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早先铺好,崔令瞻掀开坐进去就听别鹤在帐子外道:“王爷,方才薛姑姑让小的禀告您一声,今夜是芙姐姐当值,您有什么需要她都会来的。”
将满九岁的小厮能懂啥,薛姑姑叫他这么回话他就这么回了。
他懂不懂的不要紧,反正王爷听懂了。
崔令瞻上一刻还张弛有度的心脏陡然狂跳,连呼吸都发热。
可以吗?
他可以要她吗?
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纷至沓来。
然而在柿子树下做的决定也不合时宜地叫嚣:你不是说要忘了她,不是说不想为难她,你现在是想做什么?
可她又非清白之身,委身他哪里吃亏了?事后他定会补偿她,即便她想嫁人,他也给她找个纯良之人,再补偿她一笔嫁妆。
倘她嫌避子汤伤身,他也不介意用其他法子,太医院做的避火衣薄如蝉翼,本身已无异味,还可再熏香……
崔令瞻被自己刹不住的周密想法震住,僵着身子躺下,闭上眼,不愿接受自己其实也是个贪花好色之人。
甚至不挑食。
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过多关注那种姑娘。
别鹤挠挠头,王爷方才还好好的,听了他的话突然不吭声,好半晌才回了他两个字“出去”,吓得他一溜烟跑了。
同一片月光下,程芙蜷缩在被窝,睡得并不好,薛姑姑此前吩咐了,若得毅王召见就乖乖应召,不准说话也不准乱动,还给了她一张云雨图。
此时门外稍有风吹草动,她就绷紧了肌肉,后来累极了也就睡了,只天不亮从噩梦中惊醒。
她抹了把额头,全是细汗。
梦里徐峻茂背着她疯狂逃跑,后来磕了一跤,徐峻茂就变成了崔令瞻的嘴脸,一手按住她一手撕她衣裙。她不停道歉,求他可不可以换个方式惩罚她,不要欺负她了,他不听,直把她摧残成泥。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个噩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事实上毅王并无兴趣召她,任她安然无恙睡到天亮,天亮后也没人安排她去伺候毅王起身。
只有她一个人杯弓蛇影,胡乱忖度。
推开房门,她又发现整个院子就自己无事可做。
程芙只好趁绿娆经过的空隙打招呼,绿娆点点头,说:“回去吧,值过夜的就可以休一日。”
“嗯好。”程芙微微欠身,作辞而去。
院中人来人往、各司其职,无人关注她,于是她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绿娆偏过头,发现了东次间窗后伫立的毅王,视线定定锁着程芙的背影……
她心头一紧,整理了一下表情再偷眼瞄过去,半敞的宫式和合窗已变得空荡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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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从提了二等,程芙就从后罩房最偏僻的一角挪到了最前排的一楼。
逼仄阴湿的小房间换成了阳光充沛的大房间,连呼吸都变得清畅,窗前还有高大茂密的芭蕉树遮阴。
同屋另外两个女孩也是二等,亲娘老子住在一进院倒座房前面的奴仆院,属于家生子里头比较体面的住宅区。
这二人算有背景的。
不过再有背景也是奴婢,做奴婢就没有躲在屋里享清闲的道理。她们和程芙鲜有机会照面,遇上了不是回来睡觉便是浣洗去,点个头就算打了招呼。
程芙亦如此。
进屋她就套上家常的旧衣裙,再端起盛放脏衣的木盆去耳房浆洗,回来的路上两手冻得通红。
也不是没有伶俐的小丫头主动要帮程芙分担,却都被她以不合王府规矩婉拒了。
阿芙姐姐素来老实本分,小丫头们只得作罢。
倒也不是程芙清高不知变通,实在是有些空子钻多了只会让人不知不觉陷入底层的优越感,磨平了心志,不再锋利。
一个人若是不想被周遭同化,就得时刻提醒自己是谁,处在怎样的樊笼中。
才晾晒好衣物,就有小丫头跳窜窜过来告诉她:“姐姐姐姐,付大娘叫你过去。”
医婆姓付,这里人都跟她叫付大娘。
程芙忙擦了擦手,把木盆挂在墙上就去了。
她知道付大娘那边有体力活,就没换体面的衣裙,只包了头发匆忙赶过去,走的夹巷小路,不碍人眼。
生药馆里,付氏弓着腰吭哧吭哧研磨艾叶。
仓库的三年陈艾越来越少,她得趁天气干冷阳光充裕再筛些艾绒。
程芙一脚踏进院子就瞧见两大筐干艾叶。
付氏朝她招招手,“阿芙来了,快把这筐磨了,我请你吃饭。”
“好嘞。”程芙笑应。
卷袖就地开始忙碌。
这一忙从白天忙到黄昏,因中午随便对付了一下,晚膳就格外丰盛。付氏买了葱烧羊肉和菘菜豆腐,程芙煮了一瓦罐阳春面,两人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浪费。
明儿要当差,程芙没敢吃太饱。
在主子跟前服侍最忌讳吃太饱以及吃气味重的食物。
付氏就没有那些烦恼,她心满意足,摸着肚子道:“你这样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身段儿苗条。”
“太苗条了又不是什么好事。”程芙说,“打架都打不过旁人,也不抗揍。”
一听就是有故事的,可也是常态。孤女能全须全尾活这么大已经是奇迹,付氏道:“嗐,那你以后多来帮我干活,权当锻炼身子骨,准能练出一身力气。”
“您这是诓我呢。”
“这孩子,身子骨本来就是越练越好的,怎能说我诓你。”
“是是是,大娘您说的都对。”
天色已晚,程芙帮付大娘收拾好碗筷就要回去了。
付大娘提着灯笼送她。
一老一小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跨过门槛,程芙接过灯笼,柔声道:“天冷,您留步,我自己回去了。”
两人这才相互道别,一个回屋,一个往后罩房走去。
次早程芙揉着眼睛当差,昨晚读《脉经》不知不觉读到了天色发白。好在她是个边缘人,来这里就是充数的,根本没什么正经事做。
崔令瞻上午见客,一直待在银安殿,下人们默认他午后也要在银安殿休息,便焚香铺床,就见别鹤走过来道:“王爷要回去了。”
“啊?”内侍挠挠头,“哦,好。”
月地云斋那边也以为王爷会在银安殿用膳休息,没想到银安殿的小厨房就把午膳送了过来。
厨房妈妈道:“王爷就快回来了。”
“辛苦妈妈了。”木樨忙迎上去,吩咐其他人把午膳捧回西次间,又再次谢了厨房妈妈。
不到半盏茶,崔令瞻果然出现,身披羽缎大氅,一阵风雪拂过,露出了里面天水碧的素锦搭护,内衬薄青杭绸贴里。
他鬓边的碎发以黑缎额带抿得一丝不苟,缎带的碧玉珠串坠脚垂落肩膀,随着他的走动微晃,冰雕玉琢似的一个人,宛若梅雪仙露生出了魂。
尽管不是第一天服侍毅王了,婢女打眼望过去,还是会微微闪神,但月地云斋从未出现过拿错了主意的人。
毕竟能进这里的她们本身就有相当的心智,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
毅王最不喜水性杨花、自轻自贱的女子,想要他的尊重与怜惜,起码得端庄持重。
于是满院子婢女举止端端正正,言行规规矩矩。
今日木樨在前面服侍,她挑起锦帘,崔令瞻低头迈了进去,其余婢女上前为他脱下氅衣,他头也不回进了东次间,程芙就被抓个现行。
无事可做的她在东次间擦花瓶插花,把所有花瓶都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就坐在脚踏上打盹。
木樨动了动嘴唇,想要提醒阿芙一声,瞅见王爷脸色她立即噤了声,还往后缩了缩。
崔令瞻走过去,一手捻着墨玉十八子,一手负在身后。
她睡得很香,两只小手儿的冻疮并未痊愈。
给她蛇油他就想到一个可能,她定会拿去卖钱,果然她就真卖了。
他视线上移,落在了她微启的红唇,目光骤凝了片刻,复撇开了头。
偷偷打个盹儿,程芙慢吞吞睁开眼,当即被对面坐着的男人吓了一跳,“王爷。”
“嗯。”
“……”
崔令瞻像是抓到了她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身体微往前倾,眉宇间竟有一丝得意。
“睡得可还踏实?”他眼角上扬,两手按在膝上。
程芙忙站起身,攥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奴婢知罪,请王爷责罚。”
那温顺的模样宛如一阵凉风,把不知名的幸灾乐祸吹得无影无踪。
崔令瞻一顿,沉声问:“昨日一早就没见到你伺候本王。休息了一天忙的什么,困成这般?”
程芙扫了崔令瞻一眼,拿不准他的喜怒,谎话便张口就来,“回王爷,十五将近,奴婢想在通福寺烧几份经书为苏姑娘修功德,于是昨晚才抄得忘了时辰……”
“阿嫣不需要你来抄经书,她的冤屈,本王自会用伤她之人的血渡她往生。”
“……”程芙的后脖颈霎时绷得紧紧的。
“至于你,伺候本王便是赎罪。”
“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