令瞻略一沉吟,问:“你们还未出宣阳便遇刺,本王的六名亲卫全部殉难?”
“回王爷,是的。那群山匪训练有素,全然不似乌合之众。”蓝雪不敢含糊。
六人无一幸免,当真匪夷所思,山匪便是京师的锦衣卫水平也不至于。
崔令瞻面色如常,淡淡道:“为何突然改水路?”
“回王爷,没有您的亲卫,陆路又什么人都能遇到,小姐居安思危便改乘官船。”蓝雪说,“万没想到杀手也混入其中。”
后来的事情便如蓝雪所言,落水后阿嫣遭程芙迫害。
若真如此,程芙的小命自然不保。
毕竟人与人之间不仅分亲疏也分三六九等,程芙再娇怜动人也是外人,是卑微的庶民。
崔令瞻再如何也不可能因美色罔顾未婚妻冤屈。
但此案疑点颇多,崔令瞻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四日后,船娘子陶花被接到澹州,次日清安县那面也快马传来了有关程芙的信札:她生母原是瘦马,她本人在清安县也劣迹斑斑,包括不限于勾引知县之子、伪造路引逃婚。
伪造路引不是小罪,因主谋是徐峻茂,徐知县不敢声张,就一力压下了。
凌云道:“徐夫人原打算把她嫁出去,断了次子念想,没想到她会闯出这么大的祸。”
崔令瞻翻看了整整六页信札,程芙这个人属实令他大开眼界:撒谎成性、水性杨花、瘦马之女。
凌云随口道:“听说范参政年逾花甲,岁数相差确实有点大,想来她不满意才胡作非为的。”
崔令瞻微顿,目光在他身上悬停一瞬。
凌云站得笔直。
崔令瞻收回目光。
“带她见本王。”他说。
“是,王爷。”凌云回。
崔令瞻又改了主意,“先审陶花。”
凌云领命。
三月廿三,王府亲卫确认了陶花与程芙之间不存在勾连,做伪证的可能微乎其微,将她带到了毅王面前。
“民妇见过大王、各位官老爷。”陶花跪伏地上,官兵吩咐过上面不叫抬头就不能抬。
毛知州没好气道:“什么大王,你当这里是匪窝。叫王爷。”
以大王称呼亲王是当地的方言,不够严肃。
陶花连连磕头:“王爷,王爷。”
她惶惶不安,得知自己没犯事才敢吐露具体细节。
“程芙第一时间拉住了苏姑娘,民妇当时还庆幸呢两个姑娘都有木板可依……然后,然后苏姑娘突然将程芙按入水里,可把民妇吓坏了。当时民妇自顾不暇,等再看过去发现苏家主仆与程芙推来搡去,一个浪打过来苏姑娘就没了。”
凌云问:“你的意思是程芙并未主动加害过苏姑娘?”
“回大人,是的。”陶花说,“程芙生活拮据,好不容易遇到出手阔绰的苏姑娘,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下毒手……”
她小声说了句公道话。
无人理她。
凌云看向崔令瞻,躬身道:“回王爷,大部分对上了。”
崔令瞻慢腾腾捻着一串墨玉,深邃的轮廓淡漠又平静,少顷,才“嗯”了一声。
凌云便抬手示意陶花可以退下。
陶花如释重负,磕个头仓惶告退。
凌云偏头面向毛知州等人,右手往外一送,客气道:“剩下的事王爷要亲自审问,劳烦诸位先去偏厅稍作休息。”
众人提衣起身作揖,依序而退。
案情与毅王未婚妻有关,傻子才敢旁听。毛知州琢磨过来,只等凌云发话,溜得比兔子还快。
程芙被两个狱婆押进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