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澄指尖轻叩账册,眸中光色渐亮——
有人在利用钱庄的汇兑之便,玩瞒天过海的把戏。
她与二人对视,缓缓道:
“我大概看明白了,林家是如何被扯进楚凡案中的。”
而林艳书与阿李,神色皆是一变。
“风云镖局在替人洗钱——北霖的银子,借古董之名,洗去了南靖。”
她顺着今日的几条线索,和眼前的账目一层层推了下去:
“若楚凡的镖混入了‘丁字逢九’的暗标,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他丢了粮草,上报是贻误军机之罪,不报更是诛九族的大过。”
“风云镖局却趁机给他指了一条活路,让他认赔走私账,用古董作价,把银子兑到边境,再就地买粮补回。”
她目光冷锐:“听着像解法,实则是陷阱。”
“最后,那笔银子全流进了古董商行,粮草半粒未见。”
“粮草没买成,银子也没了,楚凡至死都以为是自己决策失误。”
她看向他们,目光扫过二人惊惶面容:
“而林氏钱庄呢?”
“银子是从你们钱庄兑出去的,账是你们开的,若有人想借此设局,把林家拖进这潭浑水,也绝非难事。”
林艳书与阿李听了半晌,已经可以想见这场罪局处心积虑的逻辑:
赔偿银走林家账,楚凡之死,是林氏周转不明。只需一人煽风,一桩旧账,便能叫林家上下百口都洗不清。
林艳书整个人从惊惧中顿悟,喃喃低语:
“原来我林家……竟早成了洗银的幌子。”
顾清澄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划:“你再看看,类似的赔偿银大致有多少笔?”
算盘声应声而起,一珠一珠敲落,账目一行一行翻开。
林艳书的脸色也随着那串串数字,也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零零散散,总共有……四十七笔。”
她的声音发紧,“合起来,是四十五万两。”
顾清澄微抬眼:“四十五万两?”
“四十五万两,以赔偿之名,行周转之实,历时一年有余,经手多地钱庄。”
顾清澄轻叩一声桌案,眼底寒芒乍现:“若我们的猜测属实……”
“四十五万两,能做什么?”
自幼银钱敏感的林艳书手中算盘“啪”地停住,脸色忽然煞白:
“这不是赔银,这是蓄饷!”
她抽一口冷气:
“四十五万两,养不了一国。”
“却足够……养一支精锐之师。”
屋内霎时死寂。
这一刻,林氏的危局,不再只是破财或失信这般简单。
顾清澄缓缓起身,仿佛想通了什么:
“所以林氏钱庄——”
“非守不可。”
阿李马上起身:“我这就去核验所有的古董流向!”
“不急。”顾清澄唤住他,“这场局,我们得从风云镖局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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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接到信息量太多的反馈,我也有想过削减,但最终这个结论,若是轻而易举地能猜出来,就不算是能瞒天过海了。
宝宝们,如果中间的推理还是不够清晰,直接看结论就好了,我后面会在非推理的剧情里一一演绎的![猫头]
第71章 风云(四) 与幕后之人过招。
风云镖局内。
顾清澄抬头, 望着“天下第二镖局”的匾额,若有所思:
“为何是天下第二镖局?谁是第一?”
掌管后勤的老徐站在一旁,瞧着她单薄的身影, 又瞥了眼窗外渐沉的暮色, 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知道舒状元您、您向来与咱们风云镖局荣辱与共。”
“可您……您也不能非要去扫茅厕啊!”
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终于理解了镖头之前勉为其难地收她进来时, 那句“难缠”是何等分量。
“老徐, 你就答应我吧!”顾清澄转过身,一把攥住他布满老茧的手, 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热忱,“什么扫茅厕?我这是要扎根咱们风云镖局, 为大业献身!”
老徐的笑容抽搐,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可是舒状元, 您这身子骨,哪经得住茅厕那腌臜气!”
“也是啊……”顾清澄眨了眨眼, 郑重颔首:“徐哥待我,果真是仁厚。”
她似是被他的关怀打动,语气恳切:“那这样吧, 我也不为难徐哥您。”
“后院。后院今晚还没洒扫吧?”她目光灼灼, “交给我!我一定给您整得干干净净的!”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抽走老徐肩上的抹布, 往自己身上一搭。
“城南新开了家酒肆,听说陈酿便宜, 去晚了可就没座了。”
老徐愣住,看看匾额,看看她,又看看空荡荡的肩头, 半晌挠了挠后脑勺。
……哎,确实许久没就着夕阳喝两盅,嚼几粒花生米了。
“也罢,别累着。”他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甩手丢来一串钥匙,“这是后院几间库房的钥匙,洒扫完仔细收好,明早还我。”
“徐哥放心。”顾清澄稳稳接住,揣进袖中,“定不辱命!”
“堂堂状元,给咱镖局打杂……”老徐搓着手嘀咕,“嗨!屈才了啊!明儿我定替您向镖头请功!”
他摇头晃脑地嘟囔着,乐呵地消失在顾清澄的视线里。
最后一缕残阳掠过顾清澄的眉梢,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骤然收敛。
“天下第二镖局……”她在门厅的阴影里再次抬起头,看着牌匾,轻声念着,钥匙串在指尖悠悠一转,寒光微闪。
待天已黑透,她望向幽深的后院,眼底最后一丝暖意消弭无踪。
风云镖局的库房在后院深处,分甲乙丙丁戊五等,排序越高,押送的镖的等级也越高。
譬如甲字库里,押的多是官府甚至皇家的贵重物件,偶尔也替官府分担些赈灾粮草的活计;乙字库专走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的细软;丙字与丁字是寻常商贾士绅惯用的路数;最末的是戊字库,押的尽是些寻常的物件,虽非贵重之物,却也是百姓生计所需,常与丁字库的镖并作一路走。
后院的灯笼轻轻摇曳,顾清澄握着扫把,借着昏暗的灯光假装洒扫,实则暗自思忖着库房的查探之策。
”咦?这深更半夜的,怎的不是老徐当值?”
镖局后门的哨房忽然亮起一盏油灯,探出一个戴着方巾的大脑袋,尖细的嗓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惊得顾清澄心头一跳——
不想这深夜时分竟还有人值守,幸而方才未轻举妄动。
“啊……老徐欣赏我!”顾清澄顺手取下老徐的抹布,扬了扬,“喊我来顶他的班儿。”
那秀才模样的守夜人举着油灯走近,灯影幢幢间可见他左手掌灯,右手持簿册:“大晚上的,瞧着面生得紧。你且过来,让小生瞧瞧。”
顾清澄略一迟疑,只得上前拱手:“敢问先生是……”
借着昏黄的灯光,秀才定睛细看,忽而眼前一亮:“你!小生认得你!”
“可是那天令书院的魁首……是也不是!”他激动得方巾都歪了几分,“小生方华,乃前科秀才,见过舒状元了!”
顾清澄握着扫把的手微微一僵,讪笑道:“算不得,算不得状元的。”
“非也。”方秀才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久闻舒魁首‘让魁首、请轻骑’的佳话,您在小生心中……嘿嘿”
他竖起大拇指,咧嘴一笑,几枚大牙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当得起这个。”
顾清澄刚要开口,却听方秀才自顾自接道:“您能加入风云镖局,真是慧眼独具。”
“原本这镖局里,只有小生一个读书人。”他举着油灯往四周照了照,灯光映出他热切的神情,“如今有您坐镇,咱们晋升‘天下第一镖局’指日可待!”
“什么第一……”顾清澄听得一愣,话音未落,一阵夜风掠过,吹得账簿哗哗作响。
方秀才连忙按住纸页:“您是想问,为何小生是镖局唯一的读书人,对吧?”
他似是憋闷已久,如今在这镖局难得见到了第二名读书人,话头一起便滔滔不绝。
“啊是……”
“舒状元有所不知。”方秀才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得意的神色,“这风云镖局过去啊,全是粗人,哪里分得清这甲乙丙丁戊!
“他们算账记镖啊,全凭刻痕为记,时日一久,那些刻痕纵横交错,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
顾清澄终于插上了话:“所以他们才请了您?”
方秀才点点头,灯光映出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然也!小生才来一年,一边备考,一边住在此处,替镖师们誊录账目、书写镖单,也好让他们分得清这甲乙丙丁戊,五等镖货。”
顾清澄满眼敬意地看着他,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此说来,这甲乙丙丁戊的等级,都是先生您定的规矩?”
看着方秀才肯定的神情,顾清澄当即抚掌赞叹:“先生这套记账之法,当真精妙!”
方秀才被她这般称赞,脸上顿时泛起红光,连声道:“哪里哪里!”
手上却已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账簿,要给当今魁首展示自己的才华:“姑娘请看。”
“小生之所以住在这后院哨房,就是要随时登记新到的镖货。”他指着簿册上工整的蝇头小楷,“每件货物入库,都要记下日期、编号等诸多明细。”
他伸手指了指后院堆积如山的货物:“那货上,再贴一道记录,您看,这些都是我今日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