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乱地抬起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与泥痕。
“什么鬼地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风太大,迷了眼。”
说着,她撑着膝盖,试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要找回那个掌控全局的自己,她要质问他——
“既然没死,为何不回……”
话未说完,手腕却被人轻轻扣住。
那力道并不大,甚至因为主人的虚弱而有些绵软,却足以让她所有的伪装瞬间僵硬。
“……放手。”
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别擦了。”
江岚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只是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轻声说:
“越擦越脏了。”
顾清澄动作一顿。
那些强撑起来的硬骨头,在这一句话里,发出了酸涩的脆响。
江岚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微微用了一点力,却不是为了推开,而是将她往自己这边带。
“过来。”
她任他握着,眼中的水光倔强地颤动,像月下一株不肯低头的草。
“过来。”
他哑声重复,冰凉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小七。”
这一声唤得虚弱,近乎恳求。
她终于强撑着站稳,得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看见他衣襟上的血迹,真实,脆弱,足以淹没了她所有的逞强与委屈。
于是她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江岚。”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江岚微微倾身,向张开双臂——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彻底接纳的姿态。
“我在。”
他低声唤,“过来。”
下一秒,顾清澄再也撑不住,像高空坠落的小鸟,沉沉地跌入了他的怀抱中。
脸颊埋上他带着药香与血气的胸膛。
那股一直压抑在喉咙里的,委屈至极的呜咽,终于在这个她却足够熟悉的怀抱里,决堤而出。
……
“……江岚。”
她抽噎着唤他名字,气息破碎支离,嗓音里透着从未示人的娇蛮。
“……难找死了。
“你怎么这么难找啊……”
她一边哭,一边抬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和泥污,却越抹越脏,越抹越狼狈。
“我跑了好远的路,腿都跑断了。
“你却躲在这儿看我的笑话……”
呜咽从颤抖的肩膀传染到指尖,她像个迷路了很久的小女孩,将这一路的害怕和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所有的伪装都碎了,此刻的她,只是要江岚哄一哄的小七。
江岚抱着她,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他强忍着经脉的剧痛,一下一下,温柔地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
“我的错。
“不哭了……小七。
“我的错。”
他的温柔如一种无声的纵容,缓缓地抚慰着她,让顾清澄心里的委屈的一点点找到了出口。
她胡乱把眼泪和泥渍蹭住他衣襟,抬头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她,像一只炸毛的猫:
“你刚刚……是不是嫌我脏。”
嗓音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江岚刚要开口,衣领却被她一把揪住。
她没用多少力气,却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骄纵,将整个人的重量压了过去,江岚本就虚弱,顺着她的力道,两人无声地倒向身下的泥泞。
没有激烈的翻滚,只有沉闷的声响。
泥浆溅起,污了他素白的衣袖,也与她彻底融进了这片废墟。
顾清澄撑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向来纤尘不染的男人——
此刻发丝散乱,如神像没入泥潭,再无半分往日的矜贵。
她喘着粗气,眼泪还在往下掉,嘴角却扯出一个报复得逞的弧度。
“这下,你也一样了。”
一样狼狈,一样在尘埃里打滚。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再是那个在绝境中也要为她造梦的神明。
江岚躺在泥地里,无奈地看着她,眼底却盛满了化不开的纵容。
“嗯,一样了。”
顾清澄没有理会他的温柔,却是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满月。
清冷的月光坠入她眼中,又碎成星星点点,洒在男人苍白的脸庞上。
“骗子,你的秘密我都知道了。”
她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轻声问:
“是不是很痛?
“……是不是会死?”
话音未落,她摸索着去握他那只右手,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被她不由抗拒地按在湿润的泥土中。
她强硬地压住他的手背,与他十指交握。
月光下,那只手上伤痕累累。先入眼的,是腕间为了止痛而划下的层层叠叠的新旧刀伤。
然后,是那道凄艳的红蛇,已经蔓延到了指尖,像一朵盛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彼岸花。
冷风吹过,江岚的眼睫轻轻抖了抖,对上她审视的目光。
他刚要开口,似乎想解释,却被顾清澄冷冷打断。
“闭嘴。”
她终于将那从朱雀使手中抢来的瓷瓶摊开在手中,用牙咬开塞子。
漆黑的药汁在瓶中晃动,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江岚眸光微凝,刚要偏头:“别……”
“喝。”顾清澄盯着他,“这是朱雀的解药。”
江岚看着那瓶药,眸光微凝。
然后,他没有迟疑,没有询问,只是安静地仰起脸,薄唇微启,准备咽下她递来的一切。
就在这时,顾清澄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傻子。
哪怕此刻瓶子里装的是穿肠烂肚的鹤顶红,只要是她递过去的,他恐怕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可万一,朱雀是在骗她呢?
万一这是催命的毒药呢?
于是她心头一颤,止住了动作,唯有药汁在瓶口危险地晃动。
江岚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她,目光纯净得令人心碎。
“……慢着。”
她不敢赌。
于是在他毫无防备的目光中,顾清澄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将那漆黑苦涩的药汁,含了口在嘴里。
辛辣、腥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
她细细分辨着药味,眉头紧锁,沾满泥污的脸皱成一团,像只偷喝了黄连的猫儿。
“小七!”江岚似乎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素来沉静的眸子第一次出现慌乱,挣扎着想要起身,“吐出来……”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让她涉险。
顾清澄却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经受过天不许的体质让她确信,只要不是立时封喉的剧毒,剩下的,不过是以命相搏罢了。
于是下一秒,她俯下身,一手托住他的后颈,对着他苍白冰凉的唇,不容抗拒地压了下去。
既然苦,那就分我一半。
若是毒,那便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