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继续计较萧屹川方才“唐突”的举动,也许是夜色太美,也许是神仙卧太过醉人,也许是他掐过男人已经出了气。
今晚,此时,此刻,她不想说出破坏气氛的话,便只是搂着男人的脖子。
她的怀抱很稳,也很暖和。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黑石山说高不高,但也不是小土坡,上山花了不少功夫,下山若萧屹川一直这样抱着她,未免太辛苦了。
“以后这种事,你不许先斩后奏。”
萧屹川顿了顿步子:“你的意思是,提前说就行了呗?”
接着就换来慕玉婵一眼飞瞪。
慕玉婵不再搭理这茬,她对萧屹川的这个举动有些小意外,但并不是非常吃惊,似乎也不也不反感。
他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有些事没法避免,那事儿她还有点发怵,可亲一下什么的,也行吧……反正、毕竟、说到底她也挺中意他的皮囊……
女子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被男人嘴唇轻点过的额头,酡红的小脸朝外一瞥,似在寻觅着什么:“方才抬肩舆的轿夫呢?我下山还坐那个吧。”
月老庙外空空荡荡,除了一片月光和阵阵虫鸣哪里还有其他,殊不知早些时候抬肩舆的轿夫收了萧屹川的赏钱今夜早早赚够银子回家陪妻小去了。
“怕是回去了。”萧屹川恍若无事道:“无妨,你轻得像张纸似的,我抱你下去就是,山下有马车,到时候也是坐马车回院子。”
如此,慕玉婵只能认了:“那有行人之时,你便放我下来。对了,下山记得走小路……”
出门在外慕玉婵还没有这般失态过,就算别人认不出她,她也绝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窘迫。
萧屹川应了,下山时选择了一条没挂灯笼但却平缓的路。
月色皎洁,山路上铺着平整干净的青石板,月光柔柔落下,映照出一片通明,慕玉婵青底白牡丹的云锦薄氅上流淌着段段月华。
萧屹川只管抱着她,慕玉婵缩在他的怀里随着下山路的颠簸而小幅度的起伏。
男人的怀抱很稳,慕玉婵能感觉到他身上蓬勃有力的肌肉都在紧绷。
他可真是铁打的身子,白天才参加了异常焦灼的拔河赛,眼下还能如履平地般地抱她下山,这人难道不会累吗?
慕玉婵建议道:“你若觉着累了,就放我下来,这一路下山我看见有许多石凳,应该就是给人歇脚用的,我们可以休息。”
石凳高高矮矮,树影稀稀疏疏,山间的夜景宛如一副水墨画,山下的灯火明灭,随着山势的降低,周围也逐渐出现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清甜的香气侵润了整个夜晚,她与萧屹川也似乎成了画中之人。
萧屹川没有低头,只目不斜视地看前方的路,忽地问:“你……方才同月老说什么了?”
慕玉婵抬头,看见月影下男人干净的下巴,怔了怔:“你好奇这个做什么?”随后又生怕别人发现似的,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坐肩舆上的山,怕月老爷爷生气来着,所以我打算给月老庙捐点银子,这么灵验的神仙,你看庙宇都旧城什么样了。”
黑石山在乌墩本地小有名气,其上的月老庙也香火旺盛,只是连年战乱,大兴的银子都用在了打仗上,没有闲钱修缮庙宇,至此众多庙宇才一直没有翻新,包括这座月老庙。
萧屹川觉着慕玉婵的想法有些小题大做了,却不失天真纯善,安慰道:“老神仙才不会与你计较这个,你坐了肩舆上山都要捐银子修缮庙宇,那老神仙该怎么想那两位轿夫?”
“你懂什么,那是两回事儿。”
知道她图个安心,萧屹川便也默认了此事。
下山比上山走得慢很多,萧屹川的怀抱也很暖。慕玉婵昏昏欲睡,像是躺在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里,浮浮沉沉。又像是被云朵包裹,飘飘摇摇。
这是酒劲儿上来了,慕玉婵眼皮也变得沉重,介乎于半睡半醒之间,思绪越发不清明。
“困了?”
慕玉婵轻轻“嗯”了下。
“别在外边睡,仔细着凉。”萧屹川怕她睡着,挑起话头:“方才除了这个,没向月老求别的?”
“你想我求什么?”
男人想了想:“既然是月老庙,比如,姻缘?”不知怎地,他很好奇。
慕玉婵闭着眼睛,轻哼一声,无意识地回答:“我都成婚了,还求什么姻缘。”
她的语调有种淡淡的不屑,似乎她不求姻缘,只是因为她做了和亲公主,被迫与他绑在了一起。只是因为她做了和亲公主,不能再有祈求姻缘降临的机会。
萧屹川喉结滚动:“若你我未曾婚配呢,你求不求?”
“……有什么好求的?求什么?”
他顺着问:“月老庙,自然求与倾慕之人结百岁之好。你……可曾有倾慕之人?”
酒意发酵,头上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慕玉婵的思绪也越飘越远。
倾慕之人吗?
她活了这么多个年头好像还没有什么倾慕之人,若要真的说一个的话,慕玉婵混乱的脑海中还真的浮现出一张面孔。
皎皎君子,气度高雅,谈笑之间如沐春风,总有一丝如流水般的从容不迫。
若说倾慕有些夸张了,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那人是蜀国有名的才子,宛如一抹皎瑕的白月光,欣赏是肯定有的。
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她的父皇曾经提到过,如果她不与萧屹川和亲的话,大概会让他做她的驸马。
她会同意父皇的话,答应让那人做她的驸马么?
萧屹川站定身子,垂首看着她,慕玉婵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所以,她真的有喜欢的人,却被迫嫁给了他?
感觉到男人脚步的停止,慕玉婵睁开微红的眼眸,对视过去。
“怎么停了?你累了?”
萧屹川的脸色有些沉:“没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玉婵刚才都快睡着了,被萧屹川再次提醒,才又想起来那个奇怪的问题:“将军怕不是也喝多了,我既与你成婚还想什么倾慕之人,别说我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想的。”
“那你为何犹豫?”
慕玉婵先是一愣,随后微恼道:“我那是困的!”
萧屹川的唇角动了动,继续走下山的路。
他相信慕玉婵不会骗她,但还是有种不安的预感。
·
清明一过,兴帝就定下了回程的日子。
回程同样走的水路,四月中旬出从乌墩出发北上,一路走走停停,五月初七,兴帝和众皇亲朝臣才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此时的京城也已经十分暖和了,初夏的热气蒸腾,天高云淡,河岸边排排垂柳的柳梢已经垂到了河面之上。早夏大片的荷花尚未盛放,碧绿的荷叶绵延不绝。
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在码头等候了许久,铁牛和仙露翘首盼着,远远瞧见亲军护送而出的两个身影。
“公主!”
“将军!”
两人齐齐喊出,一并跑了过来。
铁牛让随行的家仆去接亲军们手中帮忙提着的东西,仙露高兴得泪花盈盈。
公主外出奔波数月,又没带体己的丫鬟,本就纤瘦病弱说不定又要掉分量的!
仙露知道,自家公主的娇弱身子养出几斤分量有多难!她和明珠担心了快半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给公主盼回来了!
等她离近了,先前一肚子的心疼话,却变成了一个满是疑惑的“咦”字。
许久不见公主,公主不瘦反胖。不,与其说是胖,更不如说是整个人的气色有所改观,显得莹润了不少。
“怎么,不认识我了?”慕玉婵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仙露。
仙露头摇得像拨浪鼓,把眼泪憋回去,扶着慕玉婵的手臂:“公主快回吧,府里备了酒席,老爷、老夫人以及二爷三爷两家等着您们回去,好接风洗尘呢。”
兴帝先行回宫,给了随行大臣们一日的假,萧屹川与慕玉婵上了车,便直奔快阔别半年的将军府。
回府后,夫妻俩先拜见过老爷子和老夫人,慕玉婵将她给二老准备好的礼送了出去。
有江南有名的点心、茶叶,老爷子和老夫人各自还有两匹珍贵的江南锦缎。
王氏频频点头,直说破费。
老爷子先是笑眯眯夸了慕玉婵一大段,眼睛转向儿子,酸酸地,原地表演了一个变脸。
他给王氏递眼神。
瞧瞧,就说他不中意他这个爹吧吧,儿媳妇吃的用的都给他老两口送了,儿子却两手空空!
慕玉婵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顶了萧屹川一下:“夫君之前与我去了乌墩有名的兴隆水巷,给爹娘也带了礼,莫不是放在箱笼里?”
萧屹川淡着脸,毫无表情让身后的铁牛把东西拿过来。
“娘,这是江南名匠雕刻的翡翠镯,儿子一点心意,您收好。”王氏惊喜地接过去,用帕子擦了又擦,舍不得带。
萧老爷子靠在椅背上,纹丝不动,眼珠子却转得厉害。
萧屹川又给老爷子呈上一只质朴大气的木盒,老爷子故作无所谓地接过来,手上拆盒子的动作可不停。
还不等拆完,萧屹川故意打破了老爷子拆礼的兴趣,淡淡吐出两字:“茶具。”
老爷子不冷不热“嗯”了下,索性也不继续拆了,双手落回膝头,指尖烦乱地敲着。只等着俩孩子走了,好好把玩个够。
王氏怕两人许久不见,一见面又要吵,忙说:“两个孩子一路辛苦,先回如意堂歇歇,家宴半个时辰后呢。”
萧屹川:“是,娘。”
说完,便与慕玉婵一道出了五福堂。
老爷子向外张望了一阵儿,确定儿子和儿媳走远了,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方才的木盒上。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边是一只漂亮的紫砂壶。
翻过手,看见壶底上的落款,老爷子“哟”了声,确定是名匠名壶,更爱不释手了。
王氏狠狠瞪他一眼:“你就装吧,一把年纪如此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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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完二老,夫妻俩回到如意堂,趁着换衣裳放行李的功夫,慕玉婵命丫鬟将她给妯娌们准备的礼物先行送到各个院子去。
家宴在五福堂的花厅举行,两人换好了衣裳,小憩了一会儿也该开席了。
老爷子和王氏就住在五福堂,萧承武和三弟媳已经提前到了。夫妻俩走到五福堂的门口,正碰见萧延文搀扶着妻子的腰缓缓走来。
二弟媳是承恩侯的女儿,素来知礼,看见哥哥嫂子,默不作声推开丈夫的手臂:“我无事的,别让哥哥嫂子见笑话。”
“都是自家人,你身子重,无人会说你。”可萧延文见妻子脸都红了,只好作罢。
今年大年之时,二房传来了喜讯,几个月不见,二弟媳的肚子已经显了怀,高高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