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不由道:“朕会下令让镇守永安城的李不争调兵前去玉苏城,有大舅兄在,定然能保护太子安全。”
若是没保护好,岂不是李不争的过错,是不是还要将人降罪贬职?一次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你可真是好样的。
太子妃素来低调,李家也一直默默镇守边关,原本无论如何,章和帝都不该担心。
可谁让李家与太子牵扯颇深,李家人又是朝中少有的真会打仗的人才,有政绩有声望,章和帝动不了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眼前正好有个机会,能一次性解决太子,又能让李家获罪,即便章和帝依然不得不用他们,李家声势却要减损。
他手中牢牢捏着太子妃,不怕李家联合太子直接造反。
这样算来,他还要感谢此次突厥入侵,否则他还无法全然放心地将太子和李不争丢到一起去。
有此危机在,李不争绝不可能抛下边关百姓,支持太子造反。
章和帝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主意几乎完美。
章和帝能这样想,不外乎他也知道李家是老实人,欺负老实人又能算什么欺负呢?你看他们自己都不说话嘛。
在场众人皆静默失语。
太子本就是要死之人,众人心知肚明,他们难道还要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太子与章和帝作对吗?
可无论如何,杀人不过一杯酒,逼杀太子还要人尽其用这种事,也实在令人心惊。
最终,还是高尚书低着头,犹豫着说了一句,“陛下,太子若是有所闪失,必会对士气造成冲击……”
章和帝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幽幽道:“有李将军在,太子怎会有所闪失?”他先把高帽给人戴上。
“再说了,太子既能亲上战场,即便有所损伤,也是为国为民,百姓知道,也只会赞他英勇,如此,就真是朕的贤德太子了。”
他本就做好了要议和的打算,还怕士气低迷打败仗吗?
连人的死都要利用一番,他们这位陛下,若是自己做户部尚书,想来国库应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走出凌霄殿时,唐尚书一抹脑门,却只摸到一手汗。
望着天上的太阳,看着明明那么炽烈,可众人却心知,那不过是残阳余晖。
心中总有股预感,距离殿上那位被替天行道的日子不远了。
可这朝堂满座,皆是蠹虫,当真有人能有此心性吗?
章和帝定下此事,也不耽搁,直接转身去见了皇后,这还是自章和帝受伤后,二人第一次相见,章和帝一来便握住皇后的手,亲亲热热道:“近来朕在病中,对梓潼多有疏忽。”
皇后见他如此,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还心中一紧。
“陛下龙体为上,臣妾只要知道陛下安好,便足矣。”
“国事紧急,朕也是没了办法。”章和帝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皇后面上担忧不似作假:“臣妾也已经号召后宫姐妹,捐出银钱和不用的衣物首饰,也算是为边关将士尽一份心。”
“有梓潼贤惠若此,朕夫复何求。”章和帝先夸了一句,随后沉吟片刻,方才低沉道,“太子近来举止实在荒唐,朕心甚痛。”
皇后面上也带了几分惭愧与悔恨,“是臣妾未能将太子教好,实在愧对姐姐!”这话倒是十足的真心话。
章和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从小待太子如亲子,为了他甚至一直喝避子汤,为他劳心劳力多年,如今他做出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在章和帝眼中,这些年来,皇后这个母亲做的实在没话说,这也是太子做出这么多事,他并没有迁怒皇后,且今日还要提前试探(敲打)皇后的原因。
皇后是个好母亲,但她更是他的皇后。
“太子如今这处境,若是再待下去,名声扫地不说,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朕如今想了个好法子,送他去边关锻炼一番,戴罪立功,等回来了,他的太子之位依然稳固,你觉得呢?”章和帝一双眼睛盯着皇后。
后者瞳孔下意识骤缩,手心一紧,瞬间失神后,她眼中当即掉下两滴泪来。
“臣妾照顾太子多年,他鲜少离开臣妾身边,若他走了,臣妾只怕要不习惯了。”
皇后握紧手心,闭了闭眼再睁开,复杂瞬间褪去,眼中只剩下坚定:“还请陛下许臣妾将璋儿接到身边,以慰思念之情。”
章和帝缓缓露出笑容,将皇后揽入怀中:“还是朕的梓潼识大体。”
帝后二人站在一起,当真像是一对璧人。
皇后微微垂眸,藏住了眼里的杀机。
*
太子身在狱中,身上的衣物也只剩下一件里衣,幸好如今是夏日,否则阴冷的牢房就能让他冻病。
见到有人打开他的牢房,太子冷笑一声,静静等着白绫毒酒送来,然而却只听见一道声音:“太子殿下,您可以出去了。”
太子脸上的神色愣住,仿佛不敢置信。
当穿上太子服冠,见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时,太子方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霎时喜极而泣,快步上前道:“是母后,一定是母后救了我!”
“母后她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死里逃生,太子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又惊又喜,激动无比,只想见到皇后好好倾诉一番自己的感激之情,从前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今后他一定永远听皇后的话。
大宫女却低下头,“突厥来犯,陛下有令,命太子殿下亲征突厥,戴罪立功。”
太子脸上的喜悦和感激僵在脸上。
“殿下,走吧。”护送(押解)他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
最终,太子是被堵住了嘴,绑上马车的。
为了彰显太子身份,马车极为华贵,然而坐在马车中的,却是个浑身被束缚,连一句求救都说不出来的太子。
朝廷昭告天下时,百姓尚且在为太子此举感念万分,也丝毫不知,朝廷连若是突厥不答应议和,他们应当割多少地赔多少款都决定得差不多了。
越青君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太子仪仗,眼眸深邃,难以辨清。
“悬明可觉得太子可怜?”
宁悬明神色微顿,垂首望着城楼下如蝼蚁的百姓,“若说可怜,下面的人谁不比太子可怜,太子尚且富贵荣华三十年,那些人过着苦日子,都未必活得到这个岁数。”
但……
“但罪行如何,自有律法可以定,即便罪恶滔天,也应当有名有义,如这般冠冕堂皇,不昭不明,并非明君之道。”
“即便这个结果对时势更有利?”越青君问。
“是。”
越青君牵住他的手:“我许悬明,有朝一日光耀万里。”
太子死在了战场上,毫无疑问,甚至死得极为凄惨,身子都被分成了不知道多少块,大部分几乎被踩成肉泥。
无论太子从前有多想发疯,面对毒酒又有多坦然,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攻击的那一刻,他终究是被激发了所有的求生意志,他想活,他不想死!
然而战场局势哪里是他能左右的,不敢往前冲,他就往后退,却不知这样一来更是让自己置于死地,战场上后退一步,就面临着敌友的前后夹击,不知有多少人并非死于敌军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如今,太子也成了其中一员,前所未有。
消息传至京城,皇后沉默地闭上眼睛,章和帝装模作样的哭了一番,将太子追封为武德太子,尸身都未能收殓,只有个衣冠冢。
越青君在家中翻看太子的角色详情。
【镜花水月】
【距天一步,遥如万里,只影为新也为故,满堂金玉留不住。】
当日,圣旨便送到了越青君府上。
“朕之六子,雍和纯粹,性行温良……即册封为秦王。”
第47章 如月之白
太子刚去,章和帝就迫不及待将两个炙手可热的儿子封王。
对,两个,一朝封王的不仅有越青君,还有被封为贤王的五皇子。
不仅如此,还有太子的长子,也被章和帝封为郡王。
朝廷根本来不及为太子的去世伤感,就要为新出炉的两位王爷庆贺。
就是苦了永乐王,亲爹刚走,自己虽被封王,但府中丝毫没有要庆祝的意思。
前朝后宫皆知太子因何而死,并不敢为永乐王祝贺,连送礼之人也少之又少,更糟糕的是,太子既然已死,永乐王又不是太子,东宫自然也住不下去,如今只能选好宅邸,等着搬家。
只是众人未曾想到,太子新丧,头七刚过,太子妃就向章和帝提出自己一心向佛,今后想要久居清泉庵,常伴青灯古佛。
天子并未给出回应,既未反对,也未拒绝。
五皇子一早来向贵妃请安,“母妃,父皇真偏心,给儿子不过一个贤字,给老六的却是更贵重的秦。”
封王虽开心,但见太子刚下去,就有一个秦王要与他相争,对方还是秦王,章和帝分明有意更抬举对方。
五皇子并不喜欢贤王这个封号,一个贤字压在他头上,未必没有章和帝的讽刺之意。
五皇子说完,并没有得到贵妃回应,抬头看去,才见贵妃正在走神。
“母妃?母妃?你在想什么?”
贵妃回过神来,“你王妃身子如何?”
五皇子微微蹙眉:“还是同之前一样,并未痊愈。”
“但也没恶化……”贵妃说这话的语气太过复杂,复杂到五皇子也没能听懂。
“没什么,本宫只是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贵妃掩住眼底神色。
太子之死当真振奋了边关将士的士气,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皇子找他们算账,之后的几场战争,玉苏城还真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扛了下来。
突厥王久攻不下,此时朝廷才向对方提出议和,并给出了极大的诚意。
大约是觉得杀了卫国一个太子,又能得到如此多的战利品,自己新王威望已然足够,突厥王答应了议和,但开口要的条件却是朝廷给出的几倍。
朝廷不愿意同意,议和之事僵持了下来。
“陛下,自古议和不离和亲,突厥新王上位,年轻气盛,若是我朝愿意送出一位公主做突厥王妃,突厥王便是陛下的女婿,与我朝关系更为紧密,对方也不便狮子大开口了。”
说话之人曾经是太子党,若说世上最感谢太子死在边关的人,他们绝对算其中佼佼者,比起定下罪名事后清算,太子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才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今虽然依然倍受排挤,但至少能够急流勇退,不必有性命之忧。
先前为了保命,提前寻靠山的人心中不能说不后悔,旧主未去,便寻新主,名声颜面就差了不少。
此时,再有人来寻越青君,他也并未如从前般拒绝,只是上次上门的那些人,依旧未曾被他接纳。
吕言此时方知越青君用意,“殿下心思敏捷,奴婢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