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阿初也吃到了没有名分的亏[爆哭]
萧狗要是知道,老丈人危
第70章
知女莫如父。
绪廷光平日里对四娘关注甚少, 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能记起自家养在山里的四娘有一把子虎虎生威的力气的, 记得四娘抡起拳头来,能将门板砸个窟窿眼儿。
他怕一个人降服不了她,特意让夫人挑选了府上肉疙瘩最硬的壮汉,每个人手上还拎了一根手腕粗细的哨棒,以防四娘逃跑。
绪芳初眼眶惊抖,不明白绪相今日这是要秘密处决了亲女儿还是怎么,当下知道敌我悬殊不可能敌得过, 只有不做无谓的抵抗,以免争斗中棍棒无眼。
她识时务地被捆了起来, 束手就擒。
绪廷光让人将离经叛道的四娘押送闺房。
一进房中,绪芳初的两只手便被绑在了床头柱上, 牛皮筋缠住的绳结越扭越紧, 难以打开。
不过片息, 挣扎了几下的手腕便被勒出了红痕,她抬起眼眸,逆光看着双目沉沉逼问而下的绪相,实在困惑不已。
“阿耶, 女儿究竟做错了何事, 阿耶要如此兴师动众?这是要对女儿严刑逼供么?”
绪廷光对两位师太的话如今深信不疑, 无他, 这个与他不太亲近的女儿的许多言行举止,看着都是不那么守规矩的,她自小不养在诗书传家的绪府,而是住在外边,天生天养, 这中间左了性子,再是正常不过。
自回府以来,她表面温顺,实则皮里阳秋,性情乖张。
就说在长安开铺子这件事,哪个贵女能有这种兴趣和手段,她呢,借了绪家的钱,再借了绪家的势,对开铺子挣钱事事亲力亲为,把账目做得天花乱坠,年营收更是足以赶得上绪府一个季度的花销。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高的收效,这个女儿绝不像她表象上的逆来顺受。
如此叛逆之女,居然还在禁庭中服侍君王,绪廷光真是想想都后怕不已。
若是君王被她皮相诱惑,侍疾时侍到了榻上……
这个心比天高的女儿想攀龙附凤,是绝对有可能的。绪廷光不由骇吸凉气。
他捂了捂发黑的眼,“绪芳初,你摸着你的良心自问,这些年来的吃穿用度,我可有少了你?我可有亏待了你?你做下丑事来,欲败我门风,是否属于恩将仇报?”
绪芳初一愣,短暂地脑子空白,“阿耶说什么?”
绪廷光痛心疾首得站都站不稳了,只有扶住她房中的樱桃木高脚圈椅的扶手,才能勉强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
他气急败坏:“到了这份儿上,谁也不要装糊涂。适才庵堂里的尼姑来过,说你,说你……唉,你早前生育过子嗣?”
惊闻师太们造访,绪芳初心里咯噔一声,猝然间明白了绪相今日是为了何事大动肝火。
师太们未能知晓全貌,阐述得定然不全,因此绪相与李夫人应当只是知晓她生过一个儿子,却不知晓那个“引诱”她“沉沦”的男人是谁,绪相如今才会大发雷霆,将她绑了起来。
绪芳初长舒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确认无性命之忧了,她定下心来,抬眼望着绪相,承认了:“是有此事。”
绪廷光没想到她承认得这般快,当下一怔,他愕然瞟过来,满脸怒容:“你承认了?当初你回家时,为何不说?”
绪芳初往床头柱上蹭了蹭,这般坐着累,靠在柱子上腰和手腕都能松快些,她笑了:“我要是一早说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荣华富贵和父爱不就像现在这般烟消云散了么?”
“你——”
绪廷光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吹着胡子瞪着眼,简直目眦欲裂,发尽上指冠。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四娘说得半分不假,要是早知道,绪家焉能留她到今日。
他冷冷地道:“你既知是丑事,拿不出手,为何当初昏了头,又要做下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一个娘子,未婚先孕,苟合生子,你就这么不知羞耻!”
难听的话从父亲的嘴里吐出来,多少有些辣人,绪芳初垂落了眼皮,半晌没言语,只是想到青云山十多年的遭遇,眼底控制不住地晃出一抹水色,嘲弄地撇了唇角。
“羞耻比起性命哪个更重要?云州失陷的时候,城里到处都是死人,我害怕地躲在山里,害怕他们搜山。那时候我多么盼望着阿耶能来接我回家,一家人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可是阿耶却说,长安亦不太平,让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怀揣着绪大人打赏的财宝,等在山里安分守己。后来我明白了,我哪有什么家人呢,我若真有家人,怎会被阿耶所弃。”
绪廷光的心激烈地震了一晌,他怔愕起来。
绪芳初自嘲地别过了眼,眼底的水色晃得更加清澈。
“我是与人私通,生下孩儿,可我不悔。当初不悔,今日更是不悔。在您的眼里心里,我就合该死了,即便是死在野匪流寇的手里,死后曝尸荒野,秃鹫食肉,也要护着这身罗裙,不能让你丢人现眼。阿耶将我绑在这里质问,更加证明了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绪廷光见她居然死不悔改,还说出这种不知羞耻之言,当下勃然大怒,抬起手就要掌掴她。
绪芳初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将脖颈高高昂起,脸颊递上去,任由他巴掌落下。
可绪廷光却是在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眶和眼底的水色之时,下不去手,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最终只是搬出一句:“你娘要是知晓你今日这般忤逆不孝,不知九泉之下可能安息。”
绪芳初执拗地咬住了唇瓣,没有言语,只是瞪向绪廷光。
他根本没有资格提她早逝的娘亲。
绪廷光的手颤在半空之中,许久才咬牙放落,“那个孩子,现下何在?”
绪芳初不愿理睬,固执不言。
绪廷光是无计可施,加重了语气:“那个男人呢?”
绪芳初终于反问:“阿耶要知道他作甚么?”
“那人不能留,”绪廷光压抑着眉眼,语气阴鸷森寒,“他坏了你的清白,又让你无媒产子,握了你的把柄,若是他哪天将你的这段往事说出去,你,还有这个家,都将声名堕地。我还颜面何存?”
绪芳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呵了一声,“难道阿耶还要杀了他?”
绪廷光再度压沉眉弓:“不必杀人,但将人发卖到岭南做苦役,你阿耶还是有这能耐的。只要他一世回不来,你我就都安全。四娘,你不必替他隐瞒,这是为你、为阿耶、为绪家都好的事。”
他想,左右这几年,那个奸夫再未曾出现过,可见两人并无多少情分,只是乱世之中各取所需,用完即扔的一段露水情缘。
如此倒也好办,四娘是个聪明人,又懂得些手段,断然不会为了男人寻死觅活,与家族决裂,否则她当初就不会隐下此事回来。
既然知晓利害,对聪明人诱之以利,是上策。
“只要你说出那人是谁,你想要什么,阿耶都能应允。”
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
“就当,是阿耶这么多年对你亏欠的补偿。”
绪芳初哂然:“不稀罕。不过阿耶可以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更加不会将这段有辱门风的‘丑事’说出来。”
“那孩子呢?”
绪廷光听出绪芳初的意思,那个男人多半是在乱世争斗之中死了,但他仍不能完全放心。
“孩子被送走时,才三个月大,阿耶指望他能知道什么?”
绪廷光沉默了。
素未谋面的孙儿,就这样被送走了,连他也感到有几分可惜,但一想到这孙儿是那奸夫所生,又觉得送得好,送得解气。
绪芳初抬了抬眼帘,将被绑缚的双手拿给绪廷光掌眼,“绪相打算如何处置于我?将我一辈子绑在这里么?我如今也是太医署的医官,算是与阿耶同朝为官,共同效力于吾皇,若是休沐之后陛下与太医署等不到我回,阿耶打算如何应付陛下施威?”
绪廷光恼火不已,“你还敢威胁于我?凭你芝麻大点的小官,太医署没有一个,还能顶上一百个,你也不过为陛下侍了几回疾,当真以为就入了那位的眼么?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确实没想到该如何处置绪芳初,郁闷地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踱步了几圈,等到夫人回来了,他才推开门离去。
绪芳初便知晓,他们并不给她喘气的时间,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要演起来了。
黄昏时,绪家传了晚膳,绪廷光沉默不发,心里一直默默盘算。
听四娘的意思,此事那始作俑者早已人间消亡,知道内情的人极少,只要想法子封住一些人的口,还是能够制止外泄。
世家大族里,哪个没有一两桩丑闻,绝大多数都掩埋得极好,未能被人挖掘,这就是本事。
绪廷光是朝廷大员,只有处理国政的本领,对家族内院则手生,因此这件事,还得拜托他能力出众的夫人才好。
至于四娘,这回决不能让她再回太医署。
先前朱嬷嬷闹过一回灵枢斋,如今绪廷光想来当真是惊险,若是被那嬷嬷验明正身,他也早就声誉扫地。为了杜绝类似的隐患,绪芳初绝无可能再回大明宫。
他这会儿福至心灵,想到一法,不如让她上山带发修行去,就说她早前受佛法所召,如今尘缘已了,六根清静,还于山中继续潜心修行,以医渡世。
绪瑶琚顾盼数眼,这方桌面上,只有父亲、母亲、弟弟与自己四人,不见四妹妹来,她好奇地问:“阿初怎么不来?”
李衡月连忙道:“哦,你四妹妹身子不适,她说不用饭了。”
绪瑶琚道:“我去看看她。”
李衡月又是急忙阻拦,按住了女儿的玉指,道:“不忙,晚膳不吃不打紧,四娘说不准在瘦腰呢。你看她一向爱美,不如等会儿你到为娘房里来看看,正好我这里多得了几样布缎,你挑一匹,我拿来给你们姐妹裁一身一模一样的裙。”
绪瑶琚总觉得母亲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心想四妹妹可能近来夜夜歇在太极殿确实是感到疲累,所以一早便歇下了。
次日早间,也不曾见到四妹妹的身影,和月居闭了门,说是四娘子着了病气,要安心休养两天。
绪瑶琚想去她的和月居看一看,但这日正好到了年节,一大早地,家里头忽然热闹了起来,原是两位出嫁的阿姐回门送节礼来了。
长姐绪璇玑,比她年长五岁,十六岁早早地出嫁,孩儿如今都有七八岁了,这回是携夫带子地回家拜年。
二姐绪琳琅,比她和四妹妹要大两岁,十八岁嫁给了程家姐夫,便一直定居于蓟州,鲜少回长安,因此与她姐妹间也有多年未见,这次亦是与程家姐夫一同回门。
姐妹之间多年未见,自然就有说不完的话,绪瑶琚忙乱着就暂时没顾上去和月居。
一家子其乐融融,李衡月招待女儿女婿用早膳,饭桌上不尽笑语盈盈。
绪琳琅才回长安,倒是听说了家中两位妹妹如今都在太医署供职,深感钦佩,但左右不见绪芳初,便问:“我当年出嫁时,四妹妹还没从云州回来吧,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出落得如何?今日怎也不见她?虽是庶妹,也是一家人,阿耶阿娘不能这般亲疏有别啊。”
绪廷光与李衡月是知晓内情的,心里分外觉得委屈。
要没有那档子说不出口的事,他们几时不让绪芳初上桌了?但出了这档子事,绪廷光都没脸见人,绪芳初自己倒好,听下人说,她在房里吃好睡好,心情开朗。
程雍常抱着女儿,自知身份低微,一直寡言少语,唯恐说错了话,引得老泰山不快。
可绪廷光还是不能不注意到他,放下了酒盏,亲和地笑问:“蓟州到长安,路远迢迢,你们才落脚吧,在长安可有住处?”
程雍常实在紧张,他心知肚明岳母对自己十有八.九是不中意的,这几年待在蓟州,又不曾打过照面,如今见了,只怕岳父岳母对自己多年以来的空缺更是心怀不满。
他沉闷地连忙点头,小声回话:“暂借住于行馆。”
李衡月一听说“行馆”便皱眉,“那地儿到底不如自己家里住着舒坦。”
绪廷光道:“官员入京居住行馆是规矩,等有了宅邸便好。”
李衡月郁闷地瞥眼他:“他自己住是规矩,让琳琅和娇娇一块儿去吃苦也是规矩?我是不管的,琳琅,你这几日就回娘家来住,让娇娇和我睡。”
绪琳琅看了一眼沉默的不敢发话的夫君,这么多年了,对他的怯弱不争是又爱又恨,当下烦闷地皱了眉,“也好。我与母亲也多年未见了,就让他一个人睡行馆那张硬榻去。”
大姐夫夏侯谆,手拍在有些垂头丧气的连襟的背上,试图安慰:“ 别想多的。这些年你在蓟州,让琳琅随你离家去国的,和父母相隔万里,人如今也是该聚一聚的,何况娇娇还没见过外祖父呢。再有,你现在调到了工部,过不了多久,陛下洪恩浩荡,赐下官邸,你有了去处再来接回妻儿,岂不两全其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