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温柔地喊着她盈儿,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说着话:“盈儿,你把我当人,当狗,都可以。”
“你把我也关起来,关在一间黑房子或是地下暗室,你用锁链锁上我,把我牢牢地锁在里面,偶尔给我点水喝,饭吃就行,但记得……”
那双骨节分明,染了些血迹的手小心地碰了下她指尖,继而,很轻地笑了声:“每日都来看下我,好不好?”
“你可以折磨我,鞭打我,用刀划开我皮肤,都行,只要你来看我……”
“盈儿,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每日都来看我……”
听到这里,苏暮盈是再也掩饰不住诧异和震惊之色了。
她眼睛瞳孔放大,那唇瓣也忍不住地张开,着实是被他这番话惊到了。
“你真是个疯子,”
她看着他,又说了一句和以前一样的话。
但说这句话时,她看向他,已然没有之前的恐惧和害怕。
她的确不用害怕他了。
他从一个伤害她的疯子,变成了一个只会伤害自己的疯子。
苏暮盈指尖捏的发白,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谢临渊的这副惨状简直是让她心惊肉跳,她怕他当真会死掉,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不再是一汪汪惊不起涟漪的湖水。
那湖水被风吹过,开始有一圈圈的波纹漾开。
“我别走,你不要作践自己了。”苏暮盈上前了一步,谢临渊敛睫,目光幽暗之间,他一手手肘撑着身体,一只手便像是极度虚弱之下,奄奄一息的人无意中抓到了一救命物什,死死地抓住了苏暮盈的手。
他身上总是有着霜雪般的寒气,苏暮盈一惊,下意识想甩开,可想到他身上的伤,看到他这副惨状,看到他那双含着水的,湿漉漉的桃花眼时,她又停了动作。
谢临渊一直这样看着她,眼皮掀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从苏暮盈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眼里未消的水意,胸膛上的血迹,那乌黑的瞳仁里透出的脆弱。
他的确受了很重的伤。
苏暮盈甩不开这手了。
而且,方才那话是她情急之下说出,当苏暮盈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时,她的脸上又少见地出现一丝赧然,若红霞漫过天边。
但她总是可以很好地稳住自己的情绪,慌乱间,她错开了他灼热的,要将她烧化的目光,只用一种无风无波的语气说道:
“死太便宜你了。”
“你得活着,谢临渊,安州这么多百姓,你得活着。”
“别再这样糟蹋自己的命了。”
“谢临渊。”
谢临渊笑,笑得得眼尾都有了个上扬的弧度,牵扯出一丝春意来,将先前的阴郁死气都消了去。
她要他死,他便死。
她要他生,他便生。
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是守安州还是守天下,他都可以。
只要她不走。
只要她不走……
他求的,就只有这个。
谢临渊还勾着她手指不放,贪恋地触摸着她身上的一点温度,却也不敢再进一步,甚至他只敢小心翼翼的勾着她小指,不敢用重一分力气。
他怕吓到她,也怕伤到她。
月色落在两人勾着的手指上,谢临渊仰着头看向眼前的女子,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势,仿佛在望着他的神明。
他在祈求她的宽恕,也在祈求她的垂怜。
“好。”他这样说。
第45章 “我能。”
谢临渊醒了,虽然身受重伤,但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都震惊不已,他们将军伤成那般,只吊着一口气,一直昏迷不醒,但这苏姑娘只进去一下,他们将军居然第二天就醒了!
于是,他们都在说这苏姑娘简直就是天神下凡,是她的神力让他们将军醒了过来。
苏暮盈每次听到那些下属的这些言论,还有他们看着她时的那种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奉的眼神,都觉得很是荒唐,只能淡淡一笑。
她那日晚上什么都没做,是谢临渊自己忽然醒了过来,以为她要走,摔在地上一身的血,爬都要朝她爬过来,她没法子,只能在那陪了他一夜。
安州需要他,他如今是动不动就自残自虐,苏暮盈也不想再刺激他,让他再度在鬼门关徘徊,便没有再说走不走离不离开的事。
如今吴子濯大兵趁此进攻,战争一触即发,她也没有地方能去了。
若是安州倾覆……
苏暮盈不想离开安州。
在苏暮盈答应谢临渊不走之后,谢临渊仍是不敢相信,虽白日里像个正常人一般,沉默地吃饭喝药,不再用刀自残。
苏暮盈有时经过,进门顺便看眼他的情况,他也只是倚靠在床头,沉默地喝药,不再发疯地,一身是血的在地上爬,让她别走。
长发用那显眼的红色发带半束着,脸色苍白得胜过了雪,偶尔抬头看向苏暮盈,那轻飘飘的目光里,浸满了脆弱和痴缠。
被他这样看着,苏暮盈的一颗心黏糊糊的,也说不出什么狠话重话来,只僵硬地说了句好好养伤,便又走了。
只是他白日里看起来是像个正常人,不再发疯,到了晚上,待苏暮盈的房间熄了灯后,他又成了在暗处爬行的蛇。
他身上的伤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已然好了不少,身手轻快,悄无声息地便潜入了她房间。
潜入她房间后,谢临渊倒是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会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走她床前,然后颤抖着手撩开垂下的纱帐,确认她的确还在。
小念安乖巧地睡在一边,一直拽着他娘亲的手。
谢临渊那颗飘忽的心一下便落在了实处。
他一双眼睛几乎在在暗色里发着亮光,蹲下身,一直盯着她看。
似是怕她会发现,他也不敢看她太久,看了一会后,便会起身,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谢临渊以为苏暮盈不知道,其实,在他走后,苏暮盈便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窗外,忽然间她想起了,在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一夜夜惶恐地,像浑身沾水的鬼一样站在她床前,确认她还在不在,是不是还活着。
苏暮盈垂了垂眼,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临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
一个天朗气清的春日,是苏暮盈父母的忌日。
苏暮盈准备去祭奠她父母,刚要出门,谢临渊一身白衣晃到了她面前,病容未消的脸即便是映着阳光,也显得有几分脆弱。
苏暮盈抬起眼看他。
谢临渊低垂着头,唇色在阳光下很淡,那张过于稠艳的脸像是经过了一场春雨,伤未好之际,看去苍白病弱的他,成了一副云雾缥缈的山水画。
苏暮盈长睫振着,上下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
也不知这副模样是不是他装的。
明明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很有劲。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他低着头,视线是与她齐平的高度,苏暮盈能清楚地看到他瞳仁在阳光下的颜色,也能看到她自己。
苏暮盈只是抬眸看着他,没说话。
谢临渊背弯得更下了,那半束着的发丝垂下,在阳光下也闪动这细碎的光点。
有些晃眼。
他解释道,生怕她误会什么:“城外不安全,我跟在你后面,什么都不会做。”
苏暮盈无言,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从他眼睛里什么都没看出来时,她点了点头。
随他罢了。
苏暮盈着实不想又刺激他。
苏暮盈便和谢临渊一起出城,去了她父母墓地。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春风温柔,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生出暖意。
自她回了安州后,她会经常来这里,和她父母说说话。
墓地周围都很整洁,没有杂草,有不知名的小花在墓前随风摇曳,头顶是开得正好的的槐花树,风一吹,便如白雪般落下。
苏暮盈上完香后,谢临渊竟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上了香。
苏暮盈被他跪地的声音惊到一愣,只见他上完香后又磕了头。
磕头的声音很重,他抬起头时,地面都已有了斑斑血迹。
苏暮盈眼皮猛地跳了下。
只见谢临渊磕了头后,他抬起脸来,额头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迹,在阳光下却显得并不骇人。
他看着她,倒是唇角微微勾起,笑了起来。
他笑着,春日里的阳光透过头顶晃荡着槐花,洒落他脸上。
光影也随着风在他脸上交错着,光斑跃动,使得他苍白的脸忽然就多了几分风发的意气。
风涌动着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扬起眉,问她:“盈儿,你想要什么?”
他忽然问了她这么一句。
苏暮盈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