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落入这密室以来,时间早已模糊。按最保守的估算,也该是一整日一夜过去。
她急着赶回涪州,他也该继续踏上那条注定不得回头的路。
大致地讨论了一下周遭的情况,两人略作商议,发现似乎唯有强闯浊水庭一途可走。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并非万全之策。
顾清澄望着即将燃尽的灯火,忽地想起了什么。
“你昨日说,孟沉璧早已离开诏狱?”
“嗯。”江步月平静答道,“她活着。”
简短三字,却在寂静中激起千层浪。
她的神色一点点冷却,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怎么?”江步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你似乎……并不为此欣喜?”
他深知孟沉璧于她而言意义非凡,故人尚在本是喜事,却不解她眉宇间为何不见半分欢愉。
顾清澄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望着他:“若是如此……”
“那我们所处的这方密室,必是出自她的手笔无疑了”
江步月一怔,问道:“孟沉璧,可是十几年前闻名江湖的沉璧夫人?”
“是,”她补充道,“渡厄阎罗,孟沉璧。”
没等江步月继续追问,她自顾自地低语道:“浊水庭,簪子,第一楼……”
江步月安静听着,直到听到她说道第一楼的字眼时,截住了她:“你既已知我入主战神殿,便不该同我谈及第一楼的密辛。”
顾清澄抬眼:“若我与第一楼并非善缘呢。”
江步月薄唇微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或许这里有另一个出口。”
“江岚……”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生涩地唤出这个名字,“你可敢同我赌一把?”
江步月凝视她微蹙的眉心,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眼底漾开笑意:
“求之不得。”
“好。”她深吸一口气,摊开他的掌心,拔下金簪,在他掌心比划着。
“若这里是我们的所在,”她画了一个小圈,将钗尖上移,“其上便是浊水庭。”
“孟沉璧是第一楼的人,而第一楼,”她顿了顿,在小圈边上画了个大圈,“也在地下,那里有个地宫。”
“我曾经想过,她既身处宫中,又如何向外获得消息。”她将小圈和大圈之间连起,“我在地宫时,听见过暗河的水声,且见过地室与地室之间连接的通道。”
江步月听着,思绪渐深,只听她继续道:
“我猜,浊水庭之下这间密室,多半与那片地下宫阙、暗河水道,有所联通。”她在连线的尽头一点,“否则没有任何必要,在这浊水庭下,建立一个机关如此周密的密室。”
江步月看着她炯炯的目光:“你的意思是,这密室能通往第一楼?”
顾清澄收起簪子,神色沉静地应声:
“我不确定。”
“但值得一赌。”
在江步月的注视下,她站起身,将金钗插入铜镜暗槽,随着机关缓缓运转的嗡鸣,一道幽深的入口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去往浊水庭的路。”她探身望向黑暗深处,唇角微扬,“但不尽然。”
江步月起身,与她并肩而立。当目光越过入口,望向其后的景象时,他也不由得为眼前的浩大与诡奇而震惊。
密室之外,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地下空洞。一座孤零零的飞桥悬于半空,连接着他们脚下与上方通往浊水庭的出口。而在飞桥之下、深渊的尽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暗河。
它于深渊之处静静流淌,通向不知名的幽深远方。
“这个方向,”她伸手指去,“暗河在流动,说明前方必有通路。”
“这空洞随着河流延伸的方向,在视野所及里收窄,说明那通路,离我们不算太远。”
她回头看着他:“浊水庭与天令书院,相隔恰好不算太远,正好是暗河延伸的方向。”
“而那座地宫,就在天令书院之下。”
她轻声吐出结论:“沿着暗河的方向去,我们就能进入地宫,绕开皇城封锁,从书院脱困。”
江步月看着她指向的方向,眸光渐深。
他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破碎的白马令,轻轻托至她眼前:“你看。”
顾清澄低头看去,白马令的底部,分明有几道阵法般的纹路,那蜿蜒的弧线竟与眼前暗河走势隐隐重合。
她看着白马令,又看着河道,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迎着他探究的目光,从怀中拿出了另一样物什——
第一楼的止戈令。
在江步月微微诧异的眼光下,她将止戈令的背面与白马令的底部拼在一起。
弧线精准地对上,两条纹路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乾坤八卦图。
乾,坤,生门,死门,水脉与龙骨一一显现。
她与他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的眼里读到了答案……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地下河。
这纹路的走向,分明是一个大阵!
顾清澄的心里,那个谜底也随之清晰地浮现了出来——这是,那本《乾坤阵法》里,她未曾参透的最后一阵。
乾坤阵。
若猜测没错的话,北霖的皇城之下,竟蛰伏着一座……以暗河为脉络,以地宫为骨架的,乾坤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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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审核没过,从下午改到现在,删了一些,进剧情了。
拢共就这一章吻戏,死活过不去,给我气笑了。
第115章 天涯(一) 别时容易见时难。
有风自地下空洞中传来, 吹起她额间的碎发,顾清澄看着暗流的尽头,心底波澜不息。
“在想什么?”她在看暗流的时候, 江步月在看她。
她摇摇头, 并未作答。
江步月也不追问, 平和道:“你打算如何?”
“我下去看看。”她轻声道。
“好。”他并不犹疑, 却在她垂眸整理衣袖的时候, 忽地唤住了她,“小七。”
顾清澄回眸看他。
他目光微垂, 避开了她的注视,声音放得很轻:“白马令碎, 宗主之事已成定局,我出去后, 自当重整战神殿旧部……至于黄涛,连同我在北霖诸多布置, 尽数托付给你。”
顾清澄的身形凝住,她缓缓回身:“为什么。”
江步月垂眸,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温声道:“你先去, 待你回来之后,再与你细说缘由。”
顾清澄望着他雾色渐起的眸子, 久久不语。
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在说谎。”
江步月指尖微颤, 终是没否认。
顾清澄叹息着,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这才坐到了他的对面,平静道:“你想趁我下探暗流, 自己从浊水庭突围,是不是?”
江步月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既然已见破军,”顾清澄沉吟道,“想来战神殿部分势力已在北霖待命,护你突围,也未必是一件难事。”
“是,”江步月平静道,“如此一来,在外人眼中,我与战神殿之事,便与你毫无干系。”
顾清澄挑眉:“可惜没用。从高台坠落那刻起,我们的名字便绑在了一起。”
江步月轻声:“那你更该明白,若你我同时现身,对顾明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顾清澄了然轻笑,“勾连外敌?谋逆?”
她补充道:“你是南靖皇子,我是北霖侯臣。你我立场,从一开始就注定对立。这与我们是否一同现身,毫无关系。”
“所以,外人怎么想,不重要。”她凝望着他,安然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又想一个人扛下所有?”
江步月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
在他欲言又止之际,她忽然倾身,在他唇上落下羽毛般的轻吻:
“不是说好……要多了解我一些吗,江岚?”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江步月呼吸一滞,白玉般的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捕捉到他难得的失态,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江步月的喉结滚动,声音微哑:“你我之间,何须谈交易?”
“正因是你我,才更要谈。”谈及此,顾清澄收敛了笑意,眼里恢复了三分清冷,
“你此去南靖,首要之敌是五皇子江钦白。如今他颇得景帝倚重,统领边陲三万铁骑。论朝堂声望,论手中兵权,眼下看似都略胜你一筹。”
江步月抬眼,沉沉地看着她。
他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在他刚要开口拒绝之前,顾清澄却又笑意盈盈地竖起食指:“别急着说不。”
“作为给我的交换,黄涛还不够。”她慵懒地凑近,如猫儿般注视着他,“城外三千死士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