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娘子的归宁日,乱哄哄闹作一团的时候,路过此地的王禄在所有声音里精确地捕捉到那一声“走吧”。
根据坊间传言,王禄推测严娘子背后一定和赌坊的户老板有关系,她想见恩人一面,又怕自己打搅到对方,只好在严家外不断徘徊,以期能望上一眼她的菩萨,即便对方或许根本不记得她。
直到昨日。
李家的少爷拦住她,询问她是否遭遇略卖,王禄知道这是她那个白痴爹干得好事,她强压下紧张的心跳。
安平县人尽皆知,李小爷是严娘子的夫婿。
可遭他盘问时,王禄察觉到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王禄不知他们夫妻关系如何,若是她承认差点被户自矜掳走,那接下去该怎么解释她如何脱困的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有可能给严娘子带去麻烦,索性不要开口子。
于是她果断做出决定,坚称根本没有这回事。
随后王禄立刻求见严问晴,要提醒严娘子她的夫婿正在调查的事情恐怕会威胁到她。
终于,她见到了。
王禄说完,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她吸下鼻子,正色道:“请严娘子放心,这件事禄娘守口如瓶,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严问晴问:“你手上还存着三年前的白契是吗?”
王禄点了点头。
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从王全身上搜出那可恨的卖女契书,没有官府加盖官印,也没有王禄的亲笔签名,这纸白契并不受具备效力。
王禄知道这更是一份罪证。
可她也知道自己告不动户自矜。
遂只将这张契书暗暗保存。
严问晴抬眸,漆黑的瞳子盯着王禄,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女妖:“想不想告他们?”
王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动听的话了。
“想!”
她做梦都想把那老不死的东西送进监狱。
严问晴轻笑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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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值后,李青壑在衙门多待了会儿。
知道家里没有晴娘,回家的兴头也没了。
他本想约高元出来小酌几杯,但脑海中突然闪过晴娘要他好好守家的叮嘱,几次在外饮酒都惹出祸端,李青壑遂放弃这个念头,收拾收拾东西家去。
到家后时辰尚早。
没晴娘在侧,李青壑晚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平日里李小爷惯会自己找乐子,今儿不知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倒在床铺里,闭眼埋头进晴娘昨日睡过的被子中,从冷透的被子里汲取到一点儿残余的幽香,李青壑终于拾起一点力气,爬起来预备做些正事。
比如练练字。
李青壑哪里看不出今日周捕快是嫌他字拿不出手?再想到昨日晴娘也叫他练练字,左右无事,遂去书房寻两幅字帖。
盖因昨夜太过热闹,那本画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严问晴今早忙着收拾回严家,竟将它忘在原处。
李青壑找了幅隶书的字,眼一瞟,留意到花花绿绿的书脊。
与幼时看的连环画有些像。
他好奇地抽出来一看,立马僵直在原地。
这……
这就是晴娘昨夜说的画册吗?
李青壑搓了搓手指,又低头翻了一页。
晴娘昨夜提起过,他这是在补习婚前应该学的东西。
忐忑的心思稍安定下。
他草草翻过几页。
目光忽然落在一行字上。
……姓周的骗我!
李青壑阖上画册冷哼一声,将画册囫囵塞到怀中,丢下字帖溜回房去。
众所周知,李小爷虽不算目不识丁,也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
这是他头一回挑灯夜读。
竹茵作为他贴身的小厮看到如此稀罕的一幕,忍不住凑过去瞧,却被主子火速遮住双眼撵出房去。
勤学一晚后,李青壑方知自己先前的那些梦境多么贫瘠。
这玩意比他喝过最烈的酒后劲都大。
李青壑摩拳擦掌了一天,期待着明儿晴娘回来缠着她躬行一番。
然而这天傍晚,李青壑便碰上毁他好心情的不速之客。
李家二叔登门来访。
他会来早在李青壑预料之中。
先前便知晓在衙门里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李青壑心下排查出人选,特意对此人透露口风,而今见李二叔打上门来,便知自己猜疑的没错。
李青壑正待同他的好二叔斗回法,却见对方神情不似惶恐。
他看向自己时,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倨傲。
李青壑皱了皱眉。
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只听李二叔捻须笑道:“好侄儿,二叔记得你从前有个朋友,唤卜世友,你近来在打听他,是也不是?”
“你可知,自己遍寻不得的人,就被你的好妻子关在严家的祖宅里。”
第53章 心绪乱似镜花水月,迷局深如重峦叠嶂 ……
“……什么?”李青壑思绪空白了一瞬。
卜世友, 被晴娘藏起来?
刹那间无数人名伴随着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涌入脑海——晴娘、望舒、卜世友、户自矜……
他咬住牙,抑制理不清的思绪,冲李二叔笑道:“二叔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严家那个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李二叔阴沉着说, “她早与赌坊的户自矜勾搭成奸, 图谋咱们的家业。什么严家老爷输掉祖产, 都是他们二人联手做的戏。卜世友因撞破二人的奸情, 被严问晴强逼着签下卖身契,此时就拘在严家。”
李青壑脑中轰然一声惊雷。
他缓缓眨了下眼。
“……有何凭证?”
李二叔见他犹不死心,冷笑道:“凭证就在严家祖宅。你以为那些严家人突然来访是为了什么?待他们搜出卜世友, 自然真相大白。”
李青壑拳头一紧。
在李二叔话出口的时候, 他想的不是什么做戏、奸情, 而是严家人针对晴娘而来, 她现在如何了……
李青壑压下各种说不清的情绪, 留出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要见晴娘!
只这一个念头,旁的都不去想!
李青壑神情渐渐镇定:“二叔饭点儿急着找我,只为了说这个呀。”
他的反应显然全出乎李二叔的预料。
“你……”
“这事我一早就知道了。”李青壑神态自若地说。
只是他心下涩然。
晴娘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还在旁看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样想来,他总也查不出个头绪, 或许就是晴娘暗中行事,幕后之人就在他身边, 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他自然如何都查不出来的。
还有户自矜。
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就算晴娘和户自矜真的相识,告诉他, 他也不会对此小题大做。
他不信晴娘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能看重户自矜这种人。
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怎么压都压不住,维持面上的平静已然用光了李青壑所有的力气。
不过他的话还是令李二叔愕然不已。
“当真?”李二叔面露狐疑。
李青壑背过身去,声音如往常般明快:“晴娘一早回到严家, 预备迎接远客,辛苦操劳,谁料这些做长辈的竟在背后编排她。且不说严家到底有没有关着一个卜世友,就算她真的拘了此人,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合该有此一劫。再说什么户自矜之流,怎配和晴娘相提并论?”
李二叔听他说这种胡话也是瞪大了眼。
“我看你真是被狐媚蛊惑!”
“二叔这是没理强词。你所说的话,都是未经实证的,一群冲着晴娘围堵上门,背地里说人坏话,好不害臊。”
李青壑说着,自己先被说动,心下安定几分。
二叔所言皆是无中生有,难道他宁肯相信这只技穷的黔驴跑来说的胡言乱语,也不肯相信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吗?
李青壑长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