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芙恨不能放一把火烧了贼窝。
行了半个时辰,周围草色渐深,车厢不时被路过的枝桠敲打,劈啪作响,程芙扭头看,荀叙忙捧了她的脸,“小心。”
“我不傻,我不会把脑袋伸出窗外的。”程芙难以置信自己在荀叙心中竟愚蠢至此。
荀叙讪讪松开了手,掌心一片柔软的滑腻,久久不散。
“其实没必要太拼。”他说,“此番回京,你的功劳我和范吏目皆看在眼里,朝廷少说也能给你晋升个吏目。”
程芙的眼睛登时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闪闪,“我,我要变成了吏目,岂不跟范吏目一样?我这点资历,真是没想到。”
荀叙哈哈大笑,“大昭的官职分职事官和散官,有具体差事的叫职事,比如吏目、院使等等,职事官职平平的,散官职或许高到令你惊讶哦,你比范吏目,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如此复杂的轨制,岂是初入官场的程芙上来就懂的,她檀口微启,动了动嘴唇。
“范吏目的散官品秩已达正三品,享有正三品待遇,不过无正三品实权。”
“那你呢?”她下意识问了句。
“我啊,我也正三品。”荀叙淡淡道,“蒙受皇恩荫封而来,没甚了不起的,你若是我家的人也能有。”
程芙艳羡不已,咂咂嘴道:“我娘命苦,哪有机会托生到你这样的人家。”
“令慈没机会,你若有机会呢?”
“我才不要!”程芙正色道,“我只要我阿娘,在我眼里,全天下的娘都比不过她。”
“我娘也不行吗?她可是正二品诰命夫人……”
一根筋的姑娘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不要!”
荀叙目不转睛凝看她半晌,忽然笑了,“我知道你为何要逃婚?”
“人家说东你说西,干嘛扯我逃不逃婚的……”
“毅王想娶你,最简单的法子便是为你换一个户籍,恰恰拂了你的逆鳞,对不对?”
“不换户籍我也不愿嫁给他。”
“我不信。”
“我管你信不信。”
“生气了?哇,真的生气了。”荀叙忙挪到她身边并肩坐下,举手保证,“我错了,方才是我逾矩,现在我给您保证再也不提您的私事,下次绝对不会了!”
说完,轻轻撞了撞她肩膀。
程芙心里生气,却不想在朋友面前表现的极其小气,只得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下不为例。”
骡车一停,她斗志昂扬,率先跳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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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凉鹊山的野物多为野兔野雉, 体型小又难以捕获,便是捉到了收益也不大,很少有猎户愿意来此碰运气, 只有樵夫十天半个月光顾一趟, 沿着外围砍伐树木, 因而此处绝对算得上皂河县偏僻之地。
四更天的山道两侧影影绰绰, 杂树丛生,乱蓬蓬的荆棘丛不时有受惊的小兽飞出, 夺路而逃。
程芙鲜少接触夜晚的荒郊,环顾四周阴森可怖, 树杈挡住了月色星光, 一只夜鸟划过她的头顶,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来时像鼓足了风的帆, 此时像漏了风的孔明灯。
平安和喜乐健步如飞,走路无声无息,很快就将荀叙和程芙拉开一大段距离,程芙不由发慌,拔腿快追。
荀叙攥住她腕子,“别急,他俩过去把人清理清理, 省得你害怕。”
程芙:“我不是害怕帮闲……”
“那你怕什么?”
“你不觉得……”她毛骨悚然, 声音越说越低,“刚才咱们路过的两个鼓包很像那个……”
“不是像,那就是坟墓,前面还有两个……”
程芙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 能不能不要把不吉利的字眼说出来!”
荀叙拿开她的手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怕鬼,哈哈哈哈……”
程芙腿肚子打哆嗦,拿他无可奈何。
他却不管人死活继续笑,离得太近了,她都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发觉手也被他攥着,便没好气地甩开。
荀叙忙敛起笑意,温声道:“我错了还不行,走这边,这边,好啦。”
她便转回身,默默跟他走。
荀叙不敢再招惹她。
再行数百步,人声犬吠,嘈嘈杂杂,此起彼伏,隐约可辨拳头砸到肉,门板窗户木头碎裂之响。
只见正前方矗立着一方大院,院门漆黑古朴,此时半敞,火光和杂声都从这里传出来。
两盏茶后黑作坊重归宁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夜鸟鸣叫。
守门的两名中年汉子被反绑于一株合抱粗的大槐树,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可见二人垂着头,动也不动,深色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落,滴滴答答。
程芙瞄了一眼,没敢细看。
前院正房则横七竖八躺着五名壮汉,同样失去了意识,身上捆得结结实实,好似乡下待宰的年猪。
程芙慌忙紧跟荀叙,片刻之后只见平安喜乐归来,二人朝荀叙拱手,回禀:“后院作坊仅有两名守夜的工匠,已经打晕了捆结实,一共九人。”
与郑银匠透露的人数正好对上。
半死不活的郑银匠连祖宗十八代的事都交代得干干净净,关于菩萨丸作坊,是半个字也未敢隐瞒。
程芙由衷赞道:“好利落的身手。”
平安和喜乐谦虚地笑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程医女见笑了。”
荀叙安排平安留下望风,遂带着程芙和喜乐前去后院翻找罪证。
未料一踏进漆黑的加工坊,程芙就差点绊倒,三人点燃火把,又把随身携带的羊角灯点亮,照了照,赫然发现罪证几乎贴着眼皮。
一堆堆朱砂汞矿石,坦坦荡荡呈现众人视线中,隔壁屋子更有提炼好的,盛放在大木箱子,更有乱七八糟的药草,有的堆放草席有的干脆扔地上,附近还有可疑的尿迹,散发着阵阵腥臊气。
程芙系上面巾,荀叙动作比她更快。
嚣张了十几年的地头蛇,在荒郊野外生产菩萨丸,黑白两道全打过招呼,连官府都没敢奈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深更半夜摸过来太岁头上动土,更想不到镖师出身的五名壮汉被人揍得人事不省。
四个年轻人如入无人之境,把黑作坊翻个底朝天。
账册、药材名录、方剂名录整整齐齐三大本。
搜到这些说难也不难,可说不难吧普通人还真不好弄,全靠平安和喜乐撬开的机关锁。
程芙恨声道:“不仅有朱砂汞,还有七种寒性劣质药材,简直不把女子当人,照这么吃法皂河县怕是要灭县了。”
她问:“这九个人该如何处理?”
“院子里有辆马车,正好全都拖回临时官邸。”
“你要亲自严刑拷打?”
“当然。”
“万一董知县过问……咱们怎么应对?”
“我连他一起打。”荀叙扬扬眉毛道,“你回去把药材毒性整理成册,好将菩萨丸的真相公之于众,得罪人的活儿我包了。”
程芙忽然后悔方才一直冷脸对他,要不是他,自己一介草民,哪里斗得过这些枝叶相连的庞然大物。
喜乐见状,忙去搜隔壁。
荀叙立刻拧了眉,眼角一耷拉,垂眸摸摸自己手背,委屈道:“进门前我担心你摔跤,好心牵你,你倒好,不由分说打我手背,可疼了。”
“打人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程芙垂眸道,“实在不行,你打我还回来,我保证不生气。但是以后不可以那样了。”
话锋一转,她仰脸望向他,无比正色道:“我不许你那样碰我。”
陡然十指交叉相扣,紧紧握住了她。
从脸颊到手腕又到手指,一路走来,便是根木头也不可能对他一步步狡猾地试探无知无觉。
他玩的全都是崔令瞻玩剩下的。
他没拿她当朋友,他想拿她当女人。
她很喜欢他的性格,也钦羡他的能力,但绝无男女方面的涟漪,更清楚彼此的身份隔着天堑。
这样试探她,无非就是觉得她早已失贞,极好得手,玩腻之后随便给点钱打发了。
崔令瞻一开始也是这么待她的。
他们都一样。
她只是厚道,不代表不知男人有多坏。
荀叙怔怔瞅着她,耳朵尖涨得通红,好一会才别开脸,冷冷回:“好。”
两人不欢而散,继续四处搜查,看看有无遗漏。
好长时间,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荀叙不住地懊悔,几度回首,小心翼翼觑着阿芙的背影。
“荀叙!”
程芙惊呼。
他眼神一凛,箭步跨了过去,满目震惊。
只见那片充满尿骚味的木头板子是活动的,被阿芙掀开半边,露出一张淤青的脸,嘴里塞满了抹布,还活着,顶着满脑袋污血,蛄蛹来蛄蛹去。
荀叙摘下那人嘴里的抹布。
那人立刻发出一嗓子嘶哑的哀嚎,“天杀的焦布仁,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只见他目眦欲裂,紧紧瞪着程芙和荀叙,哇哇大叫,接近癫狂。
当荀叙和程芙将他所说的话拼凑完整时,脸色比他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