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桩桩件件,我都不喜欢。”
她眉心蹙起细痕,字字真切。
风好像在这一刻停了。
江岚看着她,唇动了动,若是换作以前,他或许会劝她,说些不必担心的漂亮混账话。
可此刻。
破败荒村里,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所有精心编织的理由,都显得无力。
他缓缓收回手,将那块沾了汤渍的帕子轻轻放在一旁。
“好,依你。”
声音低哑:“其实,黄涛这次回来,并非空手。”
他望进她眼底,缓缓道:“他带回了一些……’遗孤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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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日常一章,周末愉快。
周一会进剧情,也开始进入本书最后的事件团。
第193章 沉沦(四) “孽障。”
这三日, 两人皆闭门不出,灯火却总是亮到深夜。
黄涛不时送来纸笔,舆图与各方线报。北霖国都仍旧在焦灼地等待青城侯北上, 而南靖的宗亲澧王近来异常活跃, 暗流涌动间, 大有将朝堂重新洗盘之势。
偏生这对壁人浑若不觉, 或相对而弈, 或就着舆图推演时局,亲近处自有一分恰到好处的克制, 窗外风雨如晦,竟似与他们全然不相干。
“你要将血炼化在毒玉中, 来饲养这血契?”顾清澄看着他腕间黯淡的红蛇,“这与炼制’天不许‘有什么区别?
“我不愿你冒这个险。”
江岚神色沉静:“黄涛早已安排妥当。”
“小七, ”他抚过舆图上两人交叠的细密笔迹,“我想陪着你。”
顾清澄看着他如玉的指尖:“还有一月之期, 我自会去寻孟沉璧”
“来不及了。”江岚温声道,“你已在我这里耽搁太久。
“他们会注意到你。”
“江岚。”顾清澄拧着眉头,“你没有天不许的解药了。”
江岚低垂眼眸, 红蛇印记安静盘踞着:“你不必忧心, 饮血的是它,而非我。”
见顾清澄还要说什么, 江岚柔声截断:“小七,我尚有一事相托。”
“毒玉解契, 需黄涛在场。”他目光沉静,“他通晓其中关窍。”
“那日望你替他下山,为我护法。”
他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顾清澄望着他, 嘴唇动了动。
江岚的神色沉静如悲悯:“若是想陪着你,便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
他修长的手指静静按在舆图的两国疆界之上,指节嶙峋。
这素来是一双野心勃勃的手,搅弄风云,追逐权力,最擅以人心为弈。
这双手曾倔强地从泥泞中挣出性命,而后在御书房里拈起白玉棋,于高处从容落子。
而今却困守于此,病骨支离。
这一刻,顾清澄想,若易地而处,她也会作同样的选择。
于是她轻轻覆上他冰凉的指尖:“好。”
指节用力握紧:“我陪你赌。”
江岚的指尖在她掌心轻颤,笑意温柔:“多谢小七。”
……
那一夜,江岚的吻不再如往日般温柔试探,却如孤注一掷般,辗转她的唇瓣,好似将她的所有气息嵌入身体中。
顾清澄仰头承受着那个吻,指尖深深陷入他背后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灼热,心跳却如将倾之危楼,一下、一下地战栗。
他的唇辗转而下,带着末日般的凉意:“小七,我有没有与你说过,【神器】的秘密?”
呼吸贴在她耳畔,江岚抚着她的背,将母后严守半生的秘辛和盘托出。
顾清澄微微撤开寸许:“另一半在我手中,你就不怕?”
江岚继续垂首,凉意落在她锁骨:“为何要怕?”
他的眸光里翻起墨色的暗涌:“小七,如果【神器】能让你亲手终结这乱世——
喘息间,他抬眼看她:“那才是我要的结局。”
顾清澄心中一跳:“为什么?”
江岚沉沉地与她对视着,却没说话。
良久,他下头,吻再次落下,带着初雪般的寒意,一寸寸漫过她的颈侧。
衣衫在黑暗中微微凌乱,他的手停留在她腰侧,收紧之后又放开。
夜色沁凉。
顾清澄望进他咫尺之间的眼眸,终是没有再问,将他拥得再紧些——
连同他的秘密、他的野心、他孤注一掷的交付。
她不在乎。
也不愿去想明日之后的结局。
她仰头,轻轻啄了下他的唇:“这样就好。”
“江岚,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他的喉结滚动着,说的话像一把刺向自己的尖刀。
“等我能陪你久一些。”
未尽的话语消融在彼此的呼吸间,方才升温的空气又渐渐冷却。
顾清澄怔了怔,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唇。
待到理智回笼,江岚撑起身,垂眸替她拢好衣衫。
月光描摹着他低垂的侧脸,苍白手指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时,她仍凝视着他的轮廓,久久未言。
“明天见。”他说。
。
第二天,江岚睁开眼睛时,床畔薄衾已凉,枕边人早已不知去向。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她昨夜睡过的痕迹上。
门外,传来黄涛沉稳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金属轻撞的细响。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已经是黄涛来解血契的日子,
……
黄涛抱着器皿的手微微发沉,方才与七姑娘的对谈仍在心头盘桓。
她交予他两样东西,并拜托他保密。
第一样,是一个瓷瓶。
瓶中盛着她的血。
“我中过两次天不许。”
顾清澄当着他的面,抽出七杀剑,剑锋斜斜地划过手腕。
鲜血顺着她的腕间落入瓷盏:“及笄那日,第二道天不许未能取我性命,想必是孟沉璧在我身上用了什么秘法。”
待最后一滴血落尽,她将瓷瓶轻轻推至他面前:
“若他遇险,或可一试。”
第二样,是一个素白信封。
“战神殿的朱雀在附近不远。”
她向他说了来龙去脉,再将这信封放到他怀中。
“倘若此番血契终不得解,务必保住他性命。
“到万不得已时,将此物交与他。他自有办法,让战神殿给他下月解药。”
黄涛犹豫道:“那你呢?”
他素来敏锐,这字字句句,分明像在交代后事。
顾清澄笑了笑,打消了他的顾虑:“我既应了为他护法,便上不得山。”
她轻拍他肩头,“这牵挂,只能托付与你。”
“去吧,不必忧心。”
。
巳时。
山上。
黄涛叩开了江岚的门,将门掩好,荒山空余鸟鸣风响,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