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边走边热烈讨论着,转眼就到了村中,有人眼尖,远远就望见了槐树下的身影。
顾清澄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她身形单薄,安静地倚在树上,仿佛与这春日的风景融为一体。
姑娘们的讨论声,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知知!”圆脸的姑娘拉了一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你看这个身段……眼熟不?”
扎着羊角辫的知知循声望去,待看清树影下的身影时,杏眼蓦地睁圆:“酥羽姐姐!?”
知知一把抓住杜盼:“是酥羽姐姐!”
杜盼年纪大,也稳重些,她拍了拍知知的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人背对着她们,身段却有一种令人无法言说的熟悉感——与贺教头、林姐姐,楚小小都不同,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故事后的平静。
杜盼牵着知知,与身旁的楚小小交换了一个眼神,迟疑地点点头。
不多久,杜盼就快步跑到槐树前,试探着唤道:“这位……姐姐?”
顾清澄身子一怔,缓缓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不同的,陌生、清丽的脸。
与杜盼记忆中那个素净、熟悉的舒先生不一样。
杜盼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声音里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失落:“姐姐,您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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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连着两周上了两万字的毒榜,也算是吊着一口仙气写完了……已经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
我原来的计划是今天把宴会的部分了结掉,其实脉络到这里已经比较清晰了,但想象中的铺垫还是比实际的字数多一点。
因为宴会这部分的情绪比较强,我现在暂时血槽空了,还是下周一更完吧,明天我还要上班[爆哭][爆哭]
第167章 成王(九) “还是不信我?”……
顾清澄愣了愣, 她看着杜盼的两个酒窝,再往后,是她身后的知知的、楚小小的, 数十张曾陪着她从京城高墙走向涪州荒野的笑脸。
就这样相认吗?会不会太过突然?
这一瞬间, 她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是……”顾清澄迟疑着, 刚要开口, 远处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呼唤。
“杜盼姐姐!你们快过来!”
顾清澄蓦然回首, 只见秦棋画站在村中小院前,正朝这边用力挥手。
杜盼闻声, 朝顾清澄歉然一笑,匆匆作了个揖, 便带着同伴们向村里跑去。
顾清澄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却落在秦棋画身上——
她不是被自己留在茂县了吗?
……今日怎会在此处?
思忖着, 顾清澄抬起头,看见姑娘们已在院中三三两两落座, 贺珩一身红衣,向她的方向走来。
“清澄,陛下允你自择军号, 你可想好了?”
顾清澄的目光越过他肩头, 落在远处的秦棋画身上:“她今日怎会在此?”
贺珩此时已在她身边站定,唇边噙着笑意:“她也是平阳军的一员, 自然该来。”
顾清澄却突然问道:“你安排的?”
贺珩闻言,眉心一动:“是我, 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清澄淡淡摇头,没说话。
见她沉默不言,贺珩眼中光彩渐黯,他后退半步, 定定望进她的眼睛:“你不赞同……
“还是不信我?”
顾清澄唇角微勾,却将目光落在他的腰畔:“你这白玉小虎甚是有趣,几时添的?”
贺珩垂首,那小虎憨态可掬,在腰畔轻轻摇曳着,其上粗粝的线条分明昭示着它出自谁手。
一只如玉的手探入他的眼帘,他听见她轻笑道:“送我?”
她的指尖与腰畔的小虎只有尺许的距离。
贺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抚至腰畔时,又重重垂下:“……这个不行。”
那白玉般的指尖在空中略一停顿,继而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没说原因,她也没再追问。
“我知道了。”顾清澄抬手将散落的发丝重新绾好,仿佛没有什么察觉,“我们几时开宴?”
贺珩抬头看了看日头,再看向她时,桃花眼里满是温和的光:“时辰正好,随我入席吧。”
……
宴席并未设在华丽的厅堂中,而是村中最开阔的一片草地上,大小厨子在一旁支起了铁锅,热气腾腾,好不热闹。
姑娘们早已按捺不住,将林艳书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问着外面世界的趣事。
杜盼她们正将艳书带来的绸缎,新奇地在身上比来比去,和那几个新来的织女绣娘讨论着,知知正有模有样地给贺珩把脉,说他少年人,火气太旺。
秦棋画初遇林艳书,便如多年故交,转眼成了她寸步不离的小尾巴。
问起缘由时,她笑嘻嘻地掰着手指数:“我叫琴棋书画独独少了’书‘,所以秦棋画绝不能输。偏巧遇见个叫’厌输‘的,这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吗?”
对于此等歪理,诸位姑娘只将白眼翻到天上去,不欲与她计较。
顾清澄被安排在主座,但无人认得,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还记得,来涪州之前,她曾给知知画过饼,说这里有比京城大十倍的院子,能和姐姐们一起种花、读书、摘野果,也没有朱雀大街上那些喝花酒的讨厌鬼。
如今,竟快都实现了。
眼前的阳城,和曾描绘过的、属于她们的“家”的模样,越来越接近。
而这一次,她会送她们一份更珍贵的礼物。
“姑娘!”
杜盼忽然捧着一杯酒,大着胆子走到顾清澄面前。这一下,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了她身上。
“不知姑娘芳名?”杜盼憨厚一笑,“看您与林姐姐和贺教头都如此熟稔,想来以后我们平阳军,也要多仰仗您照拂了!”
顾清澄垂下眼睛,看着笑容灿烂的杜盼,又对上了林艳书笑意盈盈的目光,心下了然,便也不愿再遮掩。
待她还在措辞之时,一声凄楚的哭喊却打破了宁静:
“青城侯——!”
“我们四处寻你不得,没想到你竟躲在此处潇洒!”
“为何不敢回茂县!”
“是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顾清澄举杯的手一滞,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从村口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她的脸早就被晒得黢黑,那双眼睛分明是枯槁的形状,却固执而明亮。顾清澄目光落下,看见了她脚上那双,没有换过的、磨破的鞋。
这一刻,顾清澄蹙起了眉头,她想的是,不是给过她银票去置办新鞋了吗?
可旁的人不这么想。
秦棋画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正在饮茶的贺珩:“恩公……?”
贺珩置若罔闻,目光只直直地落向村口的方向。
而杜盼敬酒的动作彻底僵住,口中喃喃着:“您、您就是那……”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杜盼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青城侯恕罪!”
杜盼一跪下,满座的平阳军姑娘们都起身跪下:“还望青城侯恕罪!”
杜盼紧紧咬着下唇,目光不住地扫着,看向林艳书的方向——
这可是那传说中冷酷无情的青城侯呀!林姐姐怎么不告诉她!
林艳书此时却也愣住了,她看了看顾清澄,又看了看村口来人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许婶。”顾清澄轻轻将酒杯放下,振衣起身,“您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许氏已踉跄着走到她面前,身形一晃重重跪倒在地,“扑通”一声跪下:
“民妇许氏,恳请青城侯为茂县山火,先夫许真之死做主,还茂县百姓一个公道!”
她嘶哑的声音还在院中回荡,村口竟又陆续出现了十余道身影。他们沉默地跟在许氏的身后,最终在顾清澄面前齐齐跪倒:
“茂县百姓,恳请青城侯为茂县山火、许真之死陈情,让真相大白!”
顾清澄缓缓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许氏,再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一众茂县百姓,淡淡抿起了唇。
她将目光也轻轻掠过了贺珩——
城中的布防细节最后是由他经手,眼下这近百位茂县村民,绝不可能绕开他的许可进入这宴会之间。
这一刻,贺珩回过头来看她。
那双惯常清亮的桃花眼,第一次真正地浮现了复杂的底色。
秦棋画急得一下子跳起来:“许婶!你怎么这样?”
“当初你逃出茂县城,若非撞见恩公,早就在城外遭了乱民毒手!”
说着猛地转头,看向那一排跪着的乡民,眼眶泛红道,“你们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带了这么多人,在这私宴之时还要搅扰我家侯君!”
许婶却不理会她,只将头磕得“砰砰”直响:“民妇自知不该来,可但当初只有侯君您真正经历山火全程,若是您都不肯道出真相……
她啜泣道:“那我们这些百姓,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