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世友死死盯着要掉不掉的蜡油,大气都不敢出。
“他为什么要为你置办?”
严问晴开口时,离得近的火苗一抖,光影变化,那蜡油便好似一颤,摇摇欲坠。
卜世友半点说谎的心思都不敢有,倒豆子般急促地说:“他要我去福佳寺勾搭您,让您主动退婚。”
“假扮山匪的流民是何人所寻?”
卜世友一噎,迅速道:“也是他!他怕见一面不成,编排了英雄救美的好戏,可我、可我不敢。”
他原意使人先掳走严问晴一日毁她名节,再佯装救她。
偏被李青壑搅了局。
昨日卜世友藏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对李青壑这言而无信的小人恨得牙痒痒,此时便一股脑全推李青壑头上,让他们豪绅富商自斗去。
“不是掳走一日一夜,毁我名声吗?”
严问晴勾起了一抹笑。
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却似地狱烈焰里走出的画皮罗刹。
卜世友一惊。
他瞬间想明白,严问晴这是早就已经抓住假扮山匪的流民,清楚得知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才将他抓了过来。
紧接着卜世友又暗暗安心。
万幸他花钱收买那些流民时用的是李青壑的名头,就连给出的银两都是李青壑平日送给他的,不怕露馅。
他心神稍定,忙摆出忏悔的模样:“这全是李少爷的主意。我、我不敢忤逆于他,只是实在怕事,在福佳寺时慌着要报官,他怕事情败露,将拉车的马解下骑走,赶去解围。”
这套说辞与李青壑的行动吻合。
严问晴本就对李青壑恰到好处的现身相助抱有怀疑,若说二者内讧,李青壑不得已着急出面收拾烂摊子正是合理。
虽有火光照亮,严问晴的神色看着却更冰冷。
卜世友想,即便严问晴将此事闹大,也有李青壑给他顶锅,李家不可能放任此事对簿公堂,李青壑更是百口莫辩,届时两家婚事八成要告吹,他虽丢了李青壑这条肥鱼,但为了堵他的嘴,李家定要许他财帛。
不论怎样,他都不亏。
可严问晴拿起烛台,冷冷地说:“签下这份契书,今日之事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这是要打碎牙往肚里吞。
卜世友心道:看着飘摇若仙的美人,实则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家伙,为了嫁进李家连这种事都能忍。
可不用丢了李青壑这人傻钱多的大鱼,卜世友也是满心欣喜。
被烛台熏半晌,他这会儿头晕眼花,偏烛台又已经被严问晴拿走,昏暗的环境下只能瞧见一纸契书,最后卜世友还是循着严大的指引签字画押。
严大收好契书双手奉于严问晴。
“严娘子,我能走了吗?”
卜世友现在看严问晴,再无半点旖旎念头,只想快些逃出这毒妇的地盘。
“走?”严问晴冷然道,“已经卖身给我严家,莫非是想做逃奴吗?”
卜世友闻言大惊失色。
他忙向严问晴手上的契书扑去,却被严大迅速压倒在地。
卜世友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薄薄的契书,终于想明白了严问晴的意思,朝着她破口大骂:“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设计害我!这契书不作数,我是要考取功名的,岂能做你的奴仆!你不得好死!”
严问晴转身,头也不回的淡然说道:“毒哑他的喉咙,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远远发卖了。”
身后的谩骂声愈发激烈。
那因为严问晴走出去短暂流进来的阳光,也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严大至花厅向严问晴回禀。
严问晴听完,问他卜世友的亲眷关系。
严大答:“此人尚余一老母,他在县城攀附李家,却将老母弃置乡下不管不顾,老人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数次去讯求他一见,他忙于应酬又嫌老母无用屡屡推拒。除此之外,尽是狐朋狗友,大抵不会对他的来去挂心。”
严问晴道:“既如此,以卜世友的名义将老人接到庄子奉养晚年。”
“事情办好了,不要叫人看出首尾。”
严大应和一声转身退下。
名为奉养,实则是将卜世友这唯一存世的亲人看管起来,以防节外生枝。
可怜老人听闻儿子接她,高兴得从床上爬起,枯槁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润,在庄子住上半年,虽不曾得见孩儿,却受人精心看顾,庄子上下得主家吩咐,常常同她聊起卜世友的“近况”,听孩子的前程蒸蒸日上,老人亦心花怒放,即使想念孩子,也不敢多言求见。
及至年末,老人连流食都咽不下,自觉时日无多,央求照顾她的“邻里”请孩子来见最后一面。
在她弥留之际,隐约瞧见个玉立身形向她走来,逆光而行辨不清模样。
她当那是多年未见的孩儿,终于安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含笑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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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论调香晴娘投其所好,训谷子主人调教有方^……
卜世友平日交往的朋友,去他家中寻过几次皆不见人影,这一群玩乐的人哪里缺得他一个,遂将其抛之脑后。
倒是李青壑素与他亲近,两人又有不可告人的谋划,发现卜世友失踪后费心打听好一阵。
得知卜世友是因老母重病连夜退了租住的房屋,收拾东西回到老家带母亲不知去何处寻医问药,李青壑虽恼他事还未完就不告而别,也感念对方一片孝心,怏怏歇下寻他的念头。
至于城中游手好闲的流民悄无声息少了几个,更无人在意。
此为后话。
且说当日严问晴安排好诸事,熬了一宿的困倦夹杂着郁闷气势汹汹反扑,她也不想继续强撑着理事,便令凝春为她卸下环钗,放下帐幔好好睡了一觉。
凝春到廊下准备娘子要用的蔻丹粉,往其中加入明矾。
她有些心不在焉。
主子用签订卖身契这样迂回的方式堵住卜世友的嘴,原因很简单——杀人犯法。
即便是奴仆也不能随意打杀。
杀人灭口,没有人能保证会永远不漏痕迹。
但“货物”的买卖却是天经地义。
哪怕是人货。
只是这些年娘子从未采用如此手段。
凝春先时对主子将赌坊债权拱手相让很是不甘,经此一事终于感到庆幸。
严问晴常年游走于明暗之间,尽管自己有所察觉,但还是行事作风上还是难以控制地沾染阴霾,她不会主动陷害,但若有人算计到她头上,她的手段亦是异常阴狠。
约睡了两个时辰。
至午后,凝春听得主子唤她,遂歇下手中研磨的香粉,入内侍奉。
没过多久,有仆从来告,杜夫人登门。
严问晴想了想,未使凝春为她梳扮严妆,只将青丝拢起,拿簪子松松绾住,又换了身家常的衣裙,便去前厅见客。
“晚辈午间小憩,忽闻夫人莅临,恐怠慢贵客匆匆前来,尚未梳妆得体,还请夫人见谅。”
杜夫人见严问晴盈盈一拜,不饰华物显清丽脱俗,更觉喜爱。
她上前搀扶,笑说自己忽然来访才是唐突。
但见严问晴手上包着纱布,难免要多问几句,严问晴推说是制香时不慎剐伤了手。
挨得近,严问晴身上清甜似果香的气味丝丝缕缕飘来,杜夫人对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很感兴趣,径直开口询问。
严问晴道:“大约是我贪眠沾染了帐中香。”
“此香如何炮制的?”
严问晴笑道:“取榅桲去瓤核,以檀香末、沉香末十一之数填入,放蔗皮、肉桂少许,复蒸三次去皮,将果肉与香末一同研匀制成香饼,窖藏一冬。不过这香只可隔火熏烤,若见明火要生浊气的。”
杜夫人听着制法耳熟,稍一思忖后想起来:“这不是江南李主帐中香制法吗?”
“夫人博学。”严问晴见杜夫人提到香方来源蹙眉,显然是对其并无好感,她也未生慌乱,落落大方道,“晚辈观前朝香谱得知此方,只是循谱制之,甜香深重不大合晚辈的心意,遂改其方,有木香果香兼得。可惜这香方一改,便不宜明火焚香了。”
杜夫人眉间松懈。
她不喜欢鹅梨的馥郁甜香,没想到有个和她一般想法的妙人儿改了香方,所得香气这般合她心意。
“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事。”杜夫人笑道,“不过既是帐中香,以隔火熏烤,倒比明火点燃更叫人安心。”
严问晴便吩咐凝春取香。
她将去岁炮制尚未启封的香饼赠与杜夫人,二人又亲亲热热地聊了会儿制香。
话头暂歇,杜夫人才道明来意。
原来昨日道上公然有劫匪现身,福佳寺的僧人必定要将此事广而告之,以免其他香客受害,虽未明说是哪家遭遇劫道,但杜夫人想到昨日相约严问晴,她因儿子算计并未现身,那小子也不是个懂事守礼的,八成没有替自己向严问晴解释一二,加上听闻山匪之事,杜夫人便决定亲自登门探望。
她又想昨夜李青壑提及山匪。
分明就是当天发生在福佳寺的事情,他偏推说风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夫人心有狐疑,更是着急见严问晴一面。
但见严问晴闲适自若。
听杜夫人提到山匪时她面露讶然,以手抚膺似后怕般道:“幸好晚辈离得早,若天色晚了,恐要遭歹人毒手。”
杜夫人悬着的心放下些。
她道:“昨日家中有些急事,我脱不开身,使青壑孤身赴约,这小子素日不着四六,不知是否冒犯到你。”
严问晴抿唇一笑,摇摇头:“晚辈并未见到李公子。”
听此杜夫人便知李青壑昨日确实未道明身份,至于他说的佯装不识上前搭话之事,无法向严问晴打探,故不明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