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玉婵有点儿恼, 话本子往美人榻上一扣:“这本叫做《蓄谋为夫》, 是离开京城前, 我在晋江阁新买的书,将军若喜欢, 等我看完了借给你?犯不着与我一同观赏。”
萧屹川一个热血男人自然不会对这种情爱故事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慕玉婵为何这般全神贯注, 所以才对话本子上的内容产生了好奇。
方才匆匆一瞥,他便看见几个词来,譬如“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白衣飘飘”等等……
“你喜欢那样的?”萧屹川指着书问。
慕玉婵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温文尔雅谦逊守礼的翩翩公子谁人不爱?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是慕玉婵不能这样应他,干脆默认般地看过去,眼底似笑非笑。
萧屹川毕竟是个男人,还是慕玉婵的男人,他从她的眼里找到答案,那颗心就不安分起来了,扑通扑通地跳着。
慕玉婵看着萧屹川久久不语,正要说什么,就看男人靠近过来,大手一把按在话本子上,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才沐完浴,发梢上还有水迹,垂落在她的膝头,晕湿一小片,形状有些像春光里的玉兰。
“不过是话本子里的假人而已,将军介意什么?”男人口中清新的竹盐味儿扑面而来,慕玉婵心跳加速地侧过脸,依旧傲然地不肯低头:“我嫁给将军之后一直恪守本分,从未出错,莫非将军还想管我看什么类型的话本子不成,传出去就不怕别人说将军小气。”
“你也知道我们是夫妻。”萧屹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不满地抽身拉开距离。
没了那股淡淡的竹盐味,慕玉婵才敢放心呼吸。
她从萧屹川意有所指的幽怨眸子里似乎读懂了什么。
慕玉婵心里一惊,莫非他是想那事儿了?
也是,他们是夫妻,萧屹川一个完好无损的正常男人想那事儿也不奇怪。
算算成婚至今,也数月有余,他也一直尊重着他们新婚夜的约法三章,从未对她做过勉强之事,尤其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没有动过她一分一毫。
他身高腿长,身子强壮,虽然是个武将,没有温润公子那般如星如月的外形,但行径上确实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男人,当得起一声“君子”。
忍了那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慕玉婵开始打量面前男人的身体,白日里才看了他拔河,坚实的体态依旧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自然对萧屹川的身子是满意的,若真脱去了衣裳论起来,那些温润公子们的身形必然比不上面前的萧屹川。
慕玉婵想得开,面前的男人有一副好身姿,男人女人都一样,她若能在那事儿里找到快活儿,也不错。
可她还没喜欢他到那种以身相许的地步。
先前她是反感与险些害她亡国的敌国将军行夫妻之礼,眼下那些猜忌与误会都放下了,她不愿与他同房,是因为另外的顾虑。
时至今日,她是还没有做好那方面的准备。
说实话,对于那件事,她有些害怕。她撑着一副病体,她的夫君却如此这般的挺拔伟岸。瞧瞧他胳膊上、腿上、腰上的腱子肉,狠狠撞她一下,怕不是要散架?
“再缓缓吧?我、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慕玉婵脸红着支支吾吾,萧屹川没想到慕玉婵想的是这事儿。
他原话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是夫妻,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无非一本话本子,他还能吃了她不成,有什么还藏藏掖掖的。
眼下却得到了另外的信息。
他对勉强女子没有什么兴趣,就算对方已经与他拜堂成亲了,萧屹川也不想做出那种硬上弓的举动,在他眼里这与张元在外强抢民女毫无区别。
慕玉婵的话实在出乎意料,对方对这事主动松口,这说明她并不反感他,萧屹川心潮澎湃了一阵儿,哑着嗓子:“不、不急。”
说话间,洛雪进来了。
她手中端着药碗,温度刚好:“夫人,吃了药再去黑石山吧,试胆会回来肯定晚了,会错过吃药时辰,于身子无益。”
慕玉婵也正有此意,接过来,低头仔仔细细喝起来。
萧屹川垂眸,看着黑乎乎的汤药若有所思。
喝过药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涪便来了。
两刻钟后,几人同行至黑石山脚下的琳琅水榭。
黑石山三面环绕湖,风景秀美,只是入了夜,风景看不大出来。
琳琅水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为了不影响试胆会的趣味,三人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来乌墩踏青的游客,也想参加试胆会。
乌墩人热情好客,便欣然同意了。
三人组成一组,在执事者那边拿了上联后,便选择了一条最为平缓的山路,准备上山了。
“姐姐快打开看看,上联出的什么?”李涪急性地问。
慕玉婵展开纸条,只见一行清秀的小字,她读出声来:“立如芝兰玉树。”
“笑如朗月入怀。”李涪立马对出下句,又道:“是郭先生的白石郎曲呢!”
萧屹川清楚这首诗,所谓白石郎是传说中的水神,绝代风华、貌美无匹,正是慕玉婵喜欢的那一种翩翩公子。
男人扭头看过去,慕玉婵美眸望向山顶的方向,往日的灵动更多了一份温柔的沉静,似乎陷入了某种猜想,好像那位如玉如月的儒雅公子就在黑石山顶的庙宇里等她。
“快些走吧。”萧屹川对这种类型的男子莫名生出几分反感,打断慕玉婵的沉思,往前疾走几步,“去晚了山上的神仙卧就被别人喝光了。”
一句点醒李涪,李涪连忙往前赶。
两个男人没什么,慕玉婵走不了那么快,上坡路走快一点儿她都胸口火辣辣的。
不想耽搁别人喝美酒,慕玉婵道:“你们先上,我自己慢慢走。”
黑灯瞎火的,虽然山道两边都缀了灯笼,萧屹川和李涪都不同意。
萧屹川正要提出背她,慕玉婵抬手遥遥一指:“快看,那边是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几个汉子正环绕着什么聚在一起闲聊。
萧屹川目力好:“是抬肩舆的。”
慕玉婵闻言一喜:“我坐那个吧!”
李涪拍手叫好:“好办法,又不累,也快。”
萧屹川欲言又止,唇角暗暗抿成直线,过去付了银两,把人叫过来了。
肩舆又叫滑竿,此处是对班的两人抬,比轿子轻便快速多了。
竹片扎好的软扎上铺着一层干净的垫子,夜里轿夫卸下了头上的凉棚,慕玉婵坐上去既舒服又惬意,一抬头还能看见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繁星。
萧屹川和李涪一左一右地护在肩舆两侧,一个挺拔威武,一个风华正茂。加上慕玉婵美丽如画,天生的贵气。
抬肩舆的便以为是哪家尊贵小姐夜里来黑石山赏夜景,为了赏钱,抬得更卖力气了。
慕玉婵一会儿看看星空,一会儿又听着轿夫颇有趣的号子,似乎又回到了在蜀国是无忧无虑的时光。
轿夫吃得便是这口饭,抬人上山很有技巧,到了山顶才过去三刻钟,慕玉婵回首望着上来的路,这要是她自己走,怕是要走上一个时辰。
轿夫们高兴地接过赏钱走了,三人回身,就看见再往上几十丈的位置,矗立着一间两层高的古庙。
李涪朗声道:“咱们快走吧,也不知神仙卧还剩下多少。”
几人举步走到古庙的门口,一对年轻男女相拥着从庙里出来,看见来人,年轻男女松开了手,脸上都泛着红晕。
走夜里的山路确实需要胆识,一个人是试胆,一对男女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试胆会,更多是年轻男女培养情意的聚会,就拿这座古庙宇中所供奉的神仙来说,便是掌管姻缘的月老。
萧屹川沉沉瞧了李涪一眼,心说这人真多余,李涪毫无所觉。
对诗找联不过是为了好彩头,试胆会的执事者没有刁难众人,下联的纸条都藏在显而易见之处。
将下联揣好,慕玉婵走向了面前的供桌。
供桌上还剩着多半坛的酒,可见来人不多,作弊用肩舆登顶的,怕也就她一个。
慕玉婵有些难以为情,她绝非偷懒,是身子不好才这样做的,想必月老爷爷不会怪她。
可左思右想还是心虚,便开口道:“既然来了,还是要拜一拜的,如此神仙卧才沾了仙气,是真的神仙美酒。”
这理由冠冕堂皇,李涪没听出来:“我尚未婚配,拜一拜月老说得过去,姐姐既已成婚,还拜月老做什么?”
慕玉婵已经跪到了蒲团上,还没开口,身边另一个蒲团一沉,萧屹川也跟着她跪了下去。
男人面不改色:“还愿行不行?”
慕玉婵被“还愿”二字弄得脸一红,嗔怪地看过去。
·
李涪觉着大将军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这个男人沉默寡言,现在不仅变得爱说话了,还喜欢呛他。
但总归比以前那个闷闷冷冷的大将军好玩,李涪便也心宽起来。
他小时候就常在宫里见到这个大他七八岁的萧大将军,先帝、母妃以及姐姐都去得早,其他王爷都年长,各自有各自的居所。
他的皇兄把他当孩子养在宫里,那时候他很寂寞,就喜欢缠着大将军玩儿。
后来大将军打仗去了,他到了年纪也在宫外有了自己的王爷府,虽然结交了新的友人,还是念着这个不常讲话却愿意陪他的大将军的好。
想必大将军变得开朗是姐姐的功劳,李涪如此更敬佩慕玉婵了。
萧屹川并不知道李涪在想什么,他只在想慕玉婵。
他了解慕玉婵,一个十分爱面子的娇滴滴的公主。所以他愿意给她留一份体面在外,便同她一起跪在月老神像的面前祈愿。
黑石山顶的月老庙是古庙了,有些陈旧,但据说灵验得很,香火一直很旺。
萧屹川抬头看向那尊神像,威严且慈祥,在颇有年头的庙里更显庄严的神性。
他从未信过神佛,也不曾拜过什么,眼下却真心实意地朝月老神像扣了三个头。
萧屹川过去庆幸他的姻缘换来了诸多百姓的安宁,如今,他只感激月老帮他牵对了红线。
蜀国安阳公主是盛名的美人,但他不在意这个,接她入府之前,他只担心病秧子公主太娇气,他相处不来。
然而相处下来,他对她的病柔和所谓的矫情并不反感。相反的,他甚至对她娇憨的小性儿十分受用。
他喜欢她用尽全力踹他一脚,但好像在挠痒痒;他喜欢她气急败坏,瞪他的样子。分明是耍脾气,他却前所未有的安心,那种感觉很真实,似乎他本来就喜欢这一种的。
萧屹川心里忽一阵儿的别扭,他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莫非他无敌惯了,偏偏喜欢家里那口子苛待他?
不过想起娘对爹恩爱之时,娘损爹的时候,老爷子不也甘之如饴地听着?
都是随了老爷子,不怪他自己,萧屹川安心下来,纷纷的思绪,又想起了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