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玉婵仔细回想了下,其实萧屹川对她挺好的。
可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怕,那种不安的感觉也越强烈。她不知道萧屹川对她的好会持续多久,甚至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她很苦恼这种不能自已的失控状态。
不想王氏担心,慕玉婵换了笑脸:“娘,您就别担心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若他真的敢欺负我,我定会找您告状。”
问不出什么,王氏便不再深究,两个都是好孩子,有些事儿啊,也只能他们夫妻两之间才能消化解决。
下午,一行人终于到了潭灵寺,慕玉婵和王氏等女眷被分到了后边专门留给将军府的禅房。
吃过素斋饭,王氏便叫上慕玉婵一起去佛堂抄经书。
潭灵寺的日子很平静,除了随僧人们一起上早晚的功课,在晨钟打板之后,她和王氏还会去大殿外和师父一起行禅。
白日里除了抄经文就是打坐,闲暇时再陪王氏做一些祈福供奉所用的莲花灯。
寺院内的作息相当规律,慕玉婵烦乱的心绪也被短暂的抚平捋顺,直到七月二十四的雨夜,打破了她短暂的平静。
明早,潭灵寺有一场逢五的法事,法事上可以供奉的莲花灯。
寺里的老方丈说过,莲花灯象征着自己的愿景,燃上灯芯,供奉在佛祖面前,青烟直上,可上达天意。
慕玉婵觉着自己的愿望还挺多的,所以打算再多做几盏,做得少了,还向佛祖求这求那,佛祖不怪罪,她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
莲花灯重在心意,要亲手而为,慕玉婵没让明珠和仙露跟她白白熬夜,打发两个丫鬟出了自己的屋子,先去睡觉。
二更天一过,院子里的虫鸣都安静了,唯独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没有停下。
大旱过去,京城又时不时开始落雨,细细密密地银线交织天地,如丝如绸。
正在细心地绘制花瓣儿的纹样,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慕玉婵没抬头,毛笔沾了沾钛白之色:“不是让你们先去睡么,不必管我。”
夜幕低垂,黯淡的烛心在古朴的长案上摇曳生姿,慕玉婵坐在桌前,提笔落笔间透着一股矜贵而不可冒犯的气质,几乎与这间古拙的禅房融为一体,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如烟雾般散掉。
萧屹川忍不住放轻呼吸,她正全神贯注地给一朵花瓣儿上色。寥寥几笔,圣洁的莲花跃然纸上,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慕玉婵这才抬头,淡淡的瞳仁便是一缩。
“你、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我来看看你,和娘。”
萧屹川站在门口的位置,两侧的肩头是被雨淋湿的水痕,在深色的布料上,并不是很明显。
那样一个大男人,湿漉漉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可怜。快十日不见,先前的那些情绪也已经淡了。
慕玉婵的心不是铁做的,朝他招了招手:“那你若无事,过来帮我做莲花灯吧。”
萧屹川“嗯”了声,想了想先把身上沾满水汽的外袍脱下搭在架子上,才走过去,闷声不响地拿起了一支毛笔。
“你这么晚过来,明日不去军营了?”她问。
“去的,等会儿你睡了,我直接去南军营。”
“南军营离潭灵寺跑马要一个半时辰吧,今晚你不睡觉啦?”
睡,诚然他想睡,但也身不由己。
早些时候,他躺在将军府的床上,不是没想过睡觉,可只要一闭眼睛便是她的影子。
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小脾气,都会如潮如海地袭来,让他心神不宁。
萧屹川像是着了魔、上了瘾,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干脆重新穿好了衣裳,冒雨冒夜地策马来了潭灵寺,只为了瞧她一眼。
想一个人就像是咳嗽,忍是忍不住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看到她。
立刻,马上。
忽地,男人的笔尖儿一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心头一荡。
那时候她去定和县寻他,是不是也是这般的感受?
·
蒙蒙细雨还在下着,雨滴落在寺院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慕玉婵把画好的灯皮交给萧屹川,让他粘到藤编的莲花灯骨架上。萧屹川则一手托着藤编的骨架,一手拿着小刷子往上刷浆糊。
她悄悄抬了抬眼,觑了过去。
萧屹川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不仅是读兵书的时候、领兵打仗的时候,做莲花灯的时候亦然。
男人的眉心微微聚着,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直线。灯火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明明灭灭,冷峻又神秘。
“你看看,这样是否可以?”
见萧屹川看过来,慕玉婵垂了视线。
在沉静的夜色中,一盏莲花灯静静地摆放在桌面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着中间的一只红烛,缝隙贴合得平整干净,乍一看就像一朵真的莲花。
慕玉婵没想到,萧屹川那么大的手居然这么灵活:“你还有这天赋?不然你再多做几盏灯吧,明天供奉的时候,我帮你放上去。”慕玉婵神秘道:“方丈说了,佛祖面前供奉亲手做的莲花灯可以上达天意,你有没有什么想求的,我到时帮你许愿。”
萧屹川不信这个,但看慕玉婵期盼的眼睛,不忍心拒绝:“我暂时没有想到,不然算你头上吧,有什么愿望多说几个。”
慕玉婵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又往他面前放了两个灯骨:“逢五才有的法事,这次错过还得再等,信不信随你。”
萧屹川笑笑,继续帮慕玉婵做灯。
细雨绵绵,虽然大旱过后天降甘露,但天气里的热气一直没有降下去。
潭灵寺这边靠山,多有蛇虫鼠蚁,慕玉婵怕虫子就没有开窗,所以屋子里有些闷热。
她不怕闷,关着窗也不会很难受,但萧屹川不一样。男人大多爱出汗,在屋子里停留得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萧屹川后背的衣裳汗湿了一片。
他的额上也蒙上了一层薄汗,时不时地用袖口去擦。
慕玉婵看见他频频拭汉的动作,才发现他热:“不然开会儿窗吧,透透气。”
说着,就要起身去推窗子,萧屹川却一手拦住她:“不用,就这样挺好。”
慕玉婵为什么没开窗他是知道的,屋子里有烛光,本来就招虫子,更别提外头下着雨呢,只要一开窗,那些虫子准会飞进来。
他不怕,慕玉婵不行。左右他一会儿就走了,不能给她留个麻烦。
慕玉婵看他态度坚决,动了动唇:“真没事?”
“嗯。坐吧,再做两盏我就走了,你也赶快睡,少熬夜。”
像是一滴雨水滴在她的心口慢慢漾开,那根无端的弦,又被轻轻的拨动。
人与人的相处就像照镜子,他对她好、对她迁就,慕玉婵也愿意照顾他。
她放下手里的毛笔,转身回到床边,拿来了一把流萤小扇走到萧屹川的身边,一下一下轻轻地扇了起来。
窗外,细雨如丝。雨水汇聚成滴顺着边沿坠下,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屋子里弥漫着雨水特有的清新香气,男人的鬓角的黑发被扇子扇得轻轻拂动。
萧屹川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制作着手里的莲花灯。因为太专注,微风抚起的发丝扫过脸颊都无所觉。
或许是萧屹川对她太好、太过真挚,慕玉婵忽然感到有种忽酸忽甜的心悸。
那种患得患失的错觉再一次钻进了她的脑海。
他对她很好,会关心她的身体,会想办法满足她的喜好,甚至冒雨在这样的深夜跑马过来看她。
但她也很怀疑,他对她的好,是不是只是因为丈夫对妻子的责任?仔细思考下来,他们之间似乎只有和亲带来的纽带关系。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很惶恐、逃避,甚至连他的好都不敢继续接受。
“别做了,你走吧。”
慕玉婵停下扇子,又变得的冷淡矜贵。
“怎么了?”意识到她态度的转变,萧屹川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时失力灯骨断了一根,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屋子里。
他的语气有些急:“还在生我的气么?我……”
“没有,佛门清净之地,你赶紧走吧,一直留在我屋子里算怎么回事?”慕玉婵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坐到床榻上,大有马上就要睡了的架势。
萧屹川仍旧坐在原处,只把身体转向她,炽热的目光从女子的头顶慢慢地扫到脚下。夜里她穿得少,薄薄一层素纱中衣掩盖不去她玲珑有致的身体,那双白嫩的脚,在空中微微晃荡着,简直发光。
慕玉婵就感觉他的视线也如同他的手、他的身体,一样的烫。
不想继续再被他的目光纠缠,慕玉婵干脆抬脚上了床,将被子一扯,盖住了脚面。
“你怎么还不走?”
萧屹川终于有所动作,起身站了起来,慕玉婵的心刚放下一半,却又发现他没有往房门的方向去,而是朝她走了过来。
他坐到她的床边,慕玉婵干脆装作没看见,轻哼了下,躺下面朝里。
哪知床板一重,随着一道悠长的嘎吱声,慕玉婵的被子被人掀开,一个滚烫的身体就拥了过来。
男人结实的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他的胳膊太沉了,搭在她的腰上让人喘不过气。慕玉婵挣扎了两下,却被男人抱得更紧,像是两张弯弓,紧密地贴合在一块。
“别动,那天就想这样抱了。”
“那天?哪天?”慕玉婵不解。
萧屹川喃喃道:“……你冒雨进山,在青山别院那天。”
“萧屹川,这是寺庙,你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
慕玉婵掐着萧屹川的手臂,萧屹川用力一绷,肌肉太过紧实,慕玉婵什么也没掐着。
萧屹川毫无知觉似的道:“我没干什么,也不信那个。”
“你、你不信我还信呢!”
萧屹川哼笑了一下,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上,刺刺痒痒的。
“你刚才不是问我,向佛祖所求什么吗?那明天你就帮我替佛祖们道个歉,原谅我今日的放浪鲁莽,原谅我搅扰了他的清净之地。”
“哼,上一个像你这么无法无天的,已经被压在石头山底下了。”
“我也是没办法,自己夫人闹了半个月的脾气,我苦思冥想十余日,也没想清楚原由,只能这么赔罪。”
慕玉婵哑然,他赔罪的方式怎么倒像是惩罚她:“起开,我也不要你的赔罪,别一直贴着我,热。”
萧屹川就是不松手。
慕玉婵心脏跳得厉害,两人从来没有钻过一个被窝,没想到头一遭居然是在佛寺里!
男人的头埋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就算隔着中衣,重重的呼吸还是让她的后心一片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