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樵匍匐在地:“阻止她啊!”
“她要拉所有人陪葬啊!”
地宫开始全面崩塌。
舒念站在原地,仰望着在穹顶与大阵厮杀的单薄身影,寂寥眸光中终于闪过一丝明悟。
她双手结印,一缕金色的剑气自她周身迸发,化作实质般的剑气穹顶,将倾颓的地宫生生托住。
与此同时,顾清澄反身又是一记重劈,枯枝明明没有重量,却在空中压出了沉闷的雷音。
轰——!
第二声爆鸣。大阵西北角的生克位被生生斩断,原本流转不息的阵势瞬间停滞,巨大的冲击波割裂皮肤,可顾清澄却在爆炸的中心低眉浅笑。
她像不知疲倦的伐木人,执拗地砍伐着这株名为“乾坤”的参天巨树。
“还没碎?”
她眼底的红光浓郁得快要滴出血来,每一个毛孔都想要渗出血珠。
那是身体承受不住毁灭的征兆,可她毫不在乎,她只想让这聒噪的世界彻底安静。
“那是真正的乾坤阵。”舒念看着脸色苍白的谢问樵,轻声道,“第五阵。”
“七杀照命,非王侯将相不可镇。此’镇‘,谓之毁灭。”
谢问樵神情一震,了然明悟:“这一阵的破解之法,是毁灭?”
“可……她如何毁灭?”
舒念蹙起眉,事情也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期:“她的七杀剑意还缺一窍,王侯将相亦缺一个’王‘。”
“若不能毁灭乾坤阵,便是她带着我们所有人,走向毁灭。”
谢问樵面如死灰。事已至此,再无转圜。
她并非王,亦缺一窍剑意,该如何,能如何?
不过是见证一场蚍蜉撼树、飞蛾扑火的悲壮谢幕罢了。
第三剑挥出,顾清澄手中的枯枝终于受不了乾坤阵的巨力,应声而断。
鲜血自她唇间溢出,她垂下手,在无形之中冥冥虚握。
舒念撑起的金色天幕正在收缩。
顾清澄喘息着,血染的长发贴在苍白脸颊上,却始终不曾退后半步。
人,面对巨大的乾坤,渺小如尘。
可她毫无退意。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并无苍生,亦无救世。
唯有失去这世间唯一爱她之人的无尽哀恸,和想要毁灭这一切的暴戾欲望。
若强求她心怀这天下,那这天下,合该先容她一句:“我要他。”
可这天下,最终没有容下他和她。
濒临毁灭的刹那。
顾清澄怔怔地看着天幕,再也没有动作。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和鲜血都已流尽。
在这一片毁灭的轰鸣中,她的识海里却离奇地浮现出荒山之上的那个夜晚。那时夜风呜咽,爱人的怀抱清冷却温暖,他吻着她的额头,许下过再也不分开的承诺。
就算是刚刚,他们怎么说的?
他与她都不能死,他们出去就成亲。
明明说好了的。
明明所求不过执手偕老,却偏要受尽这天地磋磨,逼得他们以命相搏,落得生死两隔。
“江岚。”
她轻唤这个名字,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认了这荒唐结局。
毁灭的洪流即将倾盆而下。
顾清澄闭上双眼。
……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万千轰鸣中突兀地响起。
极轻。
如最精妙的钥匙插入锁芯,又似断裂的因果在兜转一圈后,终于契合。
紧接着,那原本已经狂乱到无法挽回的大阵,竟然极其诡异地凝滞了。
狂涌的毁灭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掐断。
舒念抬起眼,指尖微微颤抖着。
只有她明白,那是从死门深处传来的声音——
七杀剑本就是乾坤阵的一部分,而那个深不见底的死门,本就是她预设中最后的阵眼。
在她的计划里,应该是顾清澄带着七杀剑跳下去,强行锁死大阵。
可如今,掉下去的是江岚。
为何,阵眼却依旧奏效了?
舒念望向那扇漆黑的死门,眼底第一次浮现出名为震动的波澜。
而顾清澄僵立在原地。
她感受到了一缕微弱的,却坚韧得不可思议的剑意,顺着地脉的纹路,一点点攀上她的脚踝,最后温柔地缠绕在她的指尖。
银色的。
如月华般澄澈的。
七杀剑意。
带着属于江岚的气息。
如爱人的怀抱般,轻柔地落入她的识海。
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这一刻,顾清澄体内所有混乱的力量都在这一吻中归位了。
那道银色月华抚平了所有的暴戾,瞬息间将她分崩离析的经脉重新塑合。如清泉涤荡,原本互相排斥的两套力量,在这道气息下,温柔地融为一体。
舒念凝视着那道剑意,忽然想通了所有事——
谛听拿给顾清澄的,不是她用于压制昊天之力的梅花露,却是谛听曾经为舒念保留的一道七杀剑意。
因果流转,顾清澄在慌乱中,将这道剑意喂进了江岚口中。
江岚带走了这抹生机,在大阵深处,他用这道无主剑意重新掌控了七杀剑,并将它归还给了乾坤阵眼,强行截断了毁灭。
而他,又不知付出了何等代价,在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将这缕剑意重新送了出来。
它回到了顾清澄体内。补上了她八窍剑意中,最后残缺的一窍。
如今,九窍通明。
而更重要的是……江岚是南靖的王,这缕剑气,也从此带上了“王”的命格。
如今,王、侯、将、相归位。
废墟中央,顾清澄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再无血色的疯狂,也无金色的神性,唯有一片清冷无极、深邃如亘古星夜的银辉。
这一刻,苍生俯首,神魔辟易。
眼前的顾清澄,已然,无人能敌。
。
如废墟般的地宫一片死寂。
众人惊恐地仰望着少女。
她依旧满身血污,可在那银色月华的笼罩下,周身透露着惊心动魄的神性。
舒念看着那九窍通明的气象,素来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透出了复杂的情绪。
是欣慰?还是忌惮?
顾清澄仰首,望着幽深的乾坤阵,缓缓伸出手,虚虚一握。
原本已经碎裂在尘埃里的那根枯枝,竟在神辉中重塑,化作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
“清澄,回来。”
舒念缓缓收回手,语气欣慰,“枉我苦心布局,不枉江岚以命换命。如今大阵已停,你当随我……”
“随你去哪?”
顾清澄打断了她。
那声音如万古玄冰,震得残垣碎瓦簌簌坠落。
她垂眸看向高台上的母亲,那双九窍通明的眼中,银光流转,看破了这世间一切虚妄。
“去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剑?还是去做那个拯救苍生的神?”
顾清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该去取,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舒念声音极淡,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