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片衣袂翻飞,春杏旁边坐的人换成了兰辞。
春杏最近有点烦他,不为别的。
他坐下来,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上回我问你,是怎么把我搬到楚楚背上的,你还没说。”
又来了。
还能怎么搬,春杏忍不住抱怨:“你真的好重,我一开始打算背你过去找楚楚,直接被压得摔倒,喘不过气。”
兰辞笑了:“嗯,对不起。后来呢。”
春杏道:“后来楚楚就把你背回去啦,没了。”
兰辞知道她不肯多说,说多了像在索恩。
但他实在很想听她将怎么救他的事,揉碎了一点点慢慢说。
他不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不再追问这件事:“我们成亲之后,你提也没提过这件事。是不是希望我喜欢你这个人,不想混杂旁的情绪?”
春杏有些脸热,不想承认,就辩解道:“你别乱想,那天夜里,下着雨,你满脸都是泥,喝得醉醺醺的。我都无法确定你们是同一个人。”
“你又糊弄我。”兰辞低声道:“那你夜里去坟地做什么。”
春杏道:“我去看我爹。你呢?”
“邱将军被秘密处死后,一个大理寺的狱卒,伙同皇城司的人,偷偷将他带出城葬在那里,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就把坟刨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见春杏面上有些松动,他继续道:“有件事,只你一个人知道。其实那晚我不是借酒消愁,是用酒混了毒往下咽,我没想活着回去。”
春杏坐直了:“……什么?”
兰辞指腹压着她的唇:“可惜毒药纯度不高,我平时喝酒很少,猛然多喝,吐了大半,剩下的……”
他想起来依然觉得好笑:“多亏你把我绑在马背上,压着了胃,吐了一路,这才侥幸留了条命。”
竟然是这样。
春杏听说中毒之人即便救回来,也没了半条命,担忧道:“后来找大夫看过吗?”
兰辞不以为意,塌下身子,靠在她肩上:“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春杏回靠在他头顶:“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之所以那晚去爹爹坟前,是因为当天我知道了,我不是胡家的亲生女儿。我觉得害怕、迷茫,我不是胡春杏,那我又是谁?明天天亮了,我要怎么面对母亲和大哥?可是救了你之后,我觉得我既然可以救你,就可以救小妹。于是我鼓起勇气,开始面对一切。”
站在回想起来,她依然无法平复心情,她憋住眼泪,望着外面春和景明:“其实救人,又何尝不是救自己。”
兰辞将头埋进她的脖子,吸了一口气:“无论你是谁家的女儿,叫什么,身处何处,都是兰鹤林的妻子。杏娘,我倾慕你。”
“从坟地醒来时,我想,都死过一次了。算了,活下去吧,或许有转机呢。其实我不知道,那时便已经是转机x。”
原来从那时候起,两个深陷泥潭的人,就在毫无知觉地拯救彼此。
兰辞的手摸索着,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春杏的手温热,柔软干燥。
他想握住这双手,直到生命的尽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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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还有番外,前半场出来的配角会交代结局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说一下。
第99章 哭坟
一个月后。
新帝登基,后宫虚悬。
听说年轻的帝王从北边接来一名女子,与他早逝的元配有七八分相似。
听说这件事时,女儿绕膝的杨娘子,正在缝制一对软底小鞋。
针扎了手,向来谨慎克制的她咬着贝齿,捏住伤口,恨声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双鞋是做给她过身的故交祝鸣漪的,鸣漪笨手笨脚,女红不好,她便应季做两双小鞋子烧给她。
她的夫君坐在一旁,宽慰道:“祝娘子死后,鹤林……陛下鳏居一年了,便是寻常人家,也够久了。”
杨娘子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手里的小鞋砸过去:“我死了你也一年就续弦了是吧。”
她夫君哭丧着脸:“你死了,我就随你去!续什么弦?”
杨娘子破涕为笑,隔日便让夫君陪自己去上坟。
到了坟头,杨娘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抽噎,这场面,她夫君隔几个月便要看一回的,也是习惯了,提前备好帕子,只等给她擦眼泪。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杨娘子没起身,只略一点头:“姜姨娘。”
姜姨娘带了些元宝和金纸过来,杨娘子余光瞥她,觉得她又比先前苍老了许多。本来以她的身份,是不屑与一个没落家族的妾室搭话的,但她心软,忍不住问了一句:“近来可还好?”
姜姨娘苦笑:“怎么会好呢。大抵是遭报应了,是我没看顾好鸣漪,近日里总是梦见我家娘子,问我鸣漪过得可好。”
将军府的那些龃龉,杨娘子都听过。她听说姜姨娘是陪嫁女使,却在主母病重时,爬了主家的床,怀了孩子又掉了。后来又听说,主母其实已经给她备了嫁妆,甚至物色好了人家。真是又可怜又可气。
杨娘子叹气:“别这么说,鸣漪的死,终归是郡王妃做恶,再来一次,你又能做什么。”
姜姨娘只是哭,后来祝知微在将军那里得宠,她可没少巴结祝知微,也为了迎合她抹黑过鸣漪,说她乡下来的什么的。但现在这话,她实在没脸说。
她只能先纠些旁人的错处:“唉,她这辈子也是可怜人,被那样一家子累赘收养,嫁的人也是……当初鸣漪下葬,是我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次,我问将军,您女儿外孙就这样不明白的没了,你连问都不问一句?他只当没听到。我气得昏了头,去拦住下值的兰世子,他什么都没解释,只说他这辈子除了祝鸣漪不会娶别人了。”
看她哭得老泪纵痕,杨娘子一时想不到词儿安慰她,只能把她夫君说得的那些鬼话照搬过来:“陛下终归是陛下,做世子时不曾纳小,鸣漪故去也守了她一年,不算难看了。”
说罢她自己心里也难受,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竟抱头痛哭了一场。
子规的衣冠冢在这附近,英娘给他烧纸钱的时候,目睹了这荒唐的一幕。
她回到小宅子里,煽风点火地描述了一遍:“那个杨娘子,好傲的一个大家闺秀,哭得胭脂都花了。”
春杏正磕着瓜子呢,惊住了:“杨五郎没告诉她吗,我明明让他告诉她一声的。”
英娘道:“会不会是陛下让他不要说的,您的事,陛下都很谨慎,有时候小月和小满都猜不透。”
春杏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打算,摆摆手:“总有机会见面的,见了我,就该明白了。不管她们了,雀儿说是明天回来,你和小月给她备好礼了吧。”
英娘点头:“月娘一手安排的,准没错。”
春杏嗔怪道:“英姐姐,小月以后还是会回军营里的,但你却要随我进宫,这些事情我知道你不爱做,但你要提前物色好能做事的人,而且要能拿的住对方。”
英娘唉了一声。春杏撒娇:“白英英,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的,你说话不算数了吗?”
英娘又唉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我一定好好学!”
第二天下午,雀儿和沈风陵从温陵赶过来。
沈风陵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顾家嫡长子,改了名字叫顾风凌。雀儿越来越能干了,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女使,她给春杏写得信里,说顾风陵给她画大饼,说将来等他掌家,要让她做顾家的第一位女管家,即便是主母都需给她三分薄面。
春杏还有点不习惯:“顾……顾哥哥?”
顾风凌长吁短叹:“陛下同我说,你就是他原配妻子祝鸣漪的时候,我真的不相信,是问了雀儿,才相信的。对了,怎么登基的时候不给你个位分啊。”
雀儿也道:“是啊,民间有传言,说陛下养了个和元配很像的女子在宫外,这传下去越来越离谱了。不解释一下吗?”
春杏摇头:“登基时只封后不封妃,会被指责皇后专权善妒,什么都不封,只会被指责陛下败坏祖制。等风头过去,会慢慢造势,时机成熟再安排位分。”
顾风凌笑道:“好像确实是这样,还是陛下考虑周到。”
春杏咳了咳,没敢说这是她提议的。兰鹤林的名声已经够烂了,总之只要挨骂的不是她就好了。
雀儿过来,还把小骡子也牵来了。小骡子还认得人,看见春杏开心地拱她。
春杏见了故人,大家过得都好,她心里还是以高兴为主,不怎么伤感。
见了小骡子,它不会说话,却机灵有情绪,春杏居然湿润了眼眶:“对不起啊,我只顾自己,没管好你。”
雀儿依依不舍地摸着它:“当初便是怕它遭毒手才易主的,如今娘子,你说要不要……”
小骡子激动地昂昂直叫唤。
外宅到底地方小,骡子的声音马厩也听得清楚,卧在地上的楚楚不安地站起来,低声呜咽着刨了两下土。
春杏听见动静,能感觉到楚楚的不安。她笑道:“看得出来你和它也有感情了,这家里有只霸道的马,我怕骡子受欺负,你们好好待它。”
雀儿不好意思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
马厩传来楚楚啼哭般的嘶鸣,春杏赶忙拒绝:“不同你客气的,你看它也想跟着你呢。”
雀儿不再推辞。小月走过来道:“顾大人,雀儿姐姐,你们要不要早些回去歇息呀?”
两人对视一眼,哪还会不懂,雀儿道:“顾大人暂时不回温陵了,时间多的是,我们明日再聊。”
他们一走,春杏便急急去马厩安慰楚楚,绕过院墙,她看见兰辞站在木栅栏外,手里捉着一束干草喂它。
春杏走过去,他把干草递给她。
春杏边喂马边笑看着他:“陛下为何一个人躲在马厩,多难闻呢。”
兰辞闷声道:“我刚到。”
实则是他来了,他们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春杏不戳破:“楚楚气性可真大,小骡子可是更早跟着我的,现在还容不下它了。”
兰辞抽草的力气都大了几分,理直气壮道:“但你身边现在的马是它,它又没犯错,凭什么再来一个争宠。”
春杏笑了:“好了知道了,不会有别人的。”
兰辞瞪了她一眼,想到一件事:“听说祝将军近来回临安了,你想见他吗?”
春杏想了很长时间,才用力:“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