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观棋知道这人就是这个脾气,倒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还没说话,你怎知我就是要包庇?”
江相南闻言,抬眸看向对方,眼前的人眉目俊朗,眼中带笑,而后便听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宗门首徒说道:“奚尧若是真的闯入了禁地,自然应该按照门规处置,只是念在他刚刚进入宗门,对周围不太熟悉,可从轻发落。”
紧接着,不等江相南和乔游说话,季观棋便语调一转,骤然沉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乔游道:“真传弟子乔游,明知故犯,打伤同门师兄弟,在宗门内意图使用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追月弓,这件事就按照门规处罚……从重处罚。”
“季观棋!你敢!”乔游比刚才还要生气,他怒道:“你帮外人,胳膊肘往外拐,我要告诉师尊!”
“你去告诉师尊,就说你仗着追月弓欺压同门。乔游,你敢说吗?”季观棋可不惯着这公子哥了,他手握君子剑,将其收入剑鞘中,四散的灵气立刻收敛,语气平淡道:“我在给你留面子。”
季观棋站在人群中间,乔游看着他,感觉眼前这人和以往看上去并无不同,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君子剑,一样的眉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眼前这人似乎又跟以前不一样了。
至少以前的季观棋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他这样的难堪。
“散了吧。”季观棋抱剑往回走,顺便说道:“你自己跟执法队走一趟,省的若是执法的孙长老过来,反倒你更加难堪。”
执法长老的脾气大多数可都十分耿直,对于这一点,季观棋深有体会。
这件闹剧最后还是传达了镇南仙尊和宗主耳中,宗主大怒,气得要用鞭子去抽乔游,最后还是被旁边人拦下来这才作罢的,咬牙道:“我就知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乔游向来不记打,越打越叛逆,宗主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旁边的镇南仙尊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听到君子剑挡下了两把武器的时候,才微微动了一下,开口道:“季观棋如何?受伤了吗?”
本命武器和主人心意相随,主人身死,本命武器也会碎裂,然而若是本命武器受损,主人也自然会因此重伤。
这让乌行白想到了一些他不愿意回忆起的事情。
“回仙尊的话,季师兄没事。”前来回话的江相南开口说道。
乌行白只关心季观棋怎么样了,其他的都不在意,只要不是宗门覆灭等大事,一般都没什么能让他出手的了。
等执法长老带着江相南离开后,宗主深深叹气,而后道:“你说乔游一直这样,我该如何跟他母亲交代?”
乔游的母亲是之前和邪修战斗,为了保护宗门而战死,那个时候乔游尚且是襁褓婴儿,几乎没有感受过一天的母爱,所以宗主对他总是纵容一些,却不想养成了如今这个骄纵的性子。
对于好友的抱怨,乌行白也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对了,行白。”宗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事情,他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之前曾经预言天道在近十年里将会遭受重创,这天道……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这预言着实是看不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乌行白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哎!”宗主刚想拦着,结果乌行白速度太快,径自绕开他直接走了,徒留宗主一人站在原地,叹着气道:“你还没说你闭关的成果如何了,这怎么就走了?”
乌行白还是放心不下季观棋,那人即便是受了伤也是从不吭声的,乌行白依稀记得有一年季观棋从山下回来,为了救人而被邪修围攻,虽然赢了,但自己也受了剑伤,却偏偏忍着疼,从不肯吭一声,都是自己慢慢治疗,慢慢痊愈。
若非后来他看到季观棋身上的伤疤,都不知晓这件事情。
“师尊?”萧堂情本来正在和乔游说话,忽然感觉到了灵力波动,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看向院子外面,恭敬道:“弟子恭迎师尊。”
“师尊。”乔游也连忙跟着道:“弟子乔游恭迎师尊。”
“观棋呢?”乌行白问道。
“他去林子里练剑了。”乔游本还想多说两句损季观棋的话,但一想到之前乌行白的眼神,立刻噤声了,他那点身份放在乌行白面前可不够看,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那个身为宗主的爹过来,也不敢跟乌行白叫板的。
乌行白一听季观棋不在这里,顿时没了和另外两个徒弟说话的兴趣,径自转身朝着林子里走去。
“你猜师尊是找他干什么?”乔游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很想知道,可以去问师尊。”萧堂情的双刃悬于腰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四处看了眼后问道:“奚尧呢?”
“这不是在……”乔游刚准备指着什么,而后一顿,他皱起眉头道:“咦?刚刚他还在这里的。人呢?”
原本奚尧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乌行白朝着林子里走去,他脚步稳健,双手空空,原先从不离身的方天画戟已经几日没有出现了,然而就在朝着季观棋的方向走去时,忽然停顿住了脚步,眼神骤然沉下,出声道:“出来。”
林子里鸟雀和往常一般,叽叽喳喳地叫着,小动物藏匿在山野之间。
“奚尧。”乌行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藏在树后人的名字,这两个字一出,距离他还有点远的树后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奚尧抱着一只兔子出现在了乌行白的面前,他恭敬道:“弟子奚尧,恭迎师尊。”
兔子在他的怀里十分安静,睁着眼睛看向奚尧,又看了看乌行白。
“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做什么?”乌行白问道,他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随意问问。
“弟子并非是有意跟着师尊,只是……”奚尧低声道:“只是弟子来这里已有几日,大师兄似乎是不太喜欢我,所以我想着送他一只兔子,听闻大师兄曾经养过兔子,只是后来跑了而已。”
他养过兔子吗?
这话让乌行白微微一愣,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送礼则是投其所好,若不是他喜欢的,即便是金山银山,恐怕大师兄也不会放在眼里。”奚尧温和道:“不想这一举动打扰到了师尊,是弟子的错。”
“兔子给我。”乌行白走到了奚尧的面前,直接将兔子截胡了,而后一挥手道:“你回去吧。”
奚尧手中空了,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只能看到乌行白径自离开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却不敢再跟上去。
小树林里剑气凛冽,数丈之外就能感觉到每一道剑气里都裹挟着天地灵气,十里开外便可取人性命,剑刃所指之处十分精准,剑气控制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伤目标,绝不牵连旁边花草半分。
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天赋,更需要苦修,每一次挥剑的力道都需要不断调整,寻找感觉。
乌行白刚刚踏入了季观棋的剑气笼罩范围,本来四散的剑气似乎是一瞬间找到了方向,猛地停顿住,而后骤然全部朝着他疾射而来。
这要是旁人避之不及,将直接被捅成了筛子,而季观棋也没有收手的架势,任由剑刃朝着乌行白的门面奔袭而来。
第12章 兔子死了
乌行白是什么人?
随便抓一个人问一下他的名号,只怕普通修士连提都不敢提。
说他是修真界第一人也不为过,他担当得起这个头衔,而如今剑光掠过,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他的一缕发丝斩断,他竟然都没有阻止。
他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似乎是料定了季观棋绝不会真的伤他。
“师尊。”季观棋收了剑赶过来,他见乌行白被剑光斩断的几缕发丝,立刻半跪在地上认错道:“弟子不知师尊在这里,险些伤了师尊,是弟子的错。”
乌行白随意抬手,将季观棋扶了起来,他道:“无碍。”
两人之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以前都是季观棋找着各种话题,不会让场面尴尬,有时候会说一些宗门趣事,有时候会谈一些修真界的异闻,往往乌行白都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而如今季观棋却什么都不说,似乎连一个字都不想跟乌行白分享了。
“你的剑术有所长进了,只是出剑太过着急,不够稳重。”想了想,乌行白还是主动开口,但他能说的话题也只是在修行上面指点一二,说道:“欲速则不达,一切慢慢来即可。”
“多谢师尊教诲,弟子铭记在心。”季观棋恭敬应道。
忽然,乌行白身后的衣袍微微动了动,季观棋目光看了过去,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而对方则是将手从身后抽出,季观棋这才看清楚乌行白手中竟然有着一只兔子,浑身雪白,看上去并不大,整只兔子似乎是被乌行白的威势吓着了,有点儿瑟瑟发抖,眼神里透着畏惧。
季观棋没想到乌行白不随身带着方天画戟,倒是带着一只弱小的兔子。
“听闻你养过。”乌行白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眼神难得地有点发虚,但季观棋正低着头,因此错过了,只听到对方在说:“来时的路上看到了它,便捡了过来,你养着吧。”
“弟子养兔经验不足,还请师尊勿怪。”季观棋往后退了一步,以至于乌行白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处,那只兔子将自己盘的更小了。
“听说你之前是养过的。”乌行白不明白季观棋为何拒绝他。
他哪里被季观棋这样忤逆过,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悦,但更多的则是疑惑,印象里自己往往随手给的任何一样东西,哪怕只是一根小小灵草,季观棋都会照料得无比仔细。
想来季观棋很久不去他的镇南殿了,后殿的那些灵草都快枯死了。
“曾经养过,但因照料不周,兔子已经死了,所以后来弟子便再也不养这些。”季观棋声音平和,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
这话倒是在乌行白意料之外,他就连季观棋养过兔子这件事情都还是刚刚从奚尧口中得知的。
“怎么死的?”乌行白问道。
他不悦的时候,周身的灵气总能察觉到一点波动,这位仙尊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威压到底多大,季观棋无奈抬头,他直视着自己的师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忽而上扬起来。
好久没有看到季观棋一个笑脸的乌行白有些愣住,他顿时心情大好,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眼前人开口道:“被师尊的方天画戟带起的灵力绞杀,成了一捧血雾。”
那日,季观棋正在给兔子喂食,骤然听闻师尊回宗,立刻前去相迎,却不想乌行白抱着受伤的奚尧匆匆回来,心情极其不佳,随手一挥拂开了眼前的季观棋,劲风推得他一个踉跄。
而乌行白压根没有理会这些,带着奚尧去了殿内疗伤,方天画戟带着主人的怒气立于殿外,浑身灵力凛冽,不许任何人靠近,而就在旁边的兔子更是被肆掠的灵力直接绞杀成血雾。
季观棋曾经想要保护兔子的,但君子剑直接被弹开,季观棋自己都吐了口血。
他护不了兔子,也护不了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带着兔子给师尊,而他自己也不应该来这玄天宗,成为乌行白的宗门首徒。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乌行白的笑意甚至都还没有传到眼中就顿时僵住了,他刚刚上扬的唇角一时间看上去有些讽刺,目光落在季观棋脸上的时候,对方一脸坦然地和他对视。
“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季观棋能怎么说,他能说是上辈子的事情吗,当然不能,他只是盯着已经在乌行白手中浑身发颤的兔子叹了口气,道:“不记得了,但是弟子真的不会养兔子。”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乌行白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无措,真是难得,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季观棋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再养一次。”乌行白性格有些执拗,他略微蹙眉,将兔子不由分说便塞到了季观棋怀中,道:“这次定然护它周全。”
“弟子怕养不好,也护不住。”季观棋感觉到在怀里发抖的小兔子,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兔子的身体,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季观棋的善意,有些好奇地竖起耳朵去打量着对方,但季观棋却只是将它放回了地上,拍了拍它的脊背,道:“走吧。”
而后他半跪在地上,对着乌行白说道:“兔子本就在野外生存的好好的,若是放在弟子身边,才是白白送了条命,弟子着实是无法养它,也忘不了之前死掉的那只兔子,弟子对不起它,因此不能再养一只了。”
说的到底是兔子还是曾经的他,只有季观棋心里清楚。
原本乌行白还想要说什么,然而最后却只是抬手将人扶起来,明明距离很近,不过一尺而已,但他却感觉季观棋好像距离他特别远,仿佛只要一不小心,这人就立刻转身就走,再也天涯不相见。
但乌行白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谁比季观棋更爱他,他是他的宗门首徒,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你既然不想养,那就算了。”乌行白看着对方消瘦的肩背,顿了顿之后道:“你若得空,就来镇南殿中找本座。”
“好的,师尊。”季观棋应道。
乌行白转身离开后,季观棋还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一缕长发,那是被他的剑光斩下来的,而草丛里刚刚还偷窥他的兔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走了就好。”季观棋看着兔子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不是我养的,你就不会死了。”
上一世死掉的那只兔子,就是奚尧给他的,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会走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把兔子给他的却是乌行白,但无论是谁,季观棋都不想再沾染分毫。
当初也是奚尧刚刚入门没几天,带着一只兔子,说是捡的,但是又不会养,于是便给了季观棋。
“走吧,走了就能活着。”季观棋随手挽了个剑花,而后将长剑收入鞘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镇南殿内十分安静,只有两名洒扫弟子在殿外候着,乌行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本来在修炼,但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心中不断地响起之前季观棋说的那句话,兔子死了,死在他的方天画戟之下。
上辈子的季观棋也死了,也死在了他的方天画戟之下。
“唤萧堂情和……”乌行白召来了洒扫弟子,本来是想要让萧堂情和乔游一同前来,但想起乔游骄纵的样子,他就立刻歇了心思,只让人传唤萧堂情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