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儿重重地点头,继而笑容满满地道:“所以来找娘亲啦!”
“我同你的约定,你没有透露给你阿耶吧?”
面对阿娘的不信任,萧念暄连忙亮出手指头澄清:“我没有哦。暄儿是娘亲的乖宝,会听娘亲话的。”
真乖。绪芳初没有忍住一亲太子奶膘的渴望,学了陛下那样儿,亲了他的耳朵,再去亲他饱满滑嫩的小脸蛋儿,亲得萧念暄脸颊红红,羞涩地对了对手指。
他听见娘亲问他:“要和娘亲一起睡么?”
这是自然。
萧念暄忙不迭地小鸡啄米般点脑袋。
绪芳初抱了孩儿上床榻,这是第一次,母子俩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同宿的机会,也不知太极殿那位若是知晓了,内心作何感想,是会担忧她夺走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崽子,还是会欣慰与他们母子没有因为三年前的往事产生膈膜。
母子俩在小床上温馨叙话,这是从有暄儿以来,她们彼此说得最多、谈得最欢的一次,绪芳初也惊讶发觉,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真的很聪明,也被养得很好,他的小脑袋里显然不可能有什么真知灼见,但他总有新奇的想象,且言辞条理清晰分明,有时也能意外切中肯綮。
这定是源于身旁亲近之人的潜移默化,于她显然功劳甚少。绪芳初拢紧了怀里的幼崽,她很少会对萧念暄产生母爱这种情绪,而现在,她正被这种情绪所影响,心疼无比、愧怍无比地亲着孩子的小脸蛋。
“暄儿。你的名字是你阿耶给起的么?”
“是啊。阿耶说我的名字是思念娘亲的意思。”
原本是萱堂之萱。
改名的时候,他们父子都已无比失望。
绪芳初的眼酸涩得有似要溢出的趋势,她连忙止住,擦掉了眼角的一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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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萧狗今天上大分[狗头叼玫瑰]
第52章
厢房内, 沉香燃尽,初曦甫升, 灿然的金光跳跃在母子二人恬静的睡颜上。
绪芳初刚醒。她有个习惯,当太阳开始刺眼睛时,她便会苏醒,苏醒的时辰随冬夏而自然变化,无须任何人来叫。
此刻一醒来才动了动胳膊,就发现了胳膊里躺了个沉甸甸的物事,酸痛的陌生的触感较之往日醒来时极有不同。
她将惺忪的眼眨巴了几下, 往怀里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猝然间便发现胳膊里躺了一个人, 险些魂不附体,好在意识收拢得很快, 她立刻便回忆起了睡前的情形, 怀里的小娃娃不是别人, 正是昨晚上她主动搂在怀里的“心肝”。
当久了云英未嫁的闺阁娘子,对自己这个另类的身份还很不适应,也因为这种不适应,绪芳初心中催生出几分陌生与尴尬来, 试图将胳膊抽出。
但, 他睡得可真熟, 真可爱啊。
他究竟是怎么从豆丁那么点大, 长成这么一个奶呼呼的健硕娃娃的?
绪芳初忽然对这件事多了几分好奇。空缺的时间不过短暂三年,他像被施了肥似的便蹿升起来了,长得如此茁壮喜人,绪芳初也知道养护他的人实在功不可没。
伸出手指,指腹戳了戳奶娃娃吹弹可破的嫩脸蛋, 这张小脸质感滑溜细腻,很是讨人喜欢。
绪芳初凑近一些,又碰了碰他红如浆果的嘴唇,那挂着一缕干涸银丝的小嘴,被碰得轻轻弹动着,散发出一股甜滋滋的奶香气。
真像是蒸熟的糯米,清甜软糯。
只是戳弄了几下,到底惊醒了奶团,他懒洋洋从娘亲怀里睁开葡萄眼,一眼便可见他温柔美丽的娘亲正在凝视自己,霎时幸福得心里直冒泡儿,忍不住趋身向前,重重地将阿娘搂住。
绪芳初被搂得猝不及防,被扑倒在榻上,险些被撞了鼻梁,但还是含了笑容拥住他,轻声问询:“昨夜里睡得可好,可曾做梦?”
听陛下说起过,萧念暄有时会睡不安稳,被一些令他惊恐的情景魇住。
萧念暄在娘亲怀中蹭了蹭,嗅着娘亲身上那甘醇悠远的香药气息,觉得无比满足,“暄儿没有做噩梦。”
绪芳初抚着他的背,瞥眸瞧见窗外天光大亮,知晓时辰已不早了,于是拍了拍怀里娇儿的小屁股,“太晚了,你再赖床,娘亲会被人发现的,你不要作声,我悄悄送你出去。”
萧念暄是听话的崽,对娘亲言听计从,当下便点了点小脑袋,张开胳膊任由娘亲处置了。
绪芳初舒了一口气,连衣衫也没有穿全,便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小崽子穿戴好,结果情急中还是系错了几颗扣子,急得额头都冒出了几颗汗,小崽子却望着她吃吃地笑。
“你笑甚?”
“阿耶每次让暄儿眨几下眼睛,等暄儿眨完眼睛,他都给暄儿穿好啦!”
绪芳初心里是服气的,论带一个孩子,她确实经验匮乏。
用了半晌才把崽子穿好,鬼鬼祟祟送到他出门,让他跑去亲近他的姑奶奶,不要露了馅儿被别人发现端倪。
萧念暄嗯嗯直点头。
大清早的,隆昌大长公主正在做早课,便被亲爱的侄孙给绊倒了一盆花,她既心疼花,更心疼她的小孙儿,可将他抱起之后,小家伙下巴都磕破了一块皮,他却不哭不闹,萧西晏心疼之余又甚觉骄傲,“你和你阿耶一样都不娇气!真好养活。”
说罢,她掸了掸崽儿衣襟上灰尘,目光神秘:“昨夜里,抱到娘亲了?一起睡了?”
萧念暄重重地点头,“姑奶奶,你教暄儿的话,暄儿都说啦!”
萧西晏抚着小孙儿毛茸茸颅心,言笑晏晏道:“听姑奶奶的,不但你能有娘,你阿耶也能讨到媳妇儿。就你那阿耶,也不晓得图个什么火急火燎地回了大明宫,真不开半点儿窍!”
暮秋的叶落了最后一片,天气转寒,但公主的向月居庭院却有盎然新翠,金阳晒在鬈曲干绿的叶片上,也晒在满园庭芜里,这种半暖半寒的天气,正适宜补眠养神。
因此三个医官都睡迟了,醒来后各自梳洗一番,被大长公主传唤用早膳,早膳相比昨晚的龙肝凤髓,显得尤为清淡,但正适合在胡吃海喝后调理肠胃,各自用了一些后,杯盘还未来得及收拾,大明宫里来了人。
武功灿亲自来迎接太子殿下回宫,也顺带送回三名太医署的医官。
隆昌大长公主见武功灿身后没人,不由地沉了语气,“皇帝把儿子扔在我这儿,都放心得不亲自前来了?”
武功灿没弄明白大长公主为何不快,为陛下辩解道:“昨夜陛下含元殿召三省集议,丑时方歇,今早又有朝会,无法亲自前来,陛下朝会前吩咐臣等今早一定带回小殿下与……医官。”
昨夜里他走得极是仓促,也未留下话,三省全部惊动,定是出了不小的变故。绪芳初有种不明不白的预感,兴许是卞舟将军护送的安邑公主一路,出了事。
新朝初定,百事祥和,万废俱兴,似乎很难再有惊动朝野的变故发生。
自然这只是绪芳初以为的,当她走出向月居这片不知有汉的桃花源,不过多久便有风声传入耳朵。
原来并非是安邑公主之行生了变故,而是蜀中,反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绪芳初的心霍然弹跳,她的脑子立刻想到前不久回香药铺子时的情景,记得春娘说过,她们从尾云国采购的原材料在途径蜀地后被匪徒没来由地扣下,那一带流寇猖獗,时常掳劫商客,他们甚至险些杀了采办的过路人。
那时绪芳初只以为,蜀地常年生乱,楚末时代,那块地方几乎已经脱离了楚廷的辖制,乱成一锅粥了也没人管,有几个流寇也属正常。
大靖立朝以来,收复失地,在蜀中重设郡县,得以令蜀地万民归顺新朝,但也才维持了不到一年,这便又生了叛乱。
难怪他昨日去得匆忙,这变故来得委实太猝不及防了些!
回到太医署,绪芳初神不守舍,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忧起来。
这江山风云变动,因缘际会,难说合分。萧家代表的皇室,享国日浅,根基不稳,福祚未深,若是……
只是这般胡思乱想终归没个结果,绪芳初很快又将心思全部投放到对医理的学习上了。
学到黄昏日暮时分,才用了晚膳,太极殿上的大监前来催请,道陛下劳碌了一夜未能成眠,旧疾复发了,请医官速去侍疾。
绪芳初听完回道:“大监少待,就来。”
她带上了活血通经的灵善膏,除此之外,这一次还带上了银针。
近来学习颇觉受益,但一直不曾在人身上实践过难免没有积攒足底气,她想试一试。
一进太极殿,便被一股沉而不散的药味夺走了呼吸,绪芳初深吸几口,对旁侧佝腰不吭气儿的礼用问道:“陛下在这殿中?”
礼用回了一声,话音极其含糊,“嗯。适才太医署的医丞来开过药,陛下正在沐药呢。”
所谓沐药,便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煎熬,用热力催发药性,再将其倒入热汤之中,令病患沐浴热汤,以水带动药性渗入病患骨肉进行疗愈。
绪芳初霎时面孔微僵,舌尖发麻,“大监,陛下在沐汤,不然,臣还是退出太极殿,等陛下沐浴完臣再来?”
礼用夸张地叫唤,“那可不行,医官您可是陛下钦点了侍疾的医官,您还是别磨蹭了,快些进去伺候着吧!”
不待绪芳初再谏言,他便伸掌在绪芳初的肩胛骨上轻轻一拍,将她往内送了一把。
这太监看着干瘦,手劲儿却大得出奇,一掌便将绪芳初给推向了阻隔净房的那面雕花槅扇。
霎时绪芳初撞在槅扇上,脑门恰抵在云母石上,发出砰地一声,动静不轻。
绪芳初捂着发痛的脸蛋暗暗骂了礼用两句,对方自知惹祸早已滑不留手地窜出了太极殿,撵都撵不上,一闪身连殿门都给她合上了。
“……”
好个忠心耿耿、知情解意的大监!
净房内浴桶烟煴水雾,水雾里包裹着药味儿,弥散在周遭空气里,热气蒸腾着,不过几息绪芳初的脸颊便漫布了红晕。
槅扇内又有水声潺湲传来,伴随男人低沉发暗的嗓音,一齐撞向她惊颤的耳膜:“绪爱卿,既已到访,何故过门而不入。”
绪芳初咬住嘴唇,背着医箱慢吞吞地转入净室,只见狭仄的净室当中设有一面宽大的浴桶,桶内热水伴随男人擦拭浴身的动作而激荡,更窜腾起无数水雾来,扑簌地砸向她柔软的靥。
幸而水不甚清,药浴的水多半泛黄,乃至近于深黑色,再加上雾帘遮掩,便看不见水底的情状。饶是如此,孤男寡女的,这氛围也太暧昧不清了些。
绪芳初咬唇瞥眸向旁侧,目光尽可能地不去碰他脱得丝毫不挂的身。
但他上半身,那条盘亘在他坚实筋肉之上宛如恶龙游动的旧疤,仍是杀得她战栗不安,惶惶欲逃。
萧洛陵知晓她在害怕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恶疤,喜怒未明地笑了声:“你很嫌弃?”
望着她,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深眸压沉,自那宛如彤云翻滚的黑眸中,欲念已经无法掩藏。
他知道,她不说话,已经等同于默认。萧洛陵压下心底的那抹不虞,对她道:“转眸。既不喜欢看,朕偏要你看。”
绪芳初被迫无奈地背了那沉重压肩的医箱转过身,唇瓣咬得死紧,迫使自己低垂眼睑,虽是看着,却不敢直视。
他倏然气笑了一般,“如斯胆小?那朕这次从蜀中回来,若是又添了新伤,你该将朕嫌弃到何种地步去?”
绪芳初的确是胆小,分明身为医者,对人身上的伤疤总该是司空见惯极其熟稔的,可也不知怎的,就是从始至终都害怕他胸腹上的这一道旧疤痕。
但她还没想出个充满谄媚的驳语来,蓦然意识到他说,他从蜀中回来。
霎时之间,绪芳初惊讶地抬眸,望向迷雾之后脸色沉郁不满的男人,似有所悟:“陛下要亲征?”
国祚尚且不稳,天子亲征,此乃大忌。
萧洛陵语气压抑:“这是昨晚三省集议与今日早朝议定的结果。蜀中之乱,并非偶然。你想听么?”
绪芳初认可自己已为官身,她这个官身,本来也应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她身为太医,与前朝的风云其实殊无关联,不知自己表露出一丝好奇,是否对帝王而言有些犯上不敬,她思忖一息,还是缓缓地摇了下头。
萧洛陵压着低喘,皱眉道:“朕平定岭南后,军力耗损过大,当时对穷寇未能诛灭务尽,致使当初夹尾而逃的残兵败将一路溃逃蜀中,藏匿山野,于蜀中借流寇之名占地为王,劫掠囤辎,意图谋逆。”
绪芳初这时终于明白了,难怪蜀地回来的人说,流寇劫掠,偏偏看中了她们的香药,有做家具木料买卖的、河鲜买卖的,流寇竟看不上。
这是因为一旦准备揭竿而起,势必要先囤积粮草与医药,木料沉重、河鲜易腐,于反贼都无益处,故此被放纵过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