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封徵雪酥麻了许久的右腿,却不受控制地向着地面坠去,好在封徵雪点住腿上的几处大穴才堪堪站直了。
那件“父亲的杏林长衫”实在是太过魔性,但凡是受到攻击,攻击方就会不受控制地往地下跪,就连满头华发的副本Boss也没有半点意外。
封徵雪有些忘了这茬,自己都下了一条,可那位有点面善的老大爷却好像不怎么吃惊的样子。
他的目光黏着在封徵雪的衣服上,像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甚至有点眷恋,不过好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蔺城主,居然把这件衣服给你了?”
封徵雪微微蹙眉:“……你认得这件衣服?”
老头的双眼如同两汪深潭,目光安详而宁静,“自然认得,这原本就是我的衣服,不过蔺司沉拿它重新熔炼了好多次。”
封徵雪嘴角轻轻往下一撇,犹疑地望向老年Npc那具干瘪的身体,多年未曾根治的“脸盲症”终于不治而愈了一点:“你的衣服?”
老年Boss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下看得出清晰的血管,黯淡虚弱的生命力如同一盏微弱将尽的灯火。明明已经虚弱成那副样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像是随时就要魂飞魄散,离开这个世界一般。
“你是……叶……”
“叶胜意,我是小夏和小凉的父亲。”
封徵雪长眉一拧,沉默半刻,才将抵住对方喉咙的匕首收回。
“你怎么会在这里?”
“蔺司沉叫我来。”
话音未落,便听啪哒叭嗒,几声棋盘落子的轻响。
天边旭日东升。
脚下草甸变成了一副棋盘。
系统显示着“叶胜意”头顶的ID,和120的等级,与杏林圣手的称号与门派。
叶胜意的身体也胀大了三五倍,到达一个普通玩家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俨然一副等待着被多人攻打的战斗激活状态。
下一刻,便只听叶胜意语调温柔:“蔺城主说,让我来接女儿回家,我必须得来。”
封徵雪闻言微微一愣,回家……?
可是叶初夏不是已经死了?
叶父似乎看穿他的心中所想,温缓地解释道:“就算知道可能性不大,我会来试一试,我相信蔺城主不会骗我,他是个好人。”
封徵雪心中一紧,他暂时不太想再从任何人那里听见蔺司沉的名字,更没兴趣和别人讨论蔺司沉是不是个好人这种问题,这种近乎逆反的一种情绪,实在是让封徵雪感到陌生,于是他看了眼自己背包里的其他信物,转移话题道:
“所以第十四件任务物品,现在是在你身上?”
叶胜意点头,“打败我,你就得到它;或者你输给我,就要把那13件物品通通还给我。”
封徵雪双目一颤,默不作声地大量了眼叶父干瘪的身材,还是问:“那么多件共鸣信物全都是你的?”
“当然不。”
“那你要回他们做什么?”
“那是我13对朋友的。”
封徵雪睫毛一抖,注意到他使用的量词,眼神显得冷漠,但那双瞳孔的深处,似乎有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在闪烁:“也就是说你的这些朋友,原本也是这层幻境副本里的Boss?”
“当然,”叶胜意不厌其烦地解释:“你本要打败14组个Boss才能集齐14个信物,只有拿到信物才可以通关黑塔一层,可现在他们人不在,能帮助通关的任务物品就留在他们各自原本的位置上,被你直接捡到了。”
封徵雪的右腿已然完全失去知觉:“他们人呢?”
“被捉去开会了。”
“你怎么不去?”
“我?我一个马上蹬腿的老头,只有领老保和免费酱油的时候,才会去开会的。”
封徵雪想起曾在饿殍村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个叶胜意,打量起老人的孱弱的身体与破损的根骨——可以说他完全是被蔺司沉的修为强撑着的一副枯肉:
“你没法战斗,现在离开副本,或许我可以试一试治好你的病。”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这老头子…也用不着了。”
叶父勾唇苦笑一下,封徵雪脚下的浅色草格,草甸立刻变成了利刃,封徵雪连忙闪开,有些艰难地蹦到旁边的深色的格子里去,便听那叶胜意说:
“年轻人,我像你一样,也早就不是为自己活的了。”
封徵雪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副沉稳的轮廓,唇线紧抿。
叶胜意重新取出一把趁手的兵器,解释道:“我签订了契约,只要阻止你通关,我就有几率把女儿换回来。”
“……有几率?所以你的代价是你自己的命,还不一定能成功?”
叶胜意的目光坚定:“没错。”
话音一落,便见封徵雪身形笔挺,而唇角的讽意更深,看来溺爱女儿的父亲的确存在。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能有今天这副样子全拜叶初夏所赐?”
叶胜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双眉微微蹙起,仿佛思考着一些很深远的问题,最后来了一句:
“年轻人,如果是为了我好,我希望你直接转身离开——是我对不起她,等你有了自己的女儿就明白了……”
“是么,可我不会有女儿。”
封徵雪取出武器银针,银针破空,针风凌厉。
“你的命,我也救定了。”
第47章
白云在头顶悠然飘过,如同一幅抽象画中的流动云彩,给整个天空增添了一抹清亮的色彩。
幻境副本中的草原浩瀚广袤,无边无际的草地延伸到天际,于是平原上覆满着柔软的翠绿色,每一根草叶都娇嫩欲滴,透露着勃勃生机。
然而全息游戏里的一草一木,毕竟与现实世界毕竟不同——就算效果再逼真,也都是由全息技术生成的,譬如每一根草叶,都可能在瞬间消失!
封徵雪蓦然垂眸,目光定格在一只草甸格子上,只见越来越刺眼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草格表面,形成一片淡淡的光晕,那块格子弥漫起一层轻飘轻薄的雾,原本浅色草甸倏然发出一股烧焦般的臭气,而在转瞬之间,原本破空而去的银针,在碰到草格的瞬间便立刻像被一块强磁力磁铁吸进了草格,消失得无影无形,速度快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那块原本翠绿色的草地皮,也就变成了碳黑色的焦土。
封徵雪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奇怪的副本机制还是Boss技能?
这时便见叶胜意原本还不算远的位置,陡然退开了大块的距离,约莫有百八十米,正好在距离封徵雪的第十八个格子处,因而看上去像极了草原的边缘,遥远且不真切。
宽拓的河流缓缓流淌着,水面清澈透明,倒映着天空的颜色。
叶胜意苍老的声线也显得飘渺,语气中却隐约听得出几分得意的味道:
“年轻人,你是不是还没有打过全息游戏里的副本?”
“打过几次。”
“噢,怪不得,”叶胜意的一副完全不出乎所料的口气,随口感慨,“蔺城主连那衣服都能送给你,想必是把你保护得很好吧?这几个副本打完,你不是什么都没学会?”
封徵雪微微蹙眉,眼中似有疑惑:“游戏罢了,还要学什么?”
叶胜意听他这般讲,有些讷住。
叶胜意年过花甲,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虽稀疏,但那几根雪白的胡须却整齐地垂在下巴上。
在他看来,蔺司沉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游戏里的风流人物,教一个半小白的游戏新手,那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封徵雪怎么会这么讲呢?
一个复杂的全息游戏,能学的多了去啊?比如现在这种‘幻境’,就是一个机制型而非战斗型的,需要通过解谜通关,而这青年人,估计连这都不清楚的吧?”
“喏喏喏,我知道了,”叶胜意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小夫妻,是吵架了吧?——年轻人,火气大,床头吵,床尾和。”
封徵雪眉头微微皱起,半点都想不懂对方的脑回路,那张漂亮的脸上像是写了几个字:谁和他床位和?
叶胜意话音还未落,一根银针再次破空而来。
封徵雪不想浪费时间在口水上纠缠,因而理智回归得便很快,和某些恋爱脑不同,他没多久他拉回了心猿意马,思路立刻就变得清晰。
只见他目光注视着方才那枚银针的飞行轨迹,像是在测试着什么。
果然。
又有一只草格,产生了一股诡异的吸力!于是第二根银针重蹈覆辙,针体消失无影无踪,但见那吸入银针的草格,也不出意料变成了焦土。
“年轻人,你这样费劲,根本就没用啊。”
叶胜意叹息着,顺便从自己的随身背包里取出一把雕花单人躺椅,放在了自己脚下,脑袋顶薄薄的血条上方也闪现出一段醒目的倒计时。
叶胜意的ID变成红名!
Boss激活!
倒计时不长,只有半炷香,这时,却见叶胜意在躺椅上躺下了,絮絮念叨着:
“老头子我年龄大了,站不久了,在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面前,我的体力还是大不如前了,也只能为老不尊多耍些花招了,不可能跟其他Boss一样,让老头我这一把老骨头,和你们年轻人硬碰硬的。”
他把一只躺椅躺出了病号床的感觉,并对封徵雪宣布着唯一可以告知他的通关规则:
“在系统的倒计时结束之前,要么你就想办法,跨过草地把我血条打空,再拿走我的信物——否则啊,便只能算是我赢了。”
封徵雪默不作声,打量着躺下了的叶胜意,甚至怀疑在半柱香后,对方有没有可能会在那张躺椅上灵魂出窍。
“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么?”封徵雪神色平静道。
“当然可以,”叶胜意躺下后声音更加虚弱,“可如果我觉得不合适,或是规则不允许,我也不会回答你就是了。”
“你一心寻死,叶初凉知道么?你可知她为找人救你,付出过多少努力?”
叶父闻言,猛然从躺椅上坐直。
起猛了。
面色都更白了不少,原本的淡定丛容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小凉...小凉她...她和小夏不一样,她从来是最懂事的......她会明白,会理解我的。”
封徵雪静静地审视着叶胜意的心虚,尊重理解,不予置评。
只见他停顿半刻,又问出了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关联的不重要问题:“我们脚下这个...像磁铁一样的草格子,是谁设计的?”
“是你,还是蔺司沉?”
老人家一听是这种问题,长舒一口气,再次躺下去,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哦,这个啊,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说了我就违规了——不过这有什么打紧,你关心是谁设计的做什么?”
“蔺司沉做得会更简单些。”
“啥?简单?”叶胜意摸不着头脑,“你是不是对我们蔺城主有什么误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