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却为何出现在此处,为了谁,又来杀谁?
以他的箭法,在当时谛听的威压之下,想要暗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那一箭,却不偏不倚地射在了面粉袋上。
紧接着,白烟乍起,林艳书跌落墙头,黄涛墙下策马接应,马车载人而去……
一步步环环相扣,分明是被精准地计算过,没有暴露身份,甚至给她预留了脱身的时间。
他是个有备而来的搅局者。
思绪沉浮间,马车已经停在她面前。车帘拉开,露出了林艳书熟悉的脸。
少女满脸满身的面粉糊成一片,眼圈也还红着,却仍维持着一贯的镇定与礼数。
与车上人行礼作别之后,她拎着裙子下了车,看到顾清澄,那份强撑的镇定才盈出几分倦意。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几句寒暄后,知知将人扶了进去。
门前又只剩顾清澄一人。
人既已送到,黄涛看了她一眼,见车上人与她都没有动静,便跳上车,准备御车离开。
顾清澄凝望着微微晃动的车帘——
不过咫尺之隔,她随时可以上前问个明白。
可仿佛心照不宣般,谁都没有开口。
车轮滚动,夜风吹过车帘,在马车即将离开的刹那,顾清澄清越的声音划破夜色:
“小七,多谢四殿下照拂。”
车轮声没有停下,今夜月色凄清,她的话音飘散在夜风里。
他好像是听到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车内探出来,挑开车帘,终究是淡漠地回眸,与她清凌凌的目光撞上。
而后,车帘垂下,再无声息。
江步月独坐在昏暗的车厢里,身侧长弓犹带夜露寒光,无声诉说着他今夜的荒唐行径。
今日黄昏时分,谛听离南靖入北霖的消息传来时,他便猜到了这人的目标。
除了七杀,还能有谁?
可七杀还活着,小七是七杀——这本该属于他与她之间,不为第三人知的秘密。
当黄涛向他禀报谛听往朱雀街去时,他的心头蓦地涌起一阵莫名的不悦。
她这层身份,本该只有他知晓。
他可以缄默不言,却容不得旁人窥探。
如今谛听来了,带着第三个人的猜疑接近她。
那分明是有人注意到她了,有人……在怀疑她了。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她步步为营。
他可以接受她不听劝,终究踏入了林氏的这局棋。
也可以接受她避着他,甚至莽撞地找贺珩去借银子,为的却是与他的布局对弈。
如此,都无妨……
世道凉薄,人各有志。
他只需要看着她还活着,就好。
可若是出现了第三种可能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终究驱使他在深夜踏上了朱雀长街。
一切与他推演得分毫不差——
他看见她被谛听困在巷口,明明早就可以脱身,却为护着那个早该消失的林家女而进退维谷。
局势似乎变得无解。
终究,在黄黄涛惊诧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张弓搭箭。
箭尖几次三番对准林艳书心口——
他冷漠地想,只要这一箭出去,她就不会再被谛听要挟,更不会再为林家与他作对。
她有些过于心软了。
不如由他来做个了断。
夜色深沉,足够抹去所有痕迹。更何况……林氏女一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立场鸿沟便会消弭。
但最终,箭锋偏转。
那一箭沦为了退让。
他心知肚明,若她执意站在林艳书一边,终将与他分道而行。
他也依旧清醒,却在那一瞬,本能地不愿将她推得更远。
这违背了他的谋划,却莫名地……顺遂了某种更深的心意。
但这也无妨。
毕竟,从他决定离开质子府、追着谛听而来的那一刻起,便已不合本意。
但也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殿下。”黄涛的声音顺着车帘传来,“海伯说,他一直记得您的告诫,谛听与他无关。”
江步月的声音淡淡:“是北霖的那位的手笔么。”
黄涛低声应道:“……也未必。”
车内静了片刻,江步月淡淡:
“那便盯紧些。”
“她还不能死。”
。
夜露沾衣,顾清澄独自踏入女学后院。
那里关着另一个人。
说到底,林艳书终究是个心软的少女,关押楚小小的厢房出人意料地整洁,案上摆的的花竹甚至是新换的。
唯有门上的铜锁与少女空洞的眼神,昭示着囚禁的事实。
“舒姑娘。”
楚小小的声音有些哑,似乎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
烛光下,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顾清澄在桌前坐下:“这几日还好么?”
“还好。”楚小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林小姐她……没事吧?”
顾清澄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那天你说被人骗了。”
“不如……”
“再将所有的经过,与我细细说一遍。”
楚小小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好。”
她的声音很轻,说到某些地方时会不自觉地停顿吗,顾清澄安静地听着,直到她提到文书的事。
“只是文书?”
顾清澄出声,打断了她,“你给那人的,真的只是镖局丢镖的证明?”
“是……”
顾清澄坐在阴影里,看着她。
“是么。”
“还记得那张罪书上,林氏的罪名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冷清。
楚小小的手微微发抖:“私设账册,勾结北霖官员贪腐……”
言至此处,她的声音再次无法控制地沙哑:
“舒羽,你信我……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从没想过要害林小姐。”
“你说过的所有话,我都记得的……”
顾清澄轻轻叹息。
她看着她,终究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
“楚小小。”
“如果你的父亲,当真没有贪腐。”
“那区区一张丢镖的文书……”
“不过证明货物遗失,该赔的银子照赔。”
“又如何能牵连到南靖的林家呢?”
她的话音刚落,楚小小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凝滞起来。
“他们手里定有其他证据!”
她的语气近乎辩解,“他们说我在女学就是铁证……这不正是你把我藏在此处的缘由吗?”
楚小小的声音逐渐颤抖,顾清澄没看她,只继续道:
“若只是寻常丢镖,既有赔偿银两,又有文书存证,你父亲何至于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