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出去。”江步月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两名死士上前,铁钳般架起贺珩。
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刹那,贺珩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江步月身上。
江步月没有回头。
他缓缓地、极其冷漠地,转过了脸。
目光,如冰封的寒潭,沉沉地投向那血腥弥漫的高台之上。
他没有看见她。
而理智告诉他,他也不该上去。
踏出一步,便是禁军合围的死局,万劫不复。
在他所有的,所有的筹谋里,她都已经死了。
此刻抽身,了无挂碍。
顾明泽的目光却忽然如鹰隼般抬起:“解药。”
“江步月,你有天不许的解药。”
他霍然起身,指向昏迷的顾清澄,字字诛心: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如今又装不认识的替身!”
“她也中了‘天不许’!”
顾明泽向前一步,帝王威压混合着血腥气,沉沉压下:
“把解药交出来。”
“否则——朕现在就让她咽气!”
话音落下,近侍会意,将那昏迷的身影缓缓扶至台前。
高台之上,那袭染血罗裙,像是从记忆最深处拖出的残影。
江步月站在原地,仿佛有无形的巨钉,自四肢百骸钉入寒地。
不能动。不敢言。
天地俱寂。
直到那一身血衣、那半张熟悉的面孔——终于,自人群、自刀锋、自他所有筹谋与命运的迷雾中,被暴露在天光下。
他终于看见她了。
是她。
真的是她。
不是梦,也不是火中幻影。
那张在焚心烈焰里、在诡谲棋局外、在所有冰冷算计尽头……他唯一未能抹去的脸。
江步月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指尖已不知觉地攥紧。
胸口,一股血意疯涨,仿佛心脉逆流。
他想咳。
咳出那口藏了太久的血,也咳出那些死死压住的思念、不甘、悔恨、与天意难违的荒唐情欲。
“江卿?”
顾明泽看着他,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江卿这是在心痛吗?”
他的唇角泛着冷意,手一挥,禁军的刀锋,已轻轻架在了顾清澄的颈边。
“朕忽然想起,” 他慢条斯理,字字如凌迟,“你总是不肯为琳琅扶簪……”
“莫非——”
“就是为了她?”
无人察觉的角落,顾清澄长睫几不可察地一颤。
冰冷的刀锋紧贴肌肤,激起本能的反感。
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按照推演,此刻她本该佯装毒发,待人群散尽后悄然脱身。
她确实是中了“天不许”,但也只是“中了”而已。
她是活过来的人。无论是孟沉璧曾经的医术,还是第一楼留下的昊天神力的痕迹,都足以吞解这等浅毒。
但此刻,冰冷的刀锋与失控的棋局,正将她推向不可知的方向。
按照她的推演,江步月在逼顾明泽点头之后,就应该火速离京。
顾明泽为何把她推了出来?
顾明泽难道天真到以为……能用她来牵制江步月?
他是利益分明的江步月。
真是不合逻辑——
等等。
她听见高台之下,江步月的声音淡淡响起:“陛下圣明。”
他声音平稳得可怕:“臣……确实有解药。”
他摊开掌心,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瓶静静躺着。
“但此药,只有一份。” 江步月的声音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无比。
顾明泽的声音低沉:“拿来!”
江步月唇角扯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陛下是要救琳琅公主?”
顾明泽颔首,眼神如钩。
“好。” 江步月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臣亦可奉药,救她一命。”
“但条件是——” 他目光如利刃,刺穿顾明泽的目光
“一,陛下即刻下旨,废除臣与琳琅公主的婚约。”
“臣心悦者,唯有倾城而已。”
“二,将她交还于臣,并允臣麾下三千兵,即刻送她离京,沿途不得阻拦,不得查问。”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
顾明泽缓缓看向江步月,眼神深处翻涌着浓重的讥诮与兴味。
“朕竟不知,江卿原来……如此痴情。”
“可惜。”
“事情到这里才算有趣。”
他看向“昏迷”的顾清澄,眼神骤冷,语气如刀:
“她,你可以带走。”
“但作为交换——”
“你,留下。”
他缓步逼近,声音低沉:
“琳琅不醒,朕如何信你这瓶药,真能解毒?”
风穿过高台,掀动她血染的衣摆,也掀动了高台上凝滞的杀意。
顾清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有动,指尖却已悄然扣住剑柄。
她看得分明——局势到此,明明是江步月赢了。天时、地利、人心,皆已在他掌中。
他只需转身离去,半生筹谋便可得偿所愿。
“朕看她也快死了。”顾明泽的声音冰冷响起,“江卿还在等什么?”
顾清澄在心底默念:走吧。只盼江步月早日扭头离开,让这一局早些结束。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个早该“死去”的棋子,走这步足以让他满盘皆输的昏招?!
简直,荒谬至极。
然后——
她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个属于江步月的、于暗处搅动天下风云、此刻却平静得如同深潭死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好。”
一个字。
轻飘飘地落下。
却一字千钧,将她所有推演、所有认知、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冰冷定义——轰然击碎。
“我看看她。”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自台下而来,干净清冷。
然后,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
拾级而上。
冷风扑面,众目睽睽。每一步,都似踏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