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不大,布置也简单。一只亮格柜、一张大床、一架衣桁、一张马蹄桌案,外加两只束腰三弯腿的大方凳。瞠目一望,便可观尽所有。
婆母说定和县的条件不好,慕玉婵这回是眼见为实了,终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后悔了?”萧屹川淡笑道:“若你后悔了,停留两日就让三弟给你送回京城去。”
慕玉婵扬了扬下巴,抬脚跨进门。若她这就回去了,岂不是让大伙笑话?
这的一切在她看来确实不入流,眼下的这间正房甚至还不如明珠和仙露在将军府的居住屋子,但好在东西都干净整洁,也不杂乱,只住上一段时间,到也没什么。
“将军这么急着让我走,难不成是怕我耽误你?”慕玉婵压根儿就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眯着眼睛看着萧屹川表明态度道:“明珠、仙露,把我的东西都拿进来吧。将军什么时候离开定和县,我便什么时候离开。”
“是,公主。”
萧屹川就看明珠和仙露一点点地,把慕玉婵所带来的必需之物折腾进了正房,然后一一布置好,不过小半刻,简单的屋子似乎就变了模样。
粗布的被衾换上了慕玉婵惯用的软褥软被,原本光秃秃的窗子挂上了透光不透人的纱帘,床榻也挂上了可以防蚊防虫的绣着玉兰花的床帐。
慕玉婵带来的几套衣裙、鞋袜被一一放好在两格柜里,衣桁上挂着慕玉婵晚上要穿的中衣,微风透过窗子吹进来,洁白的裤脚随着微风飘来荡去的。
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房间里,顿时平添了许多人气。
如此看来,此处不像是什么临时的歇脚之所,却更像是个家了。
慕玉婵坐在床榻边,抚了抚绣花着蝴蝶的大红锦被,笑盈盈地看过去:“如何?是不是因为我来了,你也能吃到些甜头?”
甜头……
他先是沉沉地盯着女子的美眸,视线又不受控制地移到了她丰莹的唇瓣上,绣着蝴蝶的大红锦被几乎衬得她白得发光。
若非明珠和仙露还在屋子里洒扫,他很想再尝尝她的味道,很想。
萧屹川的心口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似乎因为慕玉婵的到来,那颗藏在心里名为悸动的种子也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不断地生出藤蔓,近乎贪婪地往外爬。
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
男人炙热的眼神让慕玉婵有些无所适从,她攥了下被面儿,嗔怪道:“你又乱看我!”
萧屹川不想被慕玉婵识破心思,转身径直走到门口:“老三还在前头,我……我先过去把他和护卫们安顿好。”
“哎?你——”
慕玉婵有些恼,她固然知道得尽快安顿萧承武和护卫们歇息,可萧屹川看见她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甚至躲了、逃了!
这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没入夜色,心头是越想越气。
她平日是娇惯了些,可她是公主啊,自她出生以来便是尊贵的。况且她来定和县也没做什么出格骄奢的事情,怎么萧屹川反而避她如蛇蝎似的。
像是一朵晒蔫的花,慕玉婵美眸暗淡,脸上写慢了失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疼。
走了两天才安定下来,明珠熬好了药,将药碗端到慕玉婵的面前:“公主,先喝药吧,路上折腾了这么久,今日您早些休息,将军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我又没有等他。”慕玉婵头也不抬,食指指了指桌子的方向:“先放桌上吧,我等会儿闲了再喝。”
明珠和仙露看出慕玉婵的不虞之色,不敢再打搅,默默退出了屋子。
安顿好萧承武和随行的百人护卫后,萧屹川再度回到了正房,就发现明珠和仙露忧心忡忡地守在屋门口。
屋里的灯还亮着,萧屹川走上前指了指右侧的厢房:“你们二人就住在这儿,也方便照顾她。”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
萧屹川推门要进去,犹豫许久的仙露终于开了口:“将军。”
萧屹川停下脚步,看过去。
仙露颔首垂眸道:“将军,公主奔波了两天一夜才到了定和县,临行之时,老夫人也曾劝阻过公主,说这边吃住不佳,但公主还是来了。公主挂怀定和县受灾的百姓不假,说到底,她过来还是担心将军在这边的情况才……”仙露顿了顿,“将军,公主固然娇贵,但这次一路上都是低调行事的,衣裙都是素的,就连簪子都只带了一支银簪,仙露斗胆,请您别因为误会而冷落公主。”
萧屹川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等仙露说完后一句才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儿。
他没误会慕玉婵,是慕玉婵她们误会他了。
他方才是怕暴露了心思落荒而逃,而非因为怪罪而故意冷落。
萧屹川没有必要向仙露解释什么,点点头,道了声“好”,推门进去了。
慕玉婵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动作,坐在床畔发呆。
屋内烛光渺渺,她身姿优雅,婉约又妩媚,宛若一朵含苞待放出水的芙蓉,在清幽的暖烛下散发着清甜的芬芳。
不过她身段儿虽美,表情却不佳。慕玉婵眉心蹙着,眼角微垂,坐在床上,好像在生闷气呢。这样的表情,竟有些深闺佳人埋怨丈夫归家太晚的错觉。
萧屹川走过去,坐到她的身畔,放低了语气:“生气了?”
慕玉婵扭头不看他:“谁气了,我没有。”
“明明就有,药都没喝呢。”
萧屹川走到桌边,摸了摸碗壁,发现汤药还没凉,冷热刚好。他端着药碗走过来,盛起一勺,举到慕玉婵的唇边:“把药喝了。”
慕玉婵不给面子,不肯喝。
“别气了。”他说,“你误会我了。”
萧屹川放下药碗,一只大手忽然轻轻地贴在了慕玉婵的后腰上,那种热腾腾的感觉很快从他的掌心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炎炎夏日,慕玉婵被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隐约有要发软的趋势。为了防止男人继续得寸进尺,这才挪了挪身子道:“行了,以后不许这样,把药递给我。”
萧屹川理亏,一勺一勺给她喂药赔罪,慕玉婵本就有些埋怨他的冷淡,也不拦着男人的殷勤,默默享受着,等药碗见了底,对男人的怨怼也终于烟消云散。
她缓缓抬起头,仔细去看萧屹川的脸。
说真的,她本喜欢肤白如玉的公子,而萧屹川的肤色不算白皙,并不是她之前所欣赏的范畴,可这样的肤色并没有掩盖掉男人俊美,随着脖子上有力粗壮的血管浮起,反而让他更有一种独属于男人的野性、张狂的魅惑感。
只是……只是他脖颈上的晒伤实在有碍观瞻。
慕玉婵盯着他已经被晒到脱皮的脖子道:“衣裳脱了。”
萧屹川怔了一下,眉梢微挑,看她的眼神也忽然发生了变化。
男人深邃的眼眸像是一潭不可捉摸的深潭,几乎快要将人溺毙。
慕玉婵似乎从萧屹川的眼眸里读懂了什么,脸颊一红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给你的日晒疮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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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萧屹川既要忙于施粥放粮,又要去田间巡查作物,还要去白河查看水势以求引水之法,这些都要顶着酷暑下的艳阳,连日的暴晒不仅把他晒黑了,更晒伤了。
萧屹川并不觉着怎么样,以前打仗的时候,什么晒伤、冻伤的都是常有的事,若非严重,他不会刻意保养涂药,像他的身体,挺两天就基本不治而愈了。
只是眼下慕玉婵愿意照顾他,他也愿意给对方一个安心。
萧屹川垂了垂眸子,听话地脱下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体:“那便有劳你。”
慕玉婵眼神有些闪躲,没有一直盯着他脱衣裳看,在他宽衣解带的时候,便避开尴尬去取晒伤药了。
萧屹川知道慕玉婵讨厌汗味儿,趁机打湿了巾子将脸面脖子、前胸后背、胳膊手臂统统擦了个遍。
很快,萧屹川擦好的同时,慕玉婵也取回了晒伤药。
她悄悄瞄了眼萧屹川的身体,又闪躲似的收回视线,将一只手炉大小的罐子托在掌心,旋开盖子后,展示给萧屹川看。
雕刻着白牡丹花浮雕纹的白瓷罐子里满是滑腻温润的药膏,瓶子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有种清新的薄荷脑的味道。
“那、那我上药了?”
“……嗯。”
上药的时候,她便不得不看了。烛火洒在萧屹川的身体上,他的肌肉蓬勃,背光处被火光投出淡淡的阴影,越发显得线条分明。
慕玉婵用食指的指腹挖起一块药膏,涂在了他脸颊的脱皮之处慢慢揉开,随后是脖颈、小臂。
这几天萧屹川应当是一直挽着袖子忙的,所以脖子、脸、小臂的肤色与身体有明显的区别。
她一边上药,一边“嫌弃”萧屹川:“你都晒成两个色了,脖子脸和小臂是一个色,身上又是一个色,若不知情者远远这样看着,还以为你穿了件儿浅色衣裳。”
萧屹川看着她的发旋儿:“不会有人这样看我,在外我又不光着。”
“胡说,拔河的时候,你不就全都没穿?”
“怎么会全都没穿?”萧屹川扯了扯自己的裤管,示意自己是穿了裤子的。
慕玉婵抬眸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屹川忽然问:“你不喜欢我那样?”他一直以为她都很喜欢看他的。
慕玉婵哼道:“你愿意露给大家显摆,我有什么办法,我也管不了这事儿,身子是你自己的。”
她不是不喜欢看,她反而很喜欢看,她只是不喜欢别人也可以跟她一样的看。
萧屹川眨了眨眼,明白了什么:“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只露给你便是。”
“闭嘴,别影响我上药。”慕玉婵抓起他晒黑的小臂,掩下红红的脸颊。
一抹清凉由内而发地散发出来,萧屹川身板笔直地坐在榻边,看着对坐的女子。
她脸颊柔和,眉眼若远山青黛,长长的乌发垂于肩头,随着她上药的动作而轻微摆动,像是古画里的仙子。
不,她比古画里的仙子还美、还白。古画里的仙子都画在泛黄的纸张上,她却白得发光,尤其那双柔软的手,被他晒黑的胳膊一衬,更像精致的白瓷。
萧屹川喉结鼓动了一下:“你……你能过来,挺好。”
有些话太肉麻他说不出来,他怕说出来,反而遭了慕玉婵的嫌弃。
慕玉婵的模样认真,并不知道他在看她。
继续擦着药膏,吟吟笑了笑:“哼,先前你还拉着脸,现在知道好了?知道好就多听听我的,这药是我从蜀国带来的,是太医院的太医们精心为我配制的。我记得里边似乎有红花、当归、黄连,可止痛、止痒、促愈,再辅以南海的珍珠粉,和一些薄荷脑之类的,总之这本是给我自己备的好东西,将军既然用了,之后出门在外也要护着自己的皮肤些,可别糟蹋了我的药膏。”
“不会。”
慕玉婵觉着男人只回答她两个字实在敷衍,抬头拧眉道:“我说真的,我这辈子除了的母后还没对谁这般伺候过,你要是敢把上过药的地方再晒坏了,我与你没完。”
其实慕玉婵也有个私心,这药膏不仅可以治晒伤,也可美容养颜,使人肤色白皙。她很想看看,萧屹川变白些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比现在还要俊美一点。
她瞥了萧屹川一眼,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放下药罐独自净手净面去了。
萧屹川晾着身上的药膏,不多时,身上重新变得干爽,男人再度穿好了衣裳。
明珠随后进来,给慕玉婵洗脚。
两人睡在一张床榻上,萧屹川不能再对付,也将自己腿脚都洗干净了才上床榻。
夜色沉沉,主屋的窗子半开着透风,月光透过绣着玉兰的床帐越发显得朦胧。
连着奔波几日,慕玉婵确实是累到了,昨夜在客栈独自睡得也不踏实,今晚萧屹川睡在她的身侧让她莫名感到安心,才沾床榻不一会儿便沉沉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