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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雌_分节阅读_第89节
小说作者:鸣蒂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989 KB   上传时间:2025-12-28 14:06:45

  这一年冬日里,各地都还称得上平靖,燕国北边与肃真部和漠北新政权关系融洽,西边与宸国互市往来,南边与南朝隔淮水相望,东边沧海亦无贼寇。

  而再西边的吐蕃之乱,于秋日里由铁女寺军和滇南大巫军联手封住了几处关卡,虽然吐蕃内部还有些残余势力正在厮杀,但目前暂时影响不到蜀中和西域等地,待明年开春后,伏兆与滇南或许还要再度联手,将吐蕃的威胁彻底铲除。

  因吐蕃的事使得伏兆无暇东进,蜀中与南朝在巫山一带的边界线两侧虽说都是守兵森严,却并未起什么摩擦。

  季无殃这一年到头来也算是有惊无险,虽然岭南一场千年不遇的海震让沿海受了些损失,但她也得以借这场海震肃清岭南官场,让自己扶持的新势力控制住这片地界,并将南海商路进出口牢牢握在了手里。

  然而岭南冈州摄刺史近日发来奏疏,称仍未联络到司砺英进行接下来的谈判,南海的商路会在将来遇到哪些变数亦未可知,这桩事一直横在季无殃的心头,哪怕是在过年期间,她也总三五不时打发人去催问南海近况。

  自从司砺英和她的渔女行会在夏初劫完闽东战船,又往冈州劫掠一回,引起了南海上几个男匪帮派的注意,此后司砺英等人就迎着那伙男匪往南去了,这大半年来一直未曾在岭南沿海露面。

  等过了飓风季,海面终于平静下来,循州的港口和市舶司衙署也都重建好了,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陆续有阇婆、林邑、骠国等地的商船往岭南沿海几州港口来贩货,然而这一年冬季商船比先时骤减近半,许多抵达岭南港口的异国商人说在来时遇到了凶残的海匪船队,那伙人会在拂晓海面起雾时悄无声息地靠近货船,翻上来二话不说就开杀,将所有水手尸体抛入大海后劫走整支货船。

  在南海上跑船的商人过去也常遇到海匪,多数时候都是拦路打劫,所以商队一般都会备些买路钱,然而这一年碰上的却是杀人越货的主,大部分被杀的水手连求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旋即身首异处变成了鱼食。

  有些货船侥幸没被那伙海匪盯上,顺利抵达了冈州和循州的港口,也有些阇婆来的货船遭劫后死里逃生,船上货物竟都还在,只是男水手和男客商全部被杀,仅余半数女水手载着女客商们驾船来到港口,将海上的遭遇同这边的人说了一遍,还带来了那伙海匪的话,称往后南海都是她们做主,凡过路货船,寸男不留。

  冈州摄刺史听闻此事忙去见了那些死里逃生的客商,询问后得知劫船的海匪头子果然正是司砺英,看来她们击败了原先那些海上男匪帮,控制了南海多条航线,这次叫这些人带话上岸,是要给南海商路定新规了。

  季无殃在大年初三日收到冈州摄刺史关于南海近况的奏报,这一冬岭南沿海的关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若持续下去,朝廷今年进项必定受损,季无殃眉头紧锁地合上奏疏,抬头看向琉璃窗外的庭院冬景。

  今年朝廷还有一项大开支,是去年就在筹备的科举,她花了两年时间扫除朝中障碍,于去年秋日发布诏书,今年的科举不再仅限男民,然而短短两年内许多民间女子还来不及进学,因此季无殃又在去年年底下了旨意,令所有在朝摄行职司的女官全部参加本次科举,同时她又令一批宫官也开始预备参加科举,宫中空缺的职司另外从江淮各地招人补齐,为了避免财政吃紧,季无殃还动用了一部分内廷银两,这一年无论如何必得从外面添些进项以补不足。

  思及此处,季无殃默默打定主意,必须尽快与司砺英等人和谈,稳住南海商路。

  元宵过后,婺国夫人奉旨前往岭南,就在她抵达循州的第二日,闽东传来一则消息:司砺英占领了海湾对面的流求岛。

  与闽东隔海对望的流求岛,不是朝廷统摄的地界,岛上一直由几个部族分散自治,因山多人少,物产采集加工技艺有限,因此时常越过海峡到闽东沿海渔村抢掠,或是出海往西边的商路上劫道。

  司砺英先前在南海上追杀的男匪帮派,就多出自此岛,如今她这是清剿完海面又回身端了那几伙男海匪的老巢,自家占了岛屿。

  婺国夫人听闻此信,当即从循州赶往闽东,一边派船只往流求岛外围向司砺英等人喊话谈判,一边在闽东沿海探寻起司砺英的出身经历。

  连日访了几处渔村后,婺国夫人得知司砺英是一位渔女单身所生,在宗族礼教与岭南同样森严的地方,她自幼跟在母亲身边没少受人冷嘲热讽,被贬称为“私生子”,后来她母亲与几个境况近似的朋友一起带着她们的女孩迁到南边一处小渔村,靠织网打渔为生,后来司砺英的母亲和她的朋友相继离世,司砺英和一众发小相伴,继续织网打渔,直到三年前,闽东官府来沿海查户,称司砺英等人超龄未成亲不合礼法,勒令她们配与渔村鳏夫,同时颁布“限渔令”,称为了民众考虑,禁止单身女子结伴出海,并倡导家庭协作,往后各渔村都该是男人捕鱼,女人贩鱼。

  司砺英等人见此令后,私下合计了一回,没人愿意屈于官府跟什么鳏夫成亲,于是她们连夜结伴从闽东渔村逃离,往岭南沿海谋生去了。

  婺国夫人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三年前查户的事她知道,当时朝廷才刚从御驾遭难中恢复过来,季无殃为了弄清楚各州的人口数量,下旨彻查户籍,当时的旨意还是婺国夫人参与拟订的,仅仅是让各州府衙呈报下辖城池县镇乡村户数,包括民众女男年龄以及成亲与否等基本内容,但并未颁布任何法令。

  想来这又是地方男官自作聪明,私下揣摩圣意,料定朝廷在遭遇变故后要促进人丁,于是自行制定了地方行政令,催促民众成亲生子,以期在下一次查户时用本地人口增长来彰显政绩。

  婺国夫人这日听闽东官吏禀完司砺英等人三年前从此地出逃的事,冷冷扫视了面前几名男官吏两眼,捏了捏手里的念珠串。

第150章 顾盼四方

  婺国夫人看着面前一众垂头的官吏,心道今年科举之后,必得将这些州府挨个整治整治,但她并未将这些想法表露出来,只是又问起去年闽东沿海战船遭劫之事。

  其实这件事早在去年就有江南东道总督向朝廷递送了详细报损的奏疏,季无殃看到奏疏中所列船只港口损失甚重,也命婺国夫人顺道来此地确认一番。

  江南东道最南端的闽江一带,既靠海又多山,山中盛产杉木松木,自前朝起就一直是造船重地,岭南沿海各州水师和通商所用的船只,亦多为闽东所造。

  在司砺英等人逃至闽东劫掠战船的数月前,季无殃给江南东道拨了一笔款项,令闽东造船处为岭南新设港口打造货船和巡防斗舰,闽东港遭劫时,正有一批新船才完工,当时港口里停放着各式新旧船只,据后来奏疏中所报,此次遭劫损失了三艘大型楼船指挥舰、十二艘快船走舸和二十七艘小型斗舰,其中大部分为新造船只,小部分为本港旧有船只。

  然而婺国夫人从冈州摄刺史处得到的消息,当日司砺英等人从闽东往冈州劫掠货船时,海面上大小船只约有三十艘左右,后来冈州水师又看到司砺英从海上男匪帮派手里劫走了二十余艘旧货船,结合闽东这边获得的消息,也称司砺英等人登上流求岛时,周边停放了约有五十余艘大小船只。

  这数量就与闽东官府的报损对不上,婺国夫人不禁怀疑地方府衙又层层克扣了朝中拨款,赶上闽东港口遭劫,正好把贪污的那部分也算到司砺英头上平账了。

  若确实如此,闽东官府必会阻挠此次和谈,果不其然到了这日午后,出海往流求岛外围喊话的闽东水师校尉匆匆上岸回禀,称司砺英等人拒绝与朝廷和谈,甚至还险些击沉官府派去的一艘走舸,那校尉谨记不开战的命令,于是只得带队伍退避折返。

  婺国夫人沉着脸听完这话,垂眸想了片刻,起身吩咐这边的府衙和水师船只都在沿海十里内巡防,护卫初春的往来商船,接着她又留下几名随行宫官在此地作为摄御史监察,随后叫人备车马,说要亲自往岭南港口巡察,提防司砺英及渔女行会众人再次侵扰海上商路。

  见婺国夫人没再坚持派人前往流求岛和谈,闽东府衙的一众官吏和水师校尉稍稍松了口气,晚间摆了一场送行宴,第二日送婺国夫人和一队宫官离开了闽东。

  婺国夫人从闽东沿着海岸一路行到去年发生过海震的岭南道循州,见这边被摧毁的渔村上又建起了一些新房屋,先前逃往内陆的部分渔女又回到了这里,在新任循州府衙官吏的协助下恢复出海捕鱼。

  循州的新港口如今停着两艘从闽东运来的新造楼船,婺国夫人在这边巡视了一圈后,请循州摄刺史为她组了一支高凉军出身的水师队伍,又用御赐腰牌从循州官仓调了一批稻米,运上一艘楼船后,婺国夫人也亲自登船,同那支水师队伍往流求岛的方向开去。

  初春时节的南海风和日丽,晴空湛蓝,竟似建康暮春一般温暖,婺国夫人站在船头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手里拨弄着表姊季无殃送给她的玛瑙珠串,默默在心中筹划着后面的谈判内容。

  流求岛上田土开垦有限,过去那伙男匪帮在海面商路上劫掠的货船,也都是丝绸瓷器香料等物,米粮是极少的,因此不时还要登岸到渔村劫掠一番,除了抢人绑票勒索钱财,就是到村里面打劫粮食。

  司砺英等人前段时间虽然也劫了不少商船,却一直没有上岸,想来应该并没有攒下多少粮食,所以婺国夫人特地带了这整整一船的稻米,正是为了显示朝廷谈和的诚意。

  在海上航行了五日后,流求岛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这天上午,三艘走舸从岛那边快速开出,不多时便靠近了婺国夫人脚下的楼船,有人向这边喊话,询问来者何意。

  婺国夫人派了一名侍卫回话,说她们是朝廷派来和谈的,又说楼船上带了一批稻米。

  那边的其中一艘走舸听完掉头回岛,不久后又带来了一艘旧货船,与这边楼船搭上艞板,走来几个皮肤粗糙黝黑的中年女子。

  婺国夫人迎上前,见那几人皆穿着朴素布衣,发髻上插的三支钢刀,在海面烈阳下闪闪发光,这是闽东沿海妇女常见的三条簪发髻,婺国夫人定睛细看领头那人,两颧高突,目光狠戾,细长双眼塌鼻梁,鼻梁正中有一道浅色橫疤,正是先前岭南道沿海各州通缉令上画过的司砺英本人。

  对方来人不多,但看上去个个煞气不轻,婺国夫人此行带的几名嫖姚军近身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手握腰刀横在她与司砺英等人中间。

  婺国夫人却轻轻拨开她身前的护卫,笑道:“咱们本就是送粮来的,怎么还做出这样一副怕人抢的样子?”

  司砺英走下艞板站定,叉腰端详了婺国夫人片刻,也笑道:“朝廷果然有心,我们少不得笑纳了,但这米也不白吃你们的,往后的南海商路上,仍要按我的规矩行。”

  随后两边就在甲板上谈了各自的条件,司砺英昂首说以后南海过往货船仍需向她上供,且船上不得留男,婺国夫人看出她这是要倒逼各国改变海上航路的商队成员,往后只能靠女商人和女水手出海方能躲过一劫,对此婺国夫人并没说什么,只要求司砺英等人不再登岸破坏港口劫掠渔村,称可以从循州令人开辟一条通往流求岛的运粮航线,以此换取沿海各州的平靖。

  或许是见朝廷这边来谈判的楼船上没有一个男人,司砺英看上去心情不错,爽快地答应了婺国夫人的条件,又让随她同来的人与婺国夫人这边的人一起往她们开来的货船上搬运稻米,运米的同时,还另外增加了一道艞板,向婺国夫人这条楼船上送了一批来自天竺和阇婆的香料药材作为交换。

  两边初次海上洽谈进行得顺畅且麻利,不到两个时辰,婺国夫人已站在船头目送司砺英等人带着装满米粮的货船和走舸渐渐开远。

  十日后,婺国夫人带着这次与司砺英签订的海上盟书和访查详文回到了建康城中。

  季无殃这日坐在书房里看完那份盟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详文中写到司砺英等人称她们去年从闽东港口劫走了两艘楼船、七艘走舸和十九艘斗舰,果然与江南东道总督的报损差了不少,连带港口的损失,里外里算下来竟多出将近五万贯的缺口。

  各道府地方官贪脏纳贿总是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的,季无殃叹了口气,起身到大案前踱了两步,随后看向书房侧边墙上的坤舆图,东南边流求岛上的司砺英等人若果然能剿除南海商路上丛生的海匪帮派,哪怕让她从中抽取一部分,于朝廷也是利大于弊。

  季无殃眼下必须为增加税收稍作让步,只盼着今年科举能够顺利开展,在秋闱后多得些新进女官,令她得以着手将江南东西两道的官场也整肃一番。

  这时她把目光从流求岛往上方挪去,又来回看了看燕宸两国目前的领土,很快她的视线停留在旧都洛京的位置上,觑起眼睛凝神细思起来。

  此刻季无殃所注视的洛京,正在举行今年春季议政集会,上元府众人和各州府君再次聚在天枢台,为今年各地的政令安排做群议决策。

  因是开放集会,各国驻燕大使也都在,包括长安来的那位明镜使,还有肃真部松甘萨满的两位神徒,以及漠北和黔滇的使者。

  这日坐在各国使臣旁边的还有一群少年人,是由今年十六岁的叶妉和十二岁的花怒放带领的少年议政团。

  虽然如今城中小孩子并不多,但坊间各项新建设施仍然需要考虑她们的出行,包括个别坊门和皇城宫殿门槛过高,令她们容易绊摔磕碰,还有外城楼和内皇城的阶梯高度都应该按照儿童身量增加专门铺设。

  去年秋日里,因观察到有年纪小些的妹妹们容易在皇城门槛上绊倒,花怒放跟叶妉合计了一回,随后一同到上元府向母亲花豹子和千光照等人要求参与议事。

  当时正逢城中有几处老旧坊巷在翻修,上元府众人见她们言之有理,大人们修建铺设时难免忽略幼童身量受限的难处,旧世道也总想着少年们迟早长高,因此并不十分在意,至多做些表面功夫,实际儿童出行时仍有诸多不便之处,于是妊婋请她们组建了少年议政团,定期参与城中各项议事,再之后又陆续组建了老年人和残疾人议政团,以便充分考虑所有人的日常出行起居情况。

  来自长安的那位明镜使此刻看着旁边座位上一群小少年们正襟危坐,正觉得颇有意思,又忽然瞧见坐在前排的叶妉头上站着一只喜鹊,那喜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竟也转过头打量起她来。

  她跟那喜鹊对视了一会儿,忽听四周响起集会开始的磬声,殿中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这时有殿外光线被藻井引到天枢台中间,那上边摆着一个巨大的坤舆沙盘,内中是燕国和周边各国的最新疆域划分。

  那明镜使看着沙盘中长安的位置,想到自己进驻洛京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她切身感受到了燕国法度的新异之处,但这套全新法度要想长久发展下去,仍然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真正形成完全摆脱旧日礼教的新文明。

  这段时间她也不时暗暗将燕国法度与宸国做些对比,自认两地各有利弊,想到自家国中如今虽然也是欣欣向荣,但内中隐患亦有不少。

  正在那明镜使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沙盘中的长安时,长安太极宫刚刚结束这日的朝会。

  伏兆回到了武德殿的东书房中,这日朝会上她与众臣确定了接下来平定吐蕃的部署,另外还有增设各地互市监察等琐事,因各方形势牵扯,这一年恐怕又不能大举向东用兵,想到这里,伏兆烦躁地撇了撇嘴,抬脚走到大案后边,靠在桌沿上抱胸端详起墙上那面坤舆图。

  吐蕃外围虽然已经平定,但内部还有战乱,为了西域和蜀中的安定,正式东出之前她必须先解决了这里,之后还要稳住黔滇,才能去取江南,等夺取了江南,燕国北地亦在掌中矣。

  伏兆看着吐蕃的位置握了握拳头,又往黔滇两地看去。

  黔南矩州的舍乌大宅内,这天迎接到了从滇南来洽谈议事的蒙雌屹,如今黔滇两地关系紧密,舍乌也常派继承人刀委亲往滇南洱州议事,两地几乎已成连横之国。

  这次蒙雌屹来到矩州,是为应对岭南这两年的乱象,自从去年朝廷派禁军往岭南横扫各地宗族势力,不少乱民向北逃进了黔滇两地山区里,这一年来她们联手清剿花了不少力气,近日终于腾出手来正式商议整肃边界线的事。

  说起岭南的情况,舍乌又向蒙雌屹提到了冬日里在南海上清除海匪帮派的司砺英,说从岭南探听到她们占了流求岛。

  蒙雌屹听完这话,抬眼往屋中墙上挂着的坤舆图看去,很快找到了东边那座颇为显眼的岛屿,果然是个天然割据之地。

  眼见各地群雌并立,未知江山谁人定鼎。

  这一天在各地看着坤舆图的众人,面对四分五裂的版图,有人野心勃勃,有人志在必得,也有人怡然自若。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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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上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各方势力均已出场,下卷将会是几个政权的角逐博弈和意识形态碰撞,主要是她们在各自制度困境下融会嬗变的过程。

  第一次写大长篇,还是有点高估自己的毅力了,连续日更150章到达个人极限,请允许我在下卷开启之前休整一下,感谢理解!

第151章 惊鸥扑蔌

  燕纪七年,三月初三。

  妊婋清早从榻上坐起来,看向地面上的晨曦,这天是她二十九岁生日。

  她醒醒神,起身下榻,靸着便鞋走出里间,来到脸盆架前,伸手拨弄了一下架子侧边的铜钮。

  随着那鱼形铜钮转开,清澈的净水缓缓从架子上的铜盆底部涌出,等水漫至铜盆边缘的刻线中间时,妊婋又抬手将那铜钮拨回到原来的位置,盆中的水立刻不再上涨。

  她将两只手放进铜盆里泡了片刻,水正好温热。

  这铜盆和引水管都是两年前陆续从洛京往各地铺设开的,去年秋日里,各城池坊间又按照洛京传来的构造图样增加了一道汤鼎,鼎上扣着一个大型漏刻钟,每当漏刻走到清早卯时和晚间戌时,便会通过引线点燃鼎下炎炉。

  鼎下大炉中分有十个内炉,每个内炉中存放的石炭会在一个时辰后燃尽,并将引线传导到下一个炉中,坊内负责轮流看管汤鼎的人,只需每隔五日将那十个内炉中的石炭按份量补充好,再换上新引线,就可为坊内住户们提供每日早晚各一个时辰的热水,有时候靠着鼎内余温,坊间的水也能多温个二三刻钟,妊婋这天醒来已过辰时一刻,放出来的水仍然还热着。

  她洗漱完将手巾拧干,往铜盆上方的木架子一搭,转身到后边更衣毕,又抬脚往外间屋里走去。

  妊婋住的这间屋子是南北走向,内外隔断陈设是如今燕国民众居所最为常见的布置,北侧内室靠墙是卧榻,榻外侧面一张边几,上面放着灯盏和水壶。

  里间走出来就是洗漱更衣的兰室,西侧是放铜盆的洗漱架,边上有一扇山水屏风,后头是沐浴如厕的地方,洗漱架过道对面的兰室东侧,有两座通顶大柜和搭衣架,墙边靠着一面大穿衣镜。

  从兰室出来就到了南边的明间敞厅,这里东西两侧皆有窗,东窗下是一张软榻,榻桌上摆着棋盘和香炉,西窗下则是一张书桌,桌上凌乱散放着灯台笔砚和练字纸张及各种文书。

  桌边靠南侧大门位置还立着个兵器架,架上是包了一层防尘罩的坤乾钺。

  这时晨光从东窗外柔和地探进屋内,落在西窗下长桌上的一本书上,妊婋瞧那光正好照亮了书封面上的字:登仙赋颂集册一,下方一枚朱红小印,旁边是笔者名:妊辞。

  妊婋走到桌前,桌面散落的纸张上,都是她从那本《登仙赋颂集册一》里临摹的词句,这本书是她祖母妊辞四十年前在皇宫内廷担任尚仪时整理成册的,里面都是过世宫妃和宫官们的祭文和悼词,细述了她们生前的品行和事迹。

  这套原本收藏在洛阳皇城尚仪司的《登仙赋颂集》共有七本,其中前三本由妊辞亲手誊录,据后来几位老宫官说,当年妊辞在内廷做宫官时,因写得一手好字,还曾被老太后请去给广元公主做书法师傅,广元公主成年离宫开府后,也常请妊辞前往谈讲书画,那时候公主府的人都敬称妊辞为“妊大家”。

  妊婋这几年从洛京皇城里搜罗到不少祖母旧日的书法册籍笔帖,闲暇时就对照着练练字,如今她的字比从前进步了许多,虽然字形还是有些张牙舞爪,但笔锋中不知不觉多了一种独特的风骨。

  她将桌面上的练字纸简单归拢到一处,又将那本《登仙赋颂集册一》拿起来收到旁边书架中,以免日光将书封晒褪了色。

  这套书册装帧精巧轻便,妊婋平常离开洛京出门在外时,都会从中选一两本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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