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该如何委婉地告诉姨母凌云是锦衣卫呢?
毕竟她们是小门小户的,还是少跟是非祸端接触为妙。
“姨母,我又不是白白请他帮忙的,您不也听他说廿三还要请我去衙门助他寻人,再一个,他收了我三十两黄金,银货两讫,谁也不该谁的。”程芙柔声道,“您真的不用太把他当回事了……”
柳余琴眉头一拧,责备道:“你这孩子,怎地斤斤计较起来,三十两黄金本就该他拿呀。你也不想想吃喝住行十七日拢共花了多少,再加上镖师费,也差不多这些价格了。”
她瞪了眼欲言又止的程芙,“最要紧的是你活着!他给你保活了,也没有趁着孤男寡女的机会轻-薄你,收你三十两真的很良心啊。”
程芙无言以对,轻不轻薄的她难以启齿,况且凌云警告过她,如若胡说八道,他就发狠来真的,到时她可就自讨苦果了。
不能说便抿紧唇,低头听姨母数落。
待姨母数落完做人的道理,她才瓮声瓮气道:“姨母,您误会了,我倒也不是计较他收了我的金子,我是……是怕。”
“怕啥?”
程芙抬头小心翼翼环顾一圈,压着嗓音道:“他是北镇抚司的人,官儿还不小,锦衣卫!”
说着在纤细的脖颈上抹了一下。
柳余琴果然瑟缩了,表情有惊讶也有忧虑,转而又恢复了镇定,“锦衣卫便锦衣卫呗,别看外头骂的凶,背后想跟他们攀关系的不计其数。就连安国公夫人在街上遇到了,都会温言细语问声好,拉拉家常。咱们两个在外行走,话里话外透露认识这么个大人物,你信不信旁人都得敬着咱们?”
程芙:“……”
良久之后,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大树底下再好乘凉也不如平平安安,且不说他允不允许咱们狐假虎威,时间长了总会露馅,还不够丢人的。”她坐过去,抱着柳余琴胳膊娇声唤着,“姨母——”
柳余琴无奈,只得道:“我心里有数,可就算要划清界限,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废。咱们先登门拜谢,把事情办漂亮了,然后悄-咪-咪疏远,既尽到了本分也不把人得罪。”
“有道理。”
“而且贵人多忘事,将来人家也不定记得咱们。”
一通分析下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姨母办事就是比自己圆融。程芙心服口服。
娘俩一拍即合。
拜帖次早送到了凌云手中。
他正在穿衣,单手扣着腰带,另一手执拜帖,扫阅一眼,本想找个借口推了,谁知开口又迟疑了,长随眨巴着眼睛静候他示下。
凌云:“你回柳家太太我明日辰时有空。”
长随:“是,大人。”
辰时相当微妙,接待的同时也避免了留饭。
凌府没有长辈,柳余琴和程芙又是妇道人家,尤其程芙的年纪,留饭难免招惹非议,少不得要给人一种旖旎的想象。
生活回归正轨的凌云夜里不再有焦-渴和碰撞的冲动,渐渐把程芙放下了。他有自己的事情忙,无法接受满脑子想女人的自己,那样真的很蠢。
可他为何还是应了明日的拜访?
凌云想到了原因:为了原数返还她偷偷留下的三十两黄金。
小丫头片子一个,手里没几个钱,非要跟他客气,将来吃不好穿不好,受了委屈,再来缠着他多麻烦。
必须把金子还回去。
合情合理,他自洽一笑,冷不丁发现支摘窗下一只猫儿正瞪着他。
视线将将一接触,猫儿扭头跳进了花丛。
短短两日,娘俩就把贽礼置办齐,程芙也对京师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至少走出去不是两眼一抹黑,万一找不着路也能说出家住哪条街哪个胡同,周围有啥标志性的店铺屋舍。
她和姨母住在西桥门市的双槐胡同,往东走两道街便是大昭都城权贵聚集地之一的前门大街,凌云家就住那儿。
再次低估了他的三进宅子的含金量,够程芙和姨母吃喝好几辈子了。
“寒门不都落魄了吗,他如何买得起……”人对超出认知的事物都有好奇心,程芙也不例外。
柳余琴:“靠他自己肯定不行,但那是他祖上的产业,贵着呢,有价无市。他母亲是范阳卢氏,论起来还是安国公夫人的本家,数百年的世家嫁出去的嫡女,便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的。”
说着,她凑近了程芙低声道,“像他这样的寒门,你进去瞧着可能没啥特殊的,但墙上挂着的不起眼的一幅画或许都价值连城。从前那些金山银山,纵然嚯嚯没了,随便留一两样老物件也够吃老本的。”
程芙没懂姨母想要表达什么,眨了眨眼“哦”一声算作回应。
心道又误会了凌云,他确实不稀罕自己那三十两黄金,没有硬撑。
而后,她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随姨母去寿善药馆见识一番。
柳余琴明白她的心意:“我已托人留意太医署的动静,但凡出现空缺,国公夫人定然先照顾咱们。寿善药馆就罢了,又不是官衙,没那么多规矩,万一叫人冲撞了你多不好。”
阿芙过去不亚于小羊羔子掉进了狼堆里,那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不得浑身哆嗦。
忙忙碌碌一日又翻过,凌云天不亮便入宫,正逢一群文武大臣从待漏院走出,他们瞧见锦衣卫皆侧目而视,暗暗发怵,由远及近的朱红锦衣,似浴血而归的恶鬼,燃烧烈烈火焰,衣摆下翻飞的墨蓝色里衬,便是那徐徐绽放的幽冥之花。
“晦气,大清早就遇见了北镇抚司的人。”
“小声点,你瞧瞧他的玉带,品秩比你还高。”
“……”
有人立刻转移话题,聊起今天的异常:“皇上怎么了这是?”
迟迟不肯上朝,已过了两刻钟。
消息一向灵通的御史嘀咕道:“正在景华殿发火,生了好大一通气……”
“……?”
“东宫那位执意要削藩,然而经过辉王一事,皇上的耳根子早已坚硬如铁,父子俩为此事争执了月余。”
一名大臣咂咂嘴:“正因为有辉王的教训,才更应该削藩。”
众人觑他一眼,不予置评。
此前提议把毅王召回京师军机营还算有理有据,没坚持几日就改成削藩,也太没个沉稳了。
皇上再老糊涂也瞧出太子的敌意,龙椅都还没坐上已然开始排除异己了。
召回军机营尚可考虑,可把阿诺的实权削了,这些没出息的东西定然狼扑虎啮,到那时谁还能为他镇住场面?
皇帝年纪大了,愈发依赖毅王的能力,而今看透了几个儿子的嘴脸,便也愈觉得嫡孙顺眼。
如此,他偏要给阿诺选一门如意亲事,门当户对,叫这群自私的东西敢怒不敢言。
当然,也掺了一点私心,把毅王从他们中间划拉开,大家互相掣肘,维持微妙的平衡。
老皇帝端坐景华殿,将太子骂得狗血淋头,随着一声怒斥“滚”,还飞出了一只砚屏。
凌云拾起地上的砚屏,朝狼狈的太子躬身施礼,太子沉着脸拂袖而去。
双槐胡同里,柳家的下人卯正开始往门口的骡车搬运贽礼。
宽大结实的车厢和膘肥体健的骡子,不仅体面,还把柳家娘俩和贽礼完全容纳。
骡车的主人是胡同里的邻居刘氏,三十一二岁的年轻妇人,开一家脂粉铺子,只见她生得体态丰腴肤色白,樱唇未启笑先闻,浑身透着股精明强干,颇有些姿色。
柳余琴和刘氏婉声叙话,谢了又谢。
刘氏爽朗一笑:“远亲不如近邻,车子不就是拿来用的,我不外出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只管借去。”说罢,一双眼睛亮亮地端详程芙,欣然道,“好漂亮的神仙妹妹,哦不,我得是她姨了,好漂亮的孩子。”
是真绝色啊,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挽了最寻常的妇人髻,未施粉黛,不见一朵珠花,素得跟朵小茉莉似的。
这朵小茉莉头披豆绿色的轻纱幅巾,只在两鬓附近各坠了颗米粒大的珍珠。
旁人披幅巾看着就是人披了幅巾,小茉莉披幅巾却像云端里的观音,叫人见了眼眶生热。
刘氏难得失态,再三打量程芙。
程芙羞涩垂眸,给刘氏福个礼,“刘姨。”
“欸,这孩子好娇,声音动听的嘞。”刘氏赞不绝口,心思活泛起来,即便是小寡妇,想来也有大把的人来求的。
昨儿个她就听说柳医女的外甥女来投亲,还听说那孩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而今见到真人不禁唏嘘,也太年轻了些。
这般姿色……她想到了远房亲戚家的贵公子,心头大跳,感觉能成,绝对成!
骡车悠悠驶离,载着柳余琴和程芙一路向东,穿过两条街,直奔前门大街。
两个妇道人家登门拜访,翟妈妈招待,客客气气引进花厅,六扇花窗和八面槅扇大敞,里里外外敞亮。
男主人凌云一身常服走过来寒暄。
柳余琴嘴巧健谈,凌云也是个伶牙俐齿之徒,若非阿芙提前打过招呼,柳余琴很难将此人与凶名赫赫的锦衣卫联系。
两个能说会道的人凑一起,使得一场双方原打算简单应付的会晤变了味儿。
说个没完没了。
柳余琴笑哈哈打听凌云年纪,是否说过亲,有没有什么长远打算,就差直接问你要不要别干锦衣卫了?
凌云一一作答:“下半年满二十二,尚无成亲打算,仕途还算顺遂,多谢柳姨牵挂。”
程芙默默喝了一盏茶,十分不自在,只好朝姨母使眼色,提醒她该请辞了,无奈姨母侧坐未能准时接收,倒是被斜对面的凌云收到了。
他眼尾一挑,饶有兴味凝视她。
程芙吓得慌忙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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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月底啦,营养液再不投就过期了哦,还有存货的宝宝投投我吧~~[让我康康]
第44章
柳余琴的话语细究起来略有试探之嫌, 实则她就是纯粹“广撒网”。
眼面前的年轻郎君,人品相貌家底均乃可遇不可求,正常情况下阿芙定是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 那不得先替阿芙把把关!
不过拿锦衣卫扯人品似乎过于勉强, 柳余琴不是不怕, 可先入为主, 加诸凌云行事本分守礼,下意识就没想太多。
无奈人家对阿芙根本没兴趣, 撂下“尚无成亲打算”这句话已然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再说下去便没意思了。
柳余琴心念电转, 凌云知悉阿芙的底细, 且都是不光彩的,诸如清河县兄弟阋墙、做毅王的玩物,虽说也知阿芙不得已, 可男人么,一旦察觉女人身上沾染是非,都会不自觉地嫌弃,便是因美色有几分怜惜也不会真心想娶。
遂敛神放下不该有的想法,她大大方方站起来,程芙见状,也跟着起身。
“大人公务繁忙, 耽搁这么久实在有愧, 我们娘俩便不多做叨扰。”说完再一福身,再三表谢。
程芙如释重负,也跟着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