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臣的声音失去了温度：“还没死。”

　　“我的人呢？”萧无砾也扯平嘴角。

　　两人一时静默。

　　眼下的情况，萧无砾是吃亏的，周围没有他的人，就算这时候梅清臣杀了他，也无人知晓，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昏迷。

　　但他忽的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如此，在他死前，也能气一气他。

　　“萧无砾，勾引别人的妻子，你这做派，真是下作。”梅清臣启唇讥讽。

　　萧无砾浑身上下只有眼珠、鼻子和嘴巴能动，也不妨碍他回击：“梅清臣，你又清高到哪里，舍了人家七年的是你不是我。”

　　两人再度沉默，连同之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外间的邓为多少还是能听到些，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是他该听的吗。

　　当然，他对丞相绝对忠诚，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萧无砾已经有恃无恐，反正他现在烂命一条，也做不了什么，要杀要剐随便。

　　他笑着主动发起了攻击。

　　“梅清臣，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吧，知道我跟秀娘有过一段你不知晓的过去，心如刀割吧。”

　　梅清臣隐怒的眸闪了闪：“过去？什么过去，如果你真的那么重要的话，我找到她时，她也不会快成亲了。”

　　萧无砾不笑了，什么，离开他才多久，她就要嫁人！

　　梅清臣心里也同样不好受，这一招有些损人不利己，她快要嫁给董士成的事，同样也让他煎熬。

　　这被萧无砾发现了，他大笑起来，但很快震的胸口一疼，他连忙收住：“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他快要嫁人，说明心里更没有你。”

　　梅清臣眼神森然：“你不会真的以为秀娘会看上你吧，事情我都了解清楚了，她是为了我儿上县学，想为他赚束脩才接近你，说来我还要多谢你，帮了她也帮了我们的儿子。”

　　“当时战乱又闹饥荒，多少百姓出去讨生活，她一个女人独自在外赚辛苦钱，你一个男人一点忙都帮不上，你难道觉得光彩。”

　　“你又如何，行宫刺杀的事，不是你的好属下和好王妃联手策划的吗，若非我去的及时，她的命就是葬送在你手里。”

　　两人再度沉默，为下一波互相攻讦积攒力量。

　　萧无砾首先开口。

　　“梅清臣，想必你也发现她写字进步很大，你知道是谁教的吗？”萧无砾脸上露出一丝惬意。

　　梅清臣脸上依然淡漠，可袖下的手却死死的掐着手心。

　　“教字而已，那也不过是秀娘迷惑你的手段罢了，你根本不了解秀娘。”

　　“我不了解她？”萧无砾气笑了，“如果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会多次来找我，倘若只是利用，见我受伤，她也不会想尽办法要来看我，还亲自为我喂药，你是知道她怎样喂我的。倒是你，秀娘跟我说，她跟你回来，不过是看中了你的权势，想带儿子享享福罢了，若是我先找到她，梅清臣，你没有机会，她心里的人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进梅清臣的心里，血淋淋的疼，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他明知对方的话半真半假，可仍耐不住怀疑。他更嫉妒，这个人，明显比他更了解秀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邓为的脚趾拼命的扣鞋底，他怎么就没跟之前那些人一起出去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丞相吗？韩王吗？

　　梅清臣吐出冷语：“心里有你？你也配，你难道不想知道秀娘是如何跟我解释的吗，她说，只是想利用你多打听些消息，作为备用的后路罢了，你懂什么叫备用吗，除非我死，不然她绝无可能跟你在一起。”

　　萧无砾变了脸色，秀娘是这样跟他解释的吗，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可恶！

　　两人的争斗已然白热化，呼吸均加重，显然都气到了，很难分出胜负。

　　真论起来，还是梅清臣承受更多些，毕竟他才是秀娘的相公。

　　邓为已经目光呆滞，放空了自己，他真的不想听啊，想出去又怕闹出动静触到丞相的霉头。

　　良久的沉默之后，梅清臣转移了话题，“萧无砾，我劝你十日之内不要递弹劾太子的折子。”

　　萧无砾脸色微变，这件事，只有三人知道，梅清臣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在诈他。

　　萧无砾装作若无其事：“你想多了，我这副病躯，如何递折子。”

　　“如此甚好，你若递，不止会被太子倒打一耙，反而是救了他。”

　　萧无砾眸色映着浓稠的黑，他心中大骇，如若被人狠狠砸了一块石头。

　　梅清臣这轻描淡写的提醒，他很快便想清楚了是为什么。

　　行宫遇刺案，结案在贺辗身上，且没有再深究，谁都知道贺辗是他的人，父皇没有惩罚他，反而派梅清臣来看望他，这是对他的宽容，他行为上偏向自己，必然就会对太子补偿。

　　若是自己再闹，去递太子的状，不管是什么原因，父皇心里都会觉得他不懂事。

　　皇家的儿子，最不该的就是不懂事。

　　分明做了那么久的努力，却还是斗不过，他似乎还真不是登大位的料，萧无砾轻蔑的笑了：“你就算为了太子，也没有必要告诉我，看我下场惨烈，不是你跟太子的愿望吗？”

　　梅清臣诚恳的点了头，眼中杀意迸射：“是，我的确很想你死，但不能。”

　　萧无砾看了他一会，忽然放声大笑，“因为秀娘？怕我死了，就永远住在她心里了？”

　　梅清臣眼中藏着的冷意又加重几分。

　　“我会给你一个妥善的方法，但结局是你要离开京城。”

　　萧无砾眼中玩味的看着他：“你果然不是真心帮我大哥。”

　　梅清臣垂着的眼眸上抬：“你也不是真心想要夺嫡。”

　　两人静默之后，萧无砾开口，带了几分挑衅：“我若是不按照你说的做呢。”

　　梅清臣站着没说话。

　　萧无砾便懂了，不然就是死是吧。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饶有兴趣的说：“我竟不知丞相原来下了这么大盘棋，我跟太子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你就不怕聪明过头，被父皇给抓住。”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

　　“我不信你这么好心，你怕是另有目的。”

　　“要你管。”

　　萧无砾忽的大笑起来：“梅清臣，你还是怕秀娘心里有我。”

　　“萧无砾，我其实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了你，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感谢你两次救过秀娘。”

　　萧无砾笑声停下，感谢他什么？

　　梅清臣很快就给出了提示。

　　“旧朝十二年秋，有几个红巾军的逃兵在青山县一代为盗，他们被抓前最后一次去的便是花树村。”

　　说着，梅清臣的声音微微哽咽。

　　近来他派人前往青山县寻访秀娘与萧无砾的旧事，在县衙公案里翻出了这一过往。

　　公案记录三人闯入农妇家中意图不轨，还好被人救下，杀了三名红巾军，当时的贪官将此案记了下来，作为继续任职的功绩。

　　若非萧无砾出现的及时，秀娘她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敢想象。

　　这七年里还有无其他同等事，他更不敢想。

　　梅清臣抬手弯腰，向萧无砾深深一揖。

　　“多谢韩王救我夫人。”

　　萧无砾的笑容已然消失。

　　直到此刻，萧无砾才信了梅清臣的话，他的确不是想帮太子的。

　　萧无砾之所以参与夺嫡，是不想让太子登基，不是因为他多觊觎那个位置，而是为了大郢的百姓，太子看似仁爱，实则阴狠享乐，背地里尽干些烧杀抢掠的事，日后必然鱼肉百姓，沦为一暴君，可他掩藏的极深，乃至父皇母后都不知道，那还不如让他来坐。

　　萧无砾声音忽然郑重起来。

　　“若能扳倒太子，我可以永远离开京城，永不回来。”

　　梅清臣：“多谢。”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萧无砾不知这样的死局他还能做什么。

　　“韩王能比得过太子的便是兵权。”

　　萧无砾微眯眼睛：“你让我造反。”

　　“非也，你只需安排布置，造势足够，太子那边，自有我去谋划。”

　　萧无砾嘲讽一笑：“莫非你当我傻，就算没有真的干，父皇难道就不猜忌。”

　　“所以，你离京后，再无兵权可用。”

　　萧无砾陷入沉思，他再问：“当真？”

　　“我便是来报你救秀娘之恩的，行宫刺杀案之后，你再无与太子一较高下的力量，最好的结局就是离京，你按照我说的做，会让你的离开变得更有意义。萧无砾，虽然很不想，但我和你的目的一样。”梅清臣平静的注视着他。

　　萧无砾听得头皮发麻，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看的这般透彻，梅清臣像是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一人将天子一家玩弄，皇家于他，不过是一个谁都可以的代理人罢了，萧无砾感到深深的无力，唯一庆幸的是，他做的是为大郢百姓考虑的，没有夺位之心，目前是。

　　萧无砾勾了勾唇：“就这样吧，那个位置烫手，谁爱坐谁坐吧，反正我没兴趣。”

　　梅清臣就要告辞，萧无砾于他是恩人也是仇人，二者互相博弈，随时都会失衡，他也没兴趣跟他过多交流。

　　反而萧无砾叫住了他：“梅清臣，你帮我，我便好心告诉你一件事，关于秀娘的。”

　　梅清臣看着他。

　　“当年常子腾在玉海县办的庆功宴，我带着秀娘去的，我们走时，你刚进去。”他停顿一下，笑的得意：“所以，差点让你们提前相遇了。”

　　梅清臣听罢，只觉得被打了一闷棍。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晌午，他心乱的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这之间的也不过就三息的时差，若是上天垂怜，他们本可以提早相见的。

　　他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恢复自由身后，他多少次想要回去找她，但碍于现实，只能忍下，一边是他的政敌在无时无刻的找他的破绽，一边是紧张的北伐，他一个人要掰成两半来用，东奔西走，即便是接回了她，也没有能力护她周全，青山县地处偏远，本地未有战争涉及，她在那里，有岳父相伴，兴许日子还过得去，比在他身边安全。

　　他寄回去过信和钱，但没有回应，不好的猜想几近让他崩溃，此时统一就在眼前，他再也忍不住，前去寻人。

　　那次去玉海，他便是为了找寻秀娘。本来常子腾打的那场仗就是稳操胜券，不值得庆祝，但他却特意向皇上请了这一趟差，说是勘探风水地貌，看龙脉走向，实则便是为了寻妻，玉海县就在青山县隔壁。

　　他冒着风险回到花树村，却见村落空无一人，以前他们居住的房屋锁了门，里面的东西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长久无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