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回阳城吗?”秦棋画抱着布巾,又振奋了起来。
“对。”顾清澄颔首,去净了手,回到桌案前收拾满桌的信笺与白宣。
方才与秦棋画的几番交流,局势已然已经有了几分明朗。
镇北王再度盯上阳城,无非两个缘由:要么是为寻贺珩,要么是察觉了当初舒羽之死的蹊跷。
据秦棋画所言,贺珩月前便已抵达阳城。若真与镇北王府有所勾结,早该在她失陷三途峡时动手,何须等到今日?
如此看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信笺上,指尖微微一顿。
郑彦死后,对方便有了动作。这般巧合,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早该有此日的。
终究,是被他们察觉了。
至于秦棋画担忧的拐卖之事,顾清澄反倒不算过于担忧。这些姑娘早已不是当年平阳女学里,需要她处处庇护的柔弱女子了。
在当初救援阳城起,她们便习得流萤阵法,更在当地打出了“平阳军”的威名。
如今有知知等人坐镇,加之贺珩数月操练,即便正面交锋不敌,游击周旋却是绰绰有余。
再不济,她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这一次,她愿再赌一次贺珩的真心。
他对那些姑娘们心有愧疚,想来……会成为她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秦棋画弱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顾姐姐……”
见顾清澄转身,秦棋画凝视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双脚。
“就是,明天启程,我可能、跑不动了。”
“我知道。”
。
翌日清晨,秦棋画战战兢兢地跨坐在赤练马背上。
顾清澄从身后环住她,单手执缰:“坐稳了?”
“稳…稳…稳…”小姑娘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在马背上缩成一团。
赤练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惊得秦棋画死死地环抱住赤练的脖子:“赤练大哥我真不是故意骑你的!”
这丫头平日总吹嘘自己跑得比赤练还快,从不肯学骑马,还常与这匹烈马暗中较劲。
如今倒好,双脚裹得严实,不得不委委屈屈地骑在赤练背上,双臂如铁箍般将赤练抱得死紧。
差点把赤练勒过气去。
顾清澄垂眼,提溜小鸡般将秦棋画的后领拎起:“既然觉得对不住赤练,这几日就亲自喂马吧。”
秦棋画缩着脖子,犹犹豫豫地偷瞄赤练,赤练也缩着脖子,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直到清脆的马鞭声响起——
火红的骏马长嘶破晓,如流星飒沓般撞碎晨雾,向着临川城外的官道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茂县。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
“凭什么!”有人怒吼。
“这样的魔头,凭什么入主涪州?!”
“你是说……许真大哥他们……”
“都被她害了?”
“那还能有假!”
“许真尸骨未寒,她却挂帅封侯!”
“咱们茂县人就是不认她!”
“许真?!我家许真啊——”一个妇人手中攥着一张信笺,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
“天理何在?!”
“不能让她进城!”
“咱们自己护着茂县,谁敢带她进来,谁就是青城贼的帮凶!”
人群的情绪如同烈火燎原,愈发不可收拾。
满地的小报、纸片上写满了“青城侯放火烧山”一事的来龙去脉,不仅详述了许真、云帆等人的死讯,更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青城侯。
整座城池被怒火点燃。
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爆发,一名头发斑白的老汉仰天厉吼:
“与其受这妖人荼毒,不如以死相抗!”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头撞向城门。
“咚”的一声,鲜血喷涌,倒地不起。
短暂的寂静之后,茂县百姓如被点燃的火药,怒潮翻涌,暴动一触即发——
“报仇!”
“绝不放她进城!”
第161章 成王(三) 民变
涪州府衙。
刘炯读着急报, 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茂县暴乱……”
“这是谁的主意!”
“到底是谁!”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逼问着身边的幕僚:“治下生乱,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谁给你们的胆子!”
“刺史大人息怒……”
幕僚缩着脑袋, 站成一排:“属下, 属下也不知啊。”
“许是那些刁民自发作乱, ”有一幕僚犹疑着说, “听闻青城侯剿匪功成, 在涪州扎根……”
“胡闹!”
刘炯一掌拍在案上,“满城传单字字诛心, 连那许真之死都编排得有鼻子有眼!”
“还有那个撞墙寻死的老匹夫——”
幕僚们噤若寒蝉。
“这般周密的局,真当本官是傻子不成?”
“刘大人。”一幕僚低声道, “如今是速报上级,还是封锁消息?”
刘炯不言, 目光在这急报上不住流连着。
作为一州刺史,他自然嗅出了这场暴乱背后不同寻常的政治意味。
早在青城侯剿匪功成时, 他便心知肚明——琳琅公主想要入主涪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
除非涪州生变,民怨沸腾。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见一叶而知秋, 茂县暴乱指向矛头异常明确——
这是冲着那位来的。
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显然, 无人乐见青城侯坐享涪州封地。
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 依律行事便是。
他略一沉吟,心下有了决断。
“有暴乱就要镇压。”刘炯撩起衣袍坐下,“如今是郑司马身死,一州军务皆由青城侯暂领。”
“传本刺史手书, ”他说着,挥笔写就,“臣无能,致使治下生乱,然青城侯是乃涪州之主,故恳请侯君出面,领涪州驻兵,镇压茂县暴乱。”
很快,传令官带着信笺出了临川府衙。刘炯默默将笔放下,心中淡淡思忖着:
她要兵权,给她便是。
至于平息民愤?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本就是冲她而来的祸事,自然该由她收拾残局。
于公,这是她暂领兵权的职责所在,于私,这是攸关她声名的关键时刻。
他刘炯,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这民乱的罪责,总不该落到他头上。
暮色渐沉,临川城的轮廓在夕阳中格外显眼,刘炯不由得思绪万千。
涪州素来都是偏远之地,如今看来,竟好似成了风暴中心?
这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久居于此,实在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且让他们斗去罢。
。
传令官的马追上顾清澄时,她正和秦棋画在距离茂县几十里外的驿馆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