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火光无声倾泻而出,焰芒如画,烈烈中竟透出一种惊人的凄美。
气流翻卷,两道身影被托出高台之外。
她的双眼紧闭,双臂环住他,如在末世中抓住唯一的锚。
而他,在那刹那之间,毫不迟疑地拧转过身,将她完全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迎向崩塌的乱木与火海。
远望而去,只见那座曾供万人仰望的朝仪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崩折,正心之上,红花于崩塌间盛放,焰火乍起。
而焰火之中,一身喜服的江步月像初生的鸾鸟,浴火而生,与他颈项交缠、密不可分的,是一只羽翼尽墨的鹰。
一红,炽烈如焚天之火,一黑,沉郁如永夜之渊。如宿命的双星,在高台崩塌的最后一刻,彼此捕捉、缠绕、失控,继而一同坠入无声深渊。
半空之中,风声呼啸,焰火尚未熄尽。
她贴近他的耳畔,声音极轻,带着坠落中的一息温热:
“会水吗?”
江步月没说话,只将她揽得更紧。
下一刻,水光扑面,天旋地转间,两人直直坠入望春池底。
冰冷的池水瞬间浇灭了衣上的火星,也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死寂而安全。
顾清澄本能地反手挣开,转而抓住他的手腕,借力下潜,向着预定的方向游去。
发丝在幽暗的水中展开,于寂静中缠绕,如挣脱死局的命线。
……
水路。
这是她蛰伏多年,于皇城之下亲手为自己探出的生路。
这也是为何,那日与顾明泽对峙,她曾笑言:若那次不杀他,日后未必还有机会如此近身。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将带他,走她熟悉的路,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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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周三不更哈,周四恢复正常更新。[狗头叼玫瑰]
第108章 明月(一) 怜惜地、颤抖地,低头。……
除了当初修建皇城的水文匠人, 恐怕没人比顾清澄更熟悉这座皇城下的水路了。
这是她的路。从望春池底,经静湖暗流,穿浊水庭, 直通城外。
一条她曾往返过无数次的, 刺客的隐秘捷径。
水底幽深而安静, 如一座隔世之地, 将皇城喧嚣尽数隔绝。
在这片寂静里,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场爆炸之后, 大婚现场将会出现何等混乱,这场局中的所有人会遭受何等冲击。
但是, 无论如何……
在她带着江步月跳入望春池的那一刹那,和顾明泽的这场较量, 依旧是她赢。
只是,她的心神却不可抑制地回到了高台坍塌前, 那一支夺目无双的利箭之上。
那是破军,战神殿的破军之箭,非寻常人所能调用。
念及此, 她的心思一寸寸沉了下去。
江步月与战神殿有何渊源?
他敢在大典那日为她倾尽所有筹码……是否因为, 他手中从始至终,便握着一条不为人知的退路?
所以, 那日黄涛的哀求,夜宴上那句“没有退路”, 是不是……也不过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救她的,是他,可将她推入局中的,也是他。
她已数不清, 这是第几次在这双手里体会救赎与利用的反复。
疑虑如水草般疯长,缠住了她的心脏。她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刺骨的凉意并非源自池水,而是来自掌心相触的那人。
她静默收敛心绪,引着江步月向静湖甬道游去。
然而,就在她思绪浮沉,犹疑未歇之际,身后的水流却骤然一变——
不是暗流,却是江步月!
他毫无征兆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向前猛力一推!巨力袭来,顾清澄身不由己地被推出了狭窄的甬道。
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紧紧地拽住了他,两人一起在巨流中向前冲去!
“咣当——!”
身后,传来铁闸轰然落下的巨响,激起的水流疯狂地冲刷着她的后背。
她猛然回头,只见厚重的铁闸已死死封住了水道,切断了望春池的通路!
若非江步月在最后一刻将她推出,此刻他们早已被万斤铁闸生生截断退路,永困望春池底!
这一刻,顾清澄心中所有的疑虑、算计、犹疑被尽数冲散,警觉提至顶点。
必须,立刻离开水底。
她向江步月伸出手,却没有如预料般收到那只手的回握。
她蓦地回头,却看见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身子裹在红衣里,顺着水流慢慢委顿。
顾清澄心下一紧,锁定他下坠的方向游去。
在接住他的那一瞬间,她在他背后,摸到了温热的黏腻——
是血。
高台爆炸的那一刻,他拧身以后背护住他,为木刺、气浪所伤。
而他此刻,伤得比她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要重。
顾清澄毫不犹豫地收下了所有心念,反手一捞,将他的身子揽住,贴身潜行而去。
水流无声,却暗藏杀机。
一缕至纯至寒的七杀剑意,顺着她的指尖,探入他的脊背,精准地护住他的心脉。
紧接着,更为温和的乾坤阵内力随之涌出,在他周身编织出一个小小的气团。
这是由她的内力构成的、脆弱的生命囚笼,足够为他换来片刻喘息。
而每一次内力的输出,都让她感到一阵细微的虚弱。
救他,正在消耗她。
“轰隆——”
身后传来第二声巨响,顾清澄在巨响落下之前,如游鱼般穿过了静湖。
很明显,顾明泽没有善罢甘休。
他虽然不知道她的确切路线,却在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封死所有出口,将他们活活溺死在这皇城的水底!
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脑海中的水路图,随着水闸的落下,仿佛正被顾明泽用朱笔一道道抹去。
接下来,穿过浣衣局,向下游,便会路过浊水庭,浊水庭后,是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
她的心中百转千回,进行着精密的计算,一场隔着重重宫墙的无声博弈,正在无声加速。
顾明泽了解她多少?
她能否抢在他关闭最后一扇闸门前,带他逃出生天?
……
水闸在身后一道道关闭,那轰鸣声如倒数丧钟。她带着江步月,如一尾负伤的游鱼,在迷宫般的死路中闯过了重重关卡。
她脑中的水路图依旧在疯狂运转,重构,可她的身体,却开始逐渐跟不上思维的速度。
在即将路过浊水庭的刹那,她的身形猛地一滞,不得不停靠在一处凹陷的石壁后。
不是她想停,是身体发出的警告——
她快到极限了。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她清晰地察觉到,怀中江步月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沉,像一块正在沉入水中的顽石,要将她一同坠入深渊。
哪怕他因病瘦削,也终究是一个骨架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这副骨架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负担,压得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她为他撑开的乾坤气罩,也随着她的呼吸,明灭不定,越来越小。
丹田处传来针刺般的虚空感,而江步月的脸色,则在微光中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白。
远处,又一声沉闷的闸落声传来。
“咣……”
那声音是敲在她心头的重锤,提醒着她最后的期限。
在时间与生命的赛跑里,顾清澄垂眸,看着怀中江步月苍白的脸,眸光一寸寸变得幽深。
一个念头在水底悄然滋长:
放手。
若是此刻……抛下他,凭她自己,绝对能逃出生天。
她有路线、有智慧、有力气。
而他,才是那个将她一步步逼入此局的人。
他本可以不将她牵进来。
他明知自己病重,却仍要她以身涉险。他明知皇帝设局,却迟迟不动用战神殿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