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琳琅抬起眼睛看他,语气里满是不解。
见顾明泽罕见地踌躇难决,宛如入定了般,她鼓起勇气,握紧了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传来,顾明泽头脑发飘,身体却被琳琅无意识地带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落下,神识归位。
他看着眼前这个牵着自己往前的昊天遗孤,再一次强行相信了命运。
是了。是天命,指引他走出了这至高无上的一步。
此后脚步愈发轻快,他就这样任她牵引着,朝石门稳步前行。
“好漂亮的湖。”琳琅并不知道身边的男人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天人交战,轻声赞叹着。
顾明泽闻言,鬼使神差地走到湖边。
借着手中宫灯微弱的暖光,他在这幽暗千年的水面上,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压抑到麻木的面容,却嵌着一双血丝满布,恐惧与喜悦交织的眼。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试图在那倒影中找回帝王的威仪。
直到——
在那幽暗的水面深处,他的倒影身后……惊悚至极地,浮现出了另一道影子。
那是一道素白修长的身影,如鬼魅,如神灵,正静静地悬在他身后,透过水面,悲悯而戏谑地凝视着他。
顾明泽的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过头!
就在他身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那座本该空无一人的巨石之上——
江步月不知何时已坐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素得不染尘埃的单衣,墨发披散,几乎与巨石的阴影融为一体。
此刻他正隔着幽暗的湖水俯视而来,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温润,谦和,却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死气。
恍若这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抹月光。
四目相对。
地宫死寂,唯有地下湖深处,传来水珠坠落的声音。
嗒。
顾明泽咽了一口唾液。
嗒。
琳琅发出了惊惶的娇呼。
嗒。
顾明泽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反手将这唯一的钥匙拥入怀中,死死地盯着巨石上的男人,和他身后的。
四个黑衣人。
“原来是你?”
顾明泽突然笑了,紧绷的肩线反而松弛下来。
是那个曾在他龙椅下匍匐十五年的质子江步月啊。
“朕当是谁有这通天的手段,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设局。”
顾明泽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琳琅凌乱的鬓发,动作看似温柔,实则手指轻轻搭住了她的命门,将她半个身子悄无声息地悬在了地下湖边缘。
他抬起头,目光轻蔑地扫过高处那道白影:
“原来是朕养了十五年的一条狗。”
即便江步月如今披上了龙袍,成了南靖的新帝,在顾明泽眼里,他也依旧是那个在北霖皇宫里跪着讨生活的病秧子。
“江步月,朕很好奇。”
顾明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衣人,语气松快:
“那封密信是你送的?你身为南靖新君,不在前线与朕决一死战,反而孤身犯险,像只老鼠一样钻进这地底下……怎么,你也想来分一杯羹?”
“宗主。”白虎闻言,掌中长刀已出鞘半分,“何必与这狂徒多言。”
江岚闻言,只微微弯了弯眼睛,单手支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琳琅隆起的小腹上,
“难怪陛下始终不愿让琳琅公主如期和亲。”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头的布料,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真诚的遗憾与嫌恶:
“原本以为是兄妹情深,却不想是监守自盗。
“连亲妹妹都不放过。顾明泽,你真是……不挑食啊。”
“你——!”琳琅面具下的脸瞬间惨白,面对昔日心尖上的白月光,所有的爱恨在这一刻化作羞愤欲绝。
她想要辩解,逃离那洞穿她灵魂的视线,可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更加瑟缩地躲进了顾明泽的怀里。
“为了母子皆在掌中的双重保障,如此悖逆人伦之事陛下都如此得心应手。”江步月轻轻摇头,“论起帝王心术的狠绝,朕确实不如你。”
“狠绝?”
顾明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不仅毫无羞耻之色,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搂紧了怀中颤抖的琳琅,手掌甚至刻意覆上她隆起的小腹,如炫耀一件杰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步月,你这种在淤泥里滚大的丧家之犬,又懂什么血统的尊卑?
“这是昊天的恩赐,只有最纯粹的血脉,才能开启这扇门!”
说罢,他话锋一转,目光阴鸷地盯着江岚:
“那封密信,果然是你送的。
“怎么,你也想要神器,却苦于没有昊天血脉开启,所以特意引朕前来,想做那个黄雀?”
“黄雀?”
江岚笑了,那笑容极淡,如春水映梨花,却凉意丛生。
“朕送陛下那张图,只是怕陛下迷路。”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埃,语气温吞。
“毕竟这地宫太冷清了,若没有陛下带着这把钥匙来,这出戏……又要如何开场呢?”
“想拿朕作棋子?你也配!”
“——废话真多!”
一声暴喝骤然打断了二人的机锋。
玄武早已失去了耐心,在他眼里,只要杀了顾明泽,抢走那个女人放血就行,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动手!”
玄武黑衣鼓荡,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瞬间越过石阶,带着必杀的雷霆之势直扑顾明泽!与此同时,朱雀等人亦从两侧包抄,意图瞬间制服顾明泽,夺下琳琅。
“来得好!”
顾明泽却半步未退,反而在这生死一瞬爆发出一声冷笑。
他根本不接招,却是猛地一转身,双手扣住琳琅的双肩,将她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狠狠压向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湖面!
“啊——!”
琳琅惊恐的尖叫声只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咕噜噜——
冰冷刺骨的地下黑水瞬间没过了她的口鼻,顾明泽毫不留情地扣着她的后脑,将她的上半身狠狠按入死寂的湖中!
窒息、冰冷、剧痛,腹部的坠痛感让她几乎晕厥,泪水混着湖水流下,琳琅痛苦地挣扎着,双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在触碰到顾明泽那只死死按在她后脑上的手时,又硬生生停住了。
阿兄是在用这种方式……逼退他们,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了……
只需他稍稍松手,她便会永远沉入这无底的黑暗。
她没得选。
再忍一忍……
她强忍着呛水的剧痛,不再挣扎,任由那黑水吞没她的呼吸。
“都给朕退后!!”
顾明泽单膝跪在岸边,一只手死死按着琳琅在水中起伏的头颅,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的战神殿四长使,笑意凉薄:
“再往前一步,朕就让她立刻沉下去!
“钥匙若是没了,这乾坤阵,你们谁也别想开!”
此间忽然一片死寂。
四大长使的身形定住了,兵刃上的寒光距离顾明泽不过三寸。
他们是真的投鼠忌器,若是这唯一的钥匙真沉了底,这长久的谋划便成了空谈。
僵持之中,高处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
“退下吧。”
江岚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百无聊赖地整了整衣袖:
“若是把唯一的钥匙弄坏了,这戏就没法唱了。”
四大长使令行禁止,瞬间收刀后撤,重新隐入黑暗。
顾明泽依旧死死地按着琳琅,目光冷傲地盯着上首的江岚。
——他并非没有退路。
算着时辰,顾清澄应该快到了。
如今她是琳琅的法相,只要拖得更久,等到顾清澄到位,非但能够启动大阵,更能将这碍眼的江步月一并除去。
“顾明泽,你也太粗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