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璃:“芙小姐倒是从未对我大声过,也没短过我吃用,就是对我有戒心,又不敢把我换掉,憋着口气呢。”
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所以你得圆融些,莫要一根筋的。”墨砚叹道。
“啊?我还不圆融啊,打了半日喷嚏也没敢让芙小姐下不去台。”
“这喷嚏是非打不可吗?你发现不对劲就先顺着她,咱不跟不就行了?”
“那也不好一直不跟吧?”
“所以你还不够圆融。”墨砚恨铁不成钢道,“你偷摸着跟,一百个芙小姐也发现不了。”
如此鬼祟,倒是芳璃没想到的。她眨巴着大眼睛,咽了下口水,道:“不过一个小小姑娘家,王爷对她的掌控欲也太强了些……”
墨砚眼一瞪,“住口。王爷的事焉能说嘴。”
芳璃挠挠头,不敢再多问。墨砚继续叮嘱,她一一记在心里。
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盏茶,总算理顺了。
芳璃对芙小姐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多少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但仔细想想,芙小姐还怪可怜的,王爷见到她,眼神别提多吓人了,以前觉得像拉丝儿,现在觉着更像山谷里冒着幽光的狼。
有一次,她亲耳听见小姐在寝卧里喘着气叫唤,王爷却哑着嗓子哄她“听话”,“就碰一下”之类的,小姐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难受,又似别的,怪揪心的,惹人脸红心跳。
芳璃心如擂鼓,逃也似的溜走,没敢继续偷听。
狗王爷天天避着人欺负芙小姐。
次日初十,付氏大清早赶着骡车出府。
想她自己过日子时哪里舍得养骡子备车,而今在王府客居就是便利,只需张张嘴,旁人一见她是孙妈妈的老姐妹,立时登记造册,拉出顶好的青帷油车,替她套上车辕。
她自己驾车一路西行,来到了城里最大的草药铺子。
小伙计老远望见她,立时迎上去,一面打恭一面问好。这是大主顾,毅王府做事的婆子。
采买之事通常不需要付氏出面,不过她和这里的人相熟,经常过来帮人买名贵药材,图些微折扣。掌柜的则图付氏在王府做事的名头,乐意给她便宜,大家都有便宜赚,自然益发亲厚。
“红花,麝香,当归,卷丹……”窦掌柜念着付氏给的单子,都能拿的出,唯有依兰是稀罕物,只在南地蛮夷处生长。
他用两根手指弹弹宣纸单子,道,“依兰不行,怕是得再等上五六日。”
这玩意太贵了,少有人买得起,东家不可能常备。
“五六日也行。”付氏把一枚素面的金簪拍在帐台上,“这是定金,回头来货一个子不少你的。”
掌柜的是行家,才一掂量就知十足十的金,沉甸甸的,两条眯缝眼登时大了一圈,笑吟吟道:“您老客气了不是,店里哪回不都先紧着您,您放心,六日之内必定到,我让小伙计亲自送过去。”
付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取。”
想到依兰的用处,掌柜嘿嘿一笑,点头不迭,“也对也对,还得是您自己过来方便。”
他年纪大了,甚少再想风花雪月之事,但不代表不爱嘀咕蜚短流长,因笑道:“我说您这是弄啥嘞……”
总不是自己用的吧?
两人特别熟了,这副嘴脸倒也不算冒犯,且付氏本就市井出身,不讲排场规矩的,但她也不能对窦掌柜说实话,就胡诌道:“还不都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出了五服的外甥女。”
一听有文章,窦掌柜立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原以为她命好,跟了个富商家的公子哥儿,谁知公子哥儿……”说着,付氏压低了嗓门,凑近道,“有隐疾!□□不好使。”
窦掌柜“嗨哟”一声,皱了眉。
付氏:“我外甥女还没生孩子呢,这样下去怎么成,偏又不好请医问药,没得让街坊邻居嚼舌根。思来想去只能托付我这个异地的老亲戚帮忙。”
她不清楚程芙要这个作甚,也不愿多问,或许真是因为王爷不行,给王爷重塑雄-风的。反正这玩意无毒,仅有助兴的功效,服之身热情-动,使得鱼-水之-欢如虎添翼,却并非失去理智。
若非价格太过离谱,早就在民间普及。
话说情-药的配方并非没有便宜的,廉价如地台草也能做出避火丸,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程芙手头宽裕,哪里还肯薄待自己,尤其吃进肚里保命的东西,再傻她也没道理捡便宜货应付,非但不捡,还专挑最贵最好的。
不是顶好的依兰她不要,一来怕吃坏肚子,二来怕招架不住崔令瞻的体魄……
唯一的麻烦是依兰促情,沾上情爱的边,不方便为外人道也,唯有托给付氏采买,避人耳目。
付氏与程芙心照神交,连问都不问,便应下了。
只要程芙不求为非作歹之物,付氏始终有求必应,且极有边界感,这份恩情程芙铭感五内。
如此平静地过了五日,恰逢元宵节,王府张灯结彩,男仆用推车运送今年所需的烟火炮竹。
用完早膳,在崔令瞻离府前,程芙忙奉上精心缝制了多日的荷包。
原本也用不了这些时日,未料连续做废了两只,直到第三只才稍微说得过去,如此一来不免拖得久了些。
其实另外两只一开始都好好的,却总是在最后一道针脚歪,这样的瑕疵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放在身上佩戴,更何况崔令瞻。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程芙干脆拆了重做。
所幸崔令瞻没往心里去,能收到她亲手做的荷包,还是在元宵节,那瞬间的甜蜜足以令他宽容一切。
他低下眼帘,慢慢地接过了她递来的荷包。
“晚上可愿随我去西市,看灯?”他道。
程芙略略迟疑,问:“王爷不陪敏嘉郡主过节吗?”
“今年只陪你。”
听如此一说,她的双眸“唰”的一下就亮了,可见是极欢喜的,“多谢王爷。”
看再多的《燕阳地理志》,都不如出趟门,一睹燕阳的大小要道来得直观。而出府的机会本就罕见,此刻她焉能不雀跃?
崔令瞻唇角上扬,捏捏她粉腮,“回去吧,外面风大,我去去便回。”
捏她的那只手尚攥着荷包,莹润修长的十指被蓝地的宋锦衬得格外白皙,程芙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在了他戴着玉戒子的食指上。
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随即失控,蹦进了她的脑海,初九那日,他戴的正是这枚戒子,当着她的面儿缓缓地褪下,信手丢在柜面,而后一点一点地试探进……
她受不住,如泣似诉,抱着他的胳膊哀求慢一些。不能再探了,从未有人这样欺负她,更可怕的是潮水般无法自控的麻-软,过电似的爬满了识海。
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下一瞬陡然加速,她越是哀求,他的速度就越快,空余的另一只手,则钳住她下巴,似要将她失控的表情尽数收进眼底。
她仰颈哭了出声,水漫金山。
事后他低着头,一面擦着手指一面坏笑,“我的阿芙,真热情……”
程芙脸色骤白,慌忙甩开了恶心的画面,后退一步避开崔令瞻的手,匆匆作辞,轻提裙裾消失在角门。
崔令瞻轻笑一声,扳鞍上马,接过亲卫奉上的马鞭,扬长而去。
一口气跑回了月地云斋,程芙气喘吁吁,攥着的拳攥到指骨发白,只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崔令瞻的真面目,让那些爱慕他的女子都如她般唾弃他。
玉露接过茶水房婢女端来的托盘,为程芙沏了杯荀御医调配的药茶,花香四溢。
她亲自捧给程芙,说道:“小姐喝一口顺顺气儿,不算芳璃的话,您已经是月地云斋走的最快、耐力最好的了。奴婢斗胆进言,练脚力也不能这么拼,把自己桃花粉似的小脸都走得煞白的。”
再练下去莫不是要日行八千里……
有玉露这样的婢女其实还挺省心,总能把她各种大不敬的心思和态度曲解成合情合理的。程芙心头的火气霎时就熄了,讪讪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抿了口。
同时油然而生了一丝愧疚,想当初,她猪油蒙了心,暗地里起过抬举玉露的念头。
而今看来,崔令瞻委实不配!
便是他起了邪念,她也决计不能把玉露给出去。
下一瞬,她的神情又耷拉了下去。
她算老几啊?给不给的只有崔令瞻想不想要,而非她愿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这么些年崔令瞻都没玷-污玉露,想来是真的兴趣不大,玉露比她安全一百倍。她有功夫在这里七想八想的,不如先想想自己吧,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程芙:“灵芝,把百索找出来,陪我跳会儿。”
灵芝在里间脆声回应,不多会儿就捧着一条五色百索进来,同玉露服侍程芙更衣梳头,主仆三人去院子里跳百索。
可把几个八-九岁的小丫头馋坏了,眼巴巴围在旁边,嚅动着嘴唇,看得津津有味。
流年不利,才跳了一盏茶的功夫,众婢闻听芙小姐“嗳呀”一声痛呼,人已委顿在地。
这是崴了脚!
可不得了,大小婢女呼啦一圈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唤着程芙。
玉露跪在地上搀扶着程芙,“小姐,您别动。灵芝快去请付大娘,小姐崴了脚。”
灵芝应声,一路小跑去三进院。
彼时程芙攥了攥刺痛的脚踝,伤没伤到骨头,她比谁都清楚,大约是扭了筋,歇个两三日便痊愈,却不宜表现出伤势太轻,总要演出十分的痛苦来。
得亏崔令瞻去了军营,而芳璃被支走溜猫儿,她这番拿腔作势方能骗过普通的婢女。
那厢早就在待命的付氏,一听灵芝来报,立即说道:“就来了就来了,我给小姐拿些散瘀止痛的药。”
她把提前备好的红花、麝香、当归等药材用桑皮纸包了,又把装有依兰花露的瓷瓶儿塞进袖袋,和灵芝一同赶往四进院救急。
程芙浅施苦肉计,演完了,方被玉露搀扶起。
“我试试能不能走。”她说。
“小心,奴婢虚扶您一把。”玉露不放心,不错眼儿地盯着程芙。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铁了心要罚程芙一回,谁让她害得满屋子婢女担惊受怕的。当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前挪,崴过的踝关节一个不受力,使不上劲,两脚登时绊了蒜,一头栽向前方,瞬息之间的事儿,玉露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瞪着程芙一头撞向前方的丹楹。
“砰”,这声响儿听得人肉痛,自不必说程芙有多痛了。
假苦肉计变成了真苦肉计。
月地云斋一阵兵荒马乱。
酉正时分崔令瞻不紧不慢回到了王府,月地云斋的气氛莫名地诡异。
绿娆等人要笑不笑地相迎,墨砚服侍他更衣净面净手,而后才有婢女战战兢兢回禀阿芙崴了脚磕了脑袋。
他脸色一凝,顾不得申斥,只着急问道:“可有大碍?”
“付大娘说敷完药休息三五日,肿块方能消退,只不过要头晕几日,须得小心养着。”玉露屏气敛声回道,“目下小姐将将躺下。”
崔令瞻拔腿就往寝卧走去。
撩开帷幔,俯身看向与他约好一起赏灯的人儿,入目是一个寿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