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国宝一般的蜀锦做这辆不起眼厢车里的靠垫,即便是在长安城里,想来也很不寻常。
妊婋和鲜婞在车里坐下,那执事在外面问了一声是否可以出发,得到肯定回答后,车子小幅摆动着向前驶去。
崇宁坊靠近太极宫和东市,位置优越,内中不乏宸国高官宅邸和内廷办事院及地方进奏衙门,坊内主街上还有几座酒肆和乐坊,行在路上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曲声,妊婋透过车窗的纱帘看到路上人来人往,有为主家去酒肆打酒买宵夜的执事,有结伴往乐坊消遣的官吏,也有各府里家庙中的比丘尼去参加夜间讲经法会,热闹之处竟比白日更甚。
她们坐在车里,在崇宁坊的主路上行了一段,不多时转进一条内巷,四周很快安静下来,又转过两道弯,等到她们彻底把外面的喧嚣抛下时,车子稳稳停了下来。
“璞园到了。”
那执事掀开车帘请她二人下车,妊婋见这里是一处宅院外层甬道,面前的侧门上立着两个执事,见她们到了忙迎上来,说主家正在堂上恭候。
妊婋和鲜婞被她们引入园中,转过两三层花园回廊,才来到正堂屋前,果然见到一个秀逸的身影,穿着一席家常素色锦袍,从堂屋门外往前迎了两步,含笑对她们说道:“我天擦黑才进城,没能赶上今日的会谈,又想着已有许久未见故旧,这才匆匆下帖,幸好你二位肯赏光,没叫我空盼。”
今日她们在延英殿的会谈,隽羽没有出席,妊婋听一位阁令说她前阵子代伏兆往蜀中巡狩去了,原本她应在前日进城,不料途中耽搁了两日,伏兆得知消息后想着初次会谈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结论,便没叫改期,只着人留了会谈记录等她回来再看。
妊婋也笑着拱了拱手:“隽阁丞远道而归,却被我们搅扰不得休息,这次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把事情慢慢谈开,倒也不急这几日。”说完她又给隽羽介绍了身边的鲜婞,三人一同走进堂屋坐下后,她们先听隽羽讲起了她此行往蜀中的事来。
这次隽羽去蜀中本也是例行巡狩,每年春秋两季桑田收茧的时候,伏兆都会派人过去看看,以确保蜀锦织造进展如常,而这一年因东边政变,蜀中又与新朝廷山南道有大片接壤,为了蜀中的安定,伏兆特命隽羽亲自走一趟,一方面是查看秋蚕收成,另一方面也是要顺便慰问驻边的铁女寺军大营,提醒她们加强边界巡防,并密切留意东侧的异常。
隽羽说自己从蜀中回来的路上,在边界处听闻山南道聚集起了几拨乱军,多是地方宗族号召起来的,打出的旗号自然是讨伐季无殃,匡复旧朝,也有趁乱自家另立的,这些人马在乡野间也获得了不少男民的踊跃加入,目前新朝廷已派出了数支官军,正在山南道四处平乱。
“不同于从前的男流寇造反,这次打着起义旗号的,多是为抵制新式科举而罢考的地方男学子,背后还有各地的乡绅地主宗族在出钱支持,那些人马在起兵前还发了不少诘屈聱牙的檄文。”隽羽说道,“只是他们口号喊得虽响,谋略却不足,夏末起兵盘踞在山南乡间的几支人马,在我回来时都已被打散,四处逃窜,也有许多迷失方向撞到我们边界来的,带累得我们各营边防这阵子也跟着忙碌起来,不过倒是也能从抓到的人里边问到不少东边的情况,如今看着成气候的造反队伍是没有了,但乡间仍然还有不少蠢蠢欲动者,或许都还在暗中等待下一个时机,当然也有可能在等来时机之前,已被彻查叛贼的官兵分而灭之。”
妊婋听完也说:“我们这次出来前,也分了人往淮水驻边大营巡视,就是担心南边政变后会有地方上的男民生乱,好在我们与南边隔着淮水,就算真有想不开的要偷渡过来,也不难捕杀,不至于影响我们淮水北岸的田土和民众。”
隽羽这天进城后,先直奔太极宫见了伏兆,说完蜀中和东边的情况,又看了上午延英殿里的会谈记录,知道燕国有意出使建康,于是也顺着这个话说道:“建康初定,还要花些时间平靖四方,想来暂时也顾不上建立邦交或互通物产诸事,依我看你们也可再等等。”
妊婋听隽羽说完这话,深深看了她一眼:“今日上午宸王已在延英殿里表明了态度,我猜隽阁丞晚间相邀,应该也不单纯是为了替她劝阻我们出使建康。”
隽羽闻言低头一笑:“我确实另外有个想法,不瞒婋帅说,我也希望往后你我两国都能与江南重建联络,这于我们三地生民皆有益也,只是殿下心中仍有介怀,所以我想在其中求个两全之法。”
这时鲜婞开口说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九霄阁中与隽阁丞有同样想法的人,怕是不多吧?”
隽羽摇头叹了一声:“不是不多,是几乎没有,其中内情我也不便多言,今日邀你二位晚间前来,主要是想请你们明白知道我的态度,虽然后面的会谈可能还要在这件事上相持一阵子,但我一定会尽力从中斡旋。”
从妊婋与宸国打交道以来,就觉得九霄阁里众人似乎都各有各的想法,隽羽虽然名义上是阁丞之首,在九霄阁中地位仅次两位阁令,且深得伏兆信任与器重,但她在九霄阁内却看起来却似乎被众人孤立,这也多少有些奇怪。
这些话自然是不好当面问出口,妊婋见隽羽今晚殷殷相请,说了一番真切之言,不论内中还有什么更深的考量与目的,至少在明面上是与她们想要促成的方向相投,于是她也郑重说道:“我此来也想求个两全,既不损害你我两国缔盟,也能在日后与江南互通往来,为各地生民谋些福祉。”
隽羽听罢认真点点头,说完这些正事,她又请妊婋和鲜婞二人到府中夜游赏花灯,妊婋看着璞园内的九曲回廊,又见许多亭台楼阁在夜色下亮着点点灯火,随后三人在两队掌灯执事引路下,来到园中湖边赏了一阵莲花灯。
这一路逛下来,妊婋发现隽羽这宅邸规制极高,几乎像座王府,虽然她不清楚九霄阁其她人住的都是什么样的宅子,但总觉得一定不会华贵成璞园这个样子。
妊婋和鲜婞存着心中的疑惑在湖边跟隽羽一起赏完灯,见天色不早了,又想到隽羽今日远归劳累,于是告辞离开了璞园,因隽羽坚持要派人送她们回去,她们便也没有回绝,仍坐来时的厢车往大使府而回。
经过坊内主路上时,见这里也没有她们来时那样热闹了,连酒肆和乐坊的喧闹声也弱了许多,整个坊到此刻夜深时分才渐渐归于寂静,准备进入梦乡。
妊婋和鲜婞在大使府外下了车,向送她们回来的执事道过谢,转身推门走了进来,内中一片静悄悄的,只有一位轮值守夜的管事拎着灯上前相迎。
她两个回到堂屋里点上灯,说起晚间在璞园看到的景象,妊婋问她有没有觉得园中规制有些高得不同寻常。
她们之前虽然没进过哪个正儿八经有人在住的王府,但是占领洛京后搜刮过的王府官宅那也不在少数,想来长安城中宅邸院落也与洛京相去不远,明显这璞园内的格局已经不属于寻常官邸,而应该是从前哪个王府或者皇家园林改的。
鲜婞今日也留意到了,璞园的执事衣裳与她们白日里进宫时看到的宫人服饰料子纹样极为相近,这放在旧朝来说应该属于僭越,但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宸国在礼制方面已与旧朝大不相同了。
妊婋听她说完,低头思忖片刻,才缓缓说道:“九霄阁内应该也有党派之分,而隽羽看似被孤立,或许跟她深受伏兆器重有关,其她阁丞甚至可能包括两位阁令都不希望她将官场上的一些争议传到伏兆耳中。”
“你是说关于她们后续东征计划的争议么?”鲜婞听大使府的人说过,在季无殃登基之前,宸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东征了,如今战事中止,必定有很多人不甘心。
“嗯,不止这个,还有国中关于王储的争议。”
第194章 烟盖云幢
深秋的长安城里难得清透,万里无云的高远晴空好似一块没有杂质的琉璃,将滤过后同样不带杂质的日光倾倒在金顶宫沿上。
这天不是朝会日,太极宫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城中各坊大门才打开的时候,崇宁坊里就开出了一辆青绸厢车,转进太极宫东边的皇城外道,很快从东侧宫门径直开进了宫中。
这辆不大起眼的窄厢车,在宫内甬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被两侧的高耸宫墙衬得愈发渺小。
又行了一段路,那车终于在一道内宫门外停了下来,等候在此的宫宫迎至车前,其中一人伸出手来接里面的人下车,见到车里那张熟悉的清雅面庞,那宫人熟络地打趣道:“阁丞大人怎么还不换辆宽敞鲜亮的车子,坐着也舒服些。”
隽羽握住她的手,踩着步凳走下来,满面和悦地说道:“这车轻便,坊间进出也不碍事,我坐着挺好。”
她与几位宫官说着话跨进了内宫门槛,见面前有一架肩舆在候着,一队宫人正要请她上坐,她却摆了摆手:“路也不远,我散步过去,不必伺候。”
说完又一边走一边问来接她的那宫官:“殿下已过去了吗?那人今日状况如何?”
那宫官颔首答道:“殿下一早就过去了,里头的事咱没瞧见,不好乱回阁丞大人,只听说醒来用过了早膳,想来无大碍矣。”
隽羽点点头,又加快了脚步,朝着太极宫北边殿群走去。
不多时,她与两位宫官来到一座宫门前,又登三段阶梯来到了一座高嵩殿宇外,那殿门上方匾额写的“枕月台”三个大字,在澄澈晴空下散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这边殿外也有几个宫人侍立,见她到了,有两个走上来请她稍候,另外两个转身进殿通传,很快又走出来说道:“请隽阁丞进后殿。”
她点点头,抬脚撩袍拾级而上,穿过一层前殿和中庭院,来到后殿内,迎面闻到一股淡淡药香,转头时见里间榻上靠着一个正在喝药的人,榻边则有两个宫人端着托盘侍立在侧。
穿着一身常服的伏兆,此刻正坐在那人长榻侧边的大椅上吃茶,转头见隽羽进殿,她放下茶盏说道:“不必行礼,过来坐。”
隽羽走进里间,见那榻上人看起来气色好些了,遂在伏兆身侧另一张大椅上坐了。
有宫人走来为隽羽端了一盏茶,很快榻上人也喝完了药,伏兆挥挥手让屋中侍立的宫人都出去。
等后殿大门轻轻关上,隽羽又细细打量起榻上的人,这人是她从路上带回长安的,昨日进城时因伤口渗血还发起了高热,经过宫中国医连夜调治,此刻看上去似乎已无大碍了。
“说说你这次往东去的任务吧。”伏兆语气平静。
榻上人点点头,又将身子坐起来一点,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恭敬一些。
此人的身份,昨日隽羽进宫时已同伏兆说过了,她是铁女寺军谛听营里的一名哨探,从蜀地东北侧边界潜入山南道楚地执行任务,因在楚地受了伤,回营途中体力不支,恰被隽羽的返程车队斥候发现,又见她身上有一封要紧的书信,隽羽看过后没有把她送去营地,而是直接带回了长安。
那封要紧的书信,伏兆也已看过了,是楚地一支士族男民造反军头目的回信,内容是向蜀中铁女寺军求借箭矢刀枪等兵器的数量,同时透露他们在楚地还有许多暗藏的民间势力,只要能够得到兵器支援,就能再度起事反抗季无殃的大昭官兵,讨伐季无殃谋害幼帝及一众宗室王并篡国的滔天罪行,为旧朝皇室复仇。
榻上那名哨探说她得到的任务是前往楚地刺探敌情,暗中秘密联络造反军,鼓动他们继续以匡复旧朝为由抵抗大昭官兵,并承诺可以在暗中为他们提供兵器支持。
“楚地士族根系颇深,反抗势力在乡间覆盖也广,而且据那边的头目说,他们已与江南西道的几个宗族取得联络,计划在得到兵器后与之联手,出其不意地给官兵一记痛击。只要我们提供了这批兵器,山南和江南西道必能再掀起一场大乱,为殿下来日东征铺路!”那暗哨说这番话时,神色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是狂热。
伏兆转头跟隽羽对视一眼,显然榻上这位暗哨以为自己的任务是从长安传达出来的,此刻见自己被带到太极宫悉心医治,又在殿中见到了宸王本人,她更加确信自己所做的这些事,都是来自宸王的吩咐。
那暗哨说完自己前往楚地的详细经过后,又因伤口疼痛支撑不住,于是往榻上靠垫微微歪下去了一点。
据她说自己这伤是从楚地穿行密林回来时遭猛虎所伤,当日隽羽发现她时,请随行医官查看了伤口,包括后来宫中的国医也说她腰腿上的伤确系利爪所致,与她的讲述相符。
伏兆见她歪靠在垫上,没再问什么别话,只是起身说道:“东边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在先留这里养伤吧,军中的事不必挂怀。”
隽羽也跟着从椅上起身,对那暗哨说了几句好生将养的话,接着转身随伏兆一同离开了这边后殿。
在她们离开后,殿门很快又被关了起来,一众宫人和禁军内卫站到门外,继续把手着这处宫中高阁枕月台的内外三层殿宇。
伏兆和隽羽回到武德殿的东书房里,说起这件秘密联络楚地造反军的任务来历。
在建康发生政变之前,宸国朝堂上下包括铁女寺军各地大营,都在为即将开展的东征紧张筹备着,虽然后来被季无殃登基打断了计划,但多数人仍然认为东征势在必行。
九霄阁中曾有人向伏兆秘奏,提议暗中派人前往楚地,扶植一两支民间造反军作乱,若能成气候困住建康,她们便可以顺势东出,打着平定河山的旗号趁乱入局杀至江南,再回身从西侧和南侧包抄燕国,直至收复洛京,问鼎中原。
伏兆对这个提议未置可否,只令驻边营地密切关注山南道的动向,却并没有让人去接触那边的造反军,从今日这哨探口中所说的内容来看,显然是九霄阁中有人认为可以用这种方式促成山南道的混乱,以加快她们东征的步伐。
国中之所以有人比伏兆本人还热切地期盼东征,说到底也还与王储未定有关,自从去年伏兆病那一场,国医就说此症候可能会因有孕复发,加上她也没有要亲自生育继承人的意思,九霄阁中众人见状开始琢磨起为她搜寻养子的事。
宸王要过继收养,自然不能随便从民间搜寻,总要是有些血脉渊源的才行,虽然广元公主仅有一子,而广元公主的母亲懿德太后也只有旧帝和广元公主两个孩子,但是懿德太后还有两个妹妹。
为了延续王室传承的亲缘关系,九霄阁中有人提议从懿德太后族中选年龄合适的女童进宫培养,并从中选择出色者立为王储。
懿德太后本是蜀中人,但是广元公主当年被贬回封地后,旧帝为了防着她利用母族人脉在蜀中培植势力,下圣旨令懿德太后的族亲全部迁至江南,如今族中后人都在苏杭一带。
这使得东征看起来更加迫切了,有不少人认为她们应当尽快夺取江南,寻找到懿德太后的族亲后代,并早些将王储人选接进宫中,以安定朝堂和民心。
毕竟去年伏兆那场急病确实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一想到国中各地可能会因为她的骤然崩逝而起内乱,许多人都认为眼下最紧迫的事就是解决王储问题,以免人心不安继而发生动荡。
面对众人担心自己万一突然死了怎么办的极度不安,伏兆的心情是有一点复杂的,她可以理解这种忧虑,却又难免心生抵触。
见伏兆回到书房后一直沉默,隽羽走到她的大案前,把自己昨晚私邀妊婋和鲜婞到府中说话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眼下朝堂中东征的支持者仍然颇多,伏兆有心扭转一下局面,把东征从方才哨探的那种狂热情绪中剥离出来,转为国家的长远策略。
但她需要一个契机和一些部署,因此在这节骨眼上须得有人先出面安抚一下燕国使团,以免九霄阁即将发生的变动影响接下来的会谈。
隽羽这次带回来的人,正是伏兆需要的契机,这件事可以说非常严重,无视她的旨意私传军令,意欲向敌国造反军输送兵器撺掇内乱,最轻也得是革职罢免。
其实伏兆对于下达这个任务的人心知肚明,她提了几个名字,对隽羽说道:“叫她们到那哨探的谛听营中去查,不可声张。”
随后又写了两份手书敕令,请隽羽将其中一份亲自交给长安禁军朱雀卫的统帅,另外一份则送至蜀中铁女寺军边防大营统帅处。
吩咐完这几件要事,隽羽没有在书房中久留,伏兆目送她离开后,往椅背上一靠,从大案侧边抽出一个密匣,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未开封的遗命,是她去年病重时匆忙写就的,因后来病情好转,这份遗命从来没有被开启过。
伏兆伸手拿出那份遗命,用桌上的裁刀划开封条,打开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当日写下的内容。
第195章 垂钓银湖
“听说去年伏兆重病时曾经下过遗命?”
这天是宸国朝堂及各衙门的旬休日,燕国驻宸大使府里也没有安排任何外事活动,府中的管事们都相约往东西市逛街去了,妊婋和鲜婞用过早膳后,跟几位大使来到府中后花园的湖边垂钓消遣,闲聊到宸国官场上的传闻,妊婋又提起去年听说伏兆重病时下过遗命的事。
一位大使点头说道:“是有这事,但后来她很快又好起来了,遗命据说已被封存,从未开启过,所以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这时另外一位大使接过话茬:“但是那阵子隽羽拿到了长安朱雀军和铁女寺军各地边防大营的最高指挥权,朝中有人猜测她知道宸王决意收养的王储人选,并在遗命中被要求摄政辅佐幼主,九霄阁的两位阁令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就对隽羽颇为忌惮。”
随后她们又说起了宸国朝堂上关于王储人选的诸多争议。
三年前太极宫曾经开设储贤馆,招收了一批女童进宫开蒙念书,其中大部分是早先效忠于广元公主的文臣武将之子,那些人都是当年跟着伏兆一起从益州杀出来的,如今已是朝中各部和各地军营的中流砥柱,另外内中也还有一部分军中英烈遗孤。
当时太极宫对外的说法是要为国培养英才,朝中也有传言说伏兆可能会从其中挑选出色者收为养子,将来立为王储,但太极宫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这里面主要是还有些礼法上的争议,虽然宸国如今与旧朝制度几乎是女男调转,但许多人伦亲缘习俗仍然保留着旧朝的部分观念。
众人比较关注的一点是,假如伏兆收养大臣之子立为王储,那王储是否要彻底断绝与生母的关系,若果然如此,将来王储登大宝甚至坐皇位时,她的生母是否还要向她行臣下礼?
妊婋听到这里接话道:“这在旧朝制度确有先例,不说前朝远事,单说眼前就有一桩,我听人说了,建康政变之前,那幼帝在告庙仪式上接受了亲爹淮南王的跪拜大礼,据说淮南王当时磕完头就哭了,皇权殴打父权的事,历史上也不少见,有些时候是硬逼着让父跪子,有时候为了避免场面太过有悖儒家人伦,又只好改成生死不见,只要不见面,就没有这种尴尬问题了,屪子朝掩耳盗铃是有一套的。”
在旧朝曾有先例的事,到了如今宸国却难以被大众接受,她们极为看重母子关系,尤其那些靠功勋在朝中有了一定地位的人,若因自己有功且后代出色,就要被宫中夺走立为王储,以致母子关系断绝,或许王储生母也还会因为王储的关系而被要求卸下官职避忌,这在功臣们看来,不像恩赐,倒像是惩罚。
在太极宫招收女童开蒙读书的头两年,这样的争议还不大显,因为众人都觉得伏兆还年轻,迟早会转变想法,亲自生下王储,而每年招收的这些女童,或许只是为了给将来的王储做陪侍伴读而准备的。
直到去年伏兆病了那一场,国医称她不宜有孕,朝堂上又掀起了关于收养制度的争议,不久后太极宫正式发布文告回应此事,称继任新王不需与生母断绝关系,且生母无需向继任新王行礼,同时新王亦不向生母行礼,双方齐平,日常见面不须避忌。
这时坐在妊婋身侧的鲜婞点头赞许道:“母子本也该当如此齐平相处。”
鲜婞说完把手里的钓竿放到一旁的竿架上,从旁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给她们讲起今年夏日里她与苟婕到各地访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