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随即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双手紧紧环抱住他。“你就是德,就是能。”
在他们身后,节日的烟火冲天而起,如金蛇狂舞在空中。先是嗤嗤的迸射声,继而轰然炸裂,火星四溅,花团锦簇,宛如流星雨照亮了半壁天空。
第85章
月亮升起来了, 圆满莹润,全无缺憾。两个人傻乎乎地对着笑,像月亮只照得见他们两个人一样。
陈秉正凑到林凤君耳朵边上, 她心里忽然上上下下的,脸都红了, 结果他只说道:“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她撩起袖子给他看,小臂上缠着几圈纱布, 药味很冲。“不算什么。”
他闷头嗯了一声, 手指伸过去跟她十指相扣。两只手都是凉的,他的还更凉一些,他反应过来,立时想松开,凤君却抓着不放,“咱们走吧。”
山路窄窄的, 陈秉正走得有点慢,林凤君笑道:“我背你。”
他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陡然加快了步伐,在雪上印出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她放了手,隔着一步跟着,试探着将自己的脚完全放在他的脚印上,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似的,只觉得格外有趣。
他笑道:“你不要学我走路, 小心变瘸子。”
雪漫无声息地落下来,偶然有风吹过来, 将地面的雪一卷,雪片子围着两人团团转,像是一群孩子在笑着闹着。
远处的烟花时不时窜起来, 济州城里此刻必定是灯火通明。他忽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倒是希望在雪地里待得久一点,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用想。
然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还是要查下去,而且要快。再晚一天,也许那户农家就要将牛卖了去许愿。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将自己的故事全讲了。她一言不发,只是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
“现在说也不晚。”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进了城就是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往来士女,锦衣华服,纷纷如蚁。街道两边是打把式卖艺的,有人打拳,有人演胸口碎大石,各靠本事招揽客人。林凤君用碎银子换了些铜钱,这边投一把,那边投一把。
“你倒是会雨露均沾。”他笑眯眯地说道。
“都是同行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她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们穿过人流往前走,前面有人表演吐火,隔老远就看见火苗窜起几尺高,惊心动魄的样子。一个瘦长汉子,青白脸色,脸上带着风霜。他先含了口什么,对着火把猛地一喷——便有一条火龙从口中直直地窜将出来,前排看客慌忙躲避。
“好!”林凤君拍掌笑起来,将铜钱往里丢,一时欢声如雷,铜钱飞落如雨,当啷当啷响声一片。陈秉正看得有些发呆:“你知道这喷火的诀窍吗?”
汉子似乎听到了,冷冰冰的眼神就朝他射过来。林凤君连忙将他扯到一边,“你不要命了,人家吃饭的家伙你也打听。”
“这很重要。”他严肃起来。
“人把油喝下去,运功练气,气沉丹田,点火时瞬间将油从嘴里喷出来。”
“这油……”
“是特制的火油,火焰很大。”
他点头道:“那就是了。我让宁七帮我弄些江湖上吓人的东西,他就搞了些火油。我让大哥的手下帮忙点燃,火焰很高,我趁机逼供。”
她脸色变了,“你怀疑宁七?”
“除了你,所有人我都怀疑。”他脸色冷峻起来,又是那个当官的模样了,“有人蓄意放火。只是……我没让宁七去宅子,只是让他将火油交给我。”
林凤君松了一口气。“那就不是他。”
“说不准。但当日有人纵火,当属毫无疑问。”
“我只听见一声爆响,火窜得那么高。”她踮起脚来比划,“要是有人纵火,早就自己烧死了。”
陈秉正点一点头,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几步,他忽然觉得十分不妥,搜肠刮肚一番,好不容易想出几句笑话,刚要开口,又闭上了。
林东华站在街口,眼光落在他身上。他身边的林凤君并没察觉,笑得毫无遮拦。两个人动作并不亲密,但眼神全不同了,像牵了无形的线似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
他上前两步,“岳……伯父。”
凤君赶上去叫了声爹,林东华脸都黑了,一手一个将人拉进家门,盯着陈秉正道:“陈公子,你和凤君已经和离了。别忘了晚饭前你说过的话,大丈夫一言九鼎。”
“他说什么了?”凤君好奇地问道。
陈秉正只觉得天雷滚滚向下劈,他定了定神才答道:“伯父,我是诚心诚意喜欢林姑娘。”
“我只是老了,还没糊涂。”林东华叹口气,“你的诚意……可变得太快了,屋子里一盆炭火还没烧完。”
陈秉正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伯父,我愿意三茶六礼,明媒正娶,一辈子对她忠贞不二。若辜负林姑娘,万箭穿心。”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能不能入赘林家。”他恳求道。
“想做我家赘婿的人很多。”林东华摇摇头,“我女儿只有一个。”
林凤君听得傻了眼,“爹,你以前不是说过他是好人。”
“好人不见得是好女婿。”林东华冷着脸道。“差别很大。”
凤君跺脚:“爹。”
陈秉正垂下头:“伯父,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您什么时候觉得我配做您的女婿,再松口不迟。”
两个人冷静地对视,林东华点了点头,“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陈秉正毕恭毕敬地说道:“那我去灶台烧水。”
林凤君不明所以,匆忙起身,“你哪里会,我去我去。”
父亲咳了一声,语调笃定,“凤君,你坐。”
她稀里糊涂地坐下了,将声音压得很低,“爹,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林东华瞪了她两眼,苦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女儿。”
陈秉正提着开水吊子挨个倒茶,“伯父,师叔。”他眼光落在芷兰身上,“这位小娘子……”
“我师妹芷兰。”林凤君心里一动,“江州来的。”
陈秉正站在一旁,林东华瞥了他一眼,才摆手道:“陈公子,坐吧。”
“是。”
“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查清楚一些事,然后继续将义学办下去,老老实实做个教书先生。”他实话实说,“我想回那个烧毁的宅子找些证据。”
凤君帮腔道,“爹,这很重要,我肯定会帮他。”
林东华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喝完了,“你贸然回去,怕是有危险。”
“我陪他去。”凤君脱口而出。
师叔范云涛憋不住笑了。芷兰也转头捂着嘴。林东华很无奈,“我……并不是反对你去,咱们得找个合适的由头。”
陈秉正愕然地抬起头来,林凤君喃喃道,“咱们?”
“自然是咱们。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林东华笑道,“凤君,告诉陈公子,你师叔是干什么的。”
林凤君骄傲地说道,“我师叔是江州数一数二的通灵先生,赶鬼、除病、造屋择日、看八字、解关、占卜、看相、超度亡灵、打醮、安神,样样都行。”
“真的?”陈秉正被这一长串给唬住了,眼神很茫然。
“自然是真的。”林东华郑重点头。“只不过轻易不出手罢了。”
陈秉正目瞪口呆。林东华笑道:“这里论辈分我最长,那这回就说了算。明日咱们去宅子现场超度亡灵,东西都已经预备下了。陈公子先回客栈,明日辰时三刻,到我家门口,咱们一起过去。”
凤君小声道:“爹,咱家还余着好几间屋子。”
陈秉正站起身来,拱手道:“伯父说得甚是。”
林凤君急了,“他出去住,只怕……”
林东华想了想,“既然凤君你帮他求情,也只好勉为其难,留他在这里住几晚。”他站起身来,“劳烦陈公子睡前把来喜、霸天和那几只鸟儿喂了,明天早起帮忙做饭。我林家不养闲人。”
第86章
天边微微露出些鱼肚白, 霸天在棚子顶上引吭高歌。来喜扭了扭头,鼻孔喷出白雾。它用舌头卷走陈秉正掌心的草料,粗糙又湿润。
它不紧不慢地将草料在嘴里慢慢反刍着, 他用手拍一拍老牛的额头,它就歪着头很亲昵的样子。
林凤君拿了些鸟食, 喂鸽子和鹦鹉,八宝围着她跳来跳去, 她笑道:“你们也要出门?”
“嘎。”
“有翅膀就是好, 要是我也有,就不劳动来喜了,嗖的一声就能到。”
林东华牵着来喜去套车。范云涛和芷兰师徒两个在车后面对坐,一人一边。陈秉正便上车端正地坐在范云涛旁边。
芷兰冲着林凤君使了个眼色,笑道:“我师父这样富泰,陈公子……也是魁梧潇洒, 两边不一样重,怕是要翻车的。”
她和陈秉正换了位置, 师徒俩便坐在一边,凤君和陈秉正坐在另一边。车中间塞了好几个碎花布打成的包袱,裹着道袍摇铃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林东华跳上车辕,车摇摇晃晃开始走动。七珍和八宝在前方飞着,一会儿一停。
陈秉正坐得笔直,体态极佳。可是从石板路换到村镇小道, 加上冰雪没有化尽,沟沟坎坎就多了。牛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每颠一下,就会让他和林凤君碰撞在一起。
在众人面前,他保持得很好, 竭力控制着自己,可到底崎岖难行,有几次便不由自主地和凤君撞了个满怀。
他与凤君千里相伴回乡,又成过亲,以往也不是没触碰过。只是这次全不同了,尽管是不经意的相碰,一股酥麻的震颤瞬间过遍全身,教人心烦意乱。好在他定力非凡,控制住了自己,挪动着离她稍远了些。
林凤君心里就跟敲鼓一样一通乱响。她望向旁边的山梁,也把身体绷得很直。偏偏前方就是搓衣板一样的路,车跟要散架了似的抖个不停,范云涛叫道:“师兄,我这老胳膊老腿只怕要散架。”
林东华笑道:“你肉多,什么时候也这么娇气起来。”
林凤君看芷兰脸色苍白,拉着她的手道:“你有没有事?”
陈秉正掏出那个破旧的水囊,“你先喝一些。”
她勉强喝了几口,陈秉正摇了摇头,“怪我早上烧火,将米粥烧糊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芷兰深深吐了口气,“陈公子,哪里能怪你。实不相瞒,我第一回 下厨的时候,比你还……”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上了嘴巴。陈秉正心里一跳,面上装作没事。林凤君拍拍手,“师叔唱首歌吧。”
范云涛将头发往后一拨,也不推辞,张口便唱道:“郎上桥,姐上桥,风吹裙带缠郎腰,好个阵头弗落得雨,青天龙挂惹人膘,惹人膘,惹人膘,小阿姐儿再来红罗帐里造仙桥,若有村东头,村西头,南北两横头,二十后生边垂头,肯来小阿奴奴仙桥上过,怕郎君落水抱郎腰。”
这原是乡里少年男女对唱的情歌,歌词极直白泼辣。芷兰立时闹了个大红脸。陈秉正低下头,笑微微地不说话。林凤君原本是听惯了,冷不丁心里懵懵怔怔地发起虚来,只好将脖子扭到一边。牛车跌宕着往前走,继续颠簸着,两个人都心动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