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游戏,竟然看不懂了!
萧无咎扣住祝卿安的腰:“跟我来。”
白子垣丢失了桃娘方向,一时半会找不着,他的主公显然是比他有用的,早早注意了其它痕迹,预判了桃娘接下来的行为方向。
祝卿安:……
还得是主公,靠谱!
在琴会开始比试,几乎所有人在前面凑热闹时,桃娘绕开所有视线,小心翼翼行入暗廊……与一个人见面。
是郑夫人。
郑夫人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像是偶然走到那里,正好与她遇见。
地点也十分巧妙,偏僻角落,无有人至,但视野很好,若有他人靠近,二人立刻就能反应过来,遂祝卿安和萧无咎并不方便太近。
这两个人站得很近,小声说着话,阳光很好,二人神态也很明晰,但她们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就是很认真的在说话。
郑夫人的神态里,看不出对桃娘有什么疼爱,但她脚尖和桃娘离得很近,见风总是吹起桃娘裙角压襟,还往侧里进了一步,替她挡风……竟是真的很疼爱桃娘。
那她知不知道,桃娘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呢?
“我猜,她知道。”萧无咎突然道。
祝卿安:“为什么?”
萧无咎:“若是亲生母女,娘亲对女儿的疼爱,不会这么隐晦。”
会更加热烈,饱满,遮掩不了,也遮掩不住。
祝卿安懂了,再认真看桃娘姿态,她眼神很正,在郑夫人面前肃手恭立,是真的很尊敬。桃娘是葭茀教出来的,规矩于她们而言,是最没意义的东西,她们与人来往,论迹与心,若不是真心敬佩面前之人,哪怕有一丝不喜,桃娘都不会是这个模样。
所以郑夫人喜欢桃娘,却有意收着,不希望桃娘不自在,桃娘把郑夫人当做长辈尊敬,说的话也并不反抗……
难道她们其实是在彼此成全?
郑夫人知道桃娘是假的,但欣赏桃娘脾性作为,愿为她指路,助她完成心愿,桃娘尊敬郑夫人为人,理解她想走的路,愿为薪火燃尽,点亮她想要的光。
这里的人……那些世家,怎么就看不穿呢?
这么明显的情感,这么明亮的眼……他们都瞎了么?
祝卿安心绪翻涌。
就在昨日,他看过了郑夫的命盘。
命宫武曲独坐,武曲这颗星曜,五行属金,赋性两个方向,一为刀兵,一为钱财,刀兵向,它是武将,是继七杀破军贪狼之后的将星,强悍性刚,遇事绝不会委曲求全,敢于亮剑;钱财向,它是正财星,财星坐命,命主财运必然不错,有没有祖业,自己都能赚钱。
遂郑夫人,是一个能力强悍,性格也尖锐,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这样烈的性子,对男人来说还行,算是利好,可对要求女子柔顺依附的社会形态里,女人此命,便是大大不利了,妻必夺夫权,郑夫人夫妻宫又落了七杀星,七杀星也刚,夫妻二人都是战斗力强的人,那必然要一决雌雄,一山容不下二虎,哪怕是一公一母。
祝卿安不知道郑夫人的亡夫什么样,单看郑夫人命盘,应当是个脾气很犟的人,刚愎自用,不服任何人管,身体还不好,略推大限,活不过而立之年。
武曲星对女人来说是颗寡宿星,入了命宫,感情都会比较坎坷,郑夫人夫妻宫不太好,子女宫也不行,三方四正会的凶星太多,子女缘分不佳,祝卿安看到的结果,她的孩子……在出生时就已夭折,可看她面相命盘,又有点’移花接子桂花香‘的意思,她晚年运数不错,是有小辈照顾的。
命主武曲,性刚寡宿,官禄宫落紫微帝星,财帛宫落廉贞,郑夫人只要不在意男女情爱,别太执着子女,命盘其实很不错,事业运财运俱旺,身体也健康少命,她最苦的,应该是少女时期,这样的女子命盘,成长过程必然经过多次阵痛,蜕变,甚至生命之险,吃很多很多的苦,才能走到现在。
萧无咎查到的消息里,郑夫人是个充满矛盾反差的人,她有非常狠辣的一面,内宅倾轧,朝堂算计,甚至商业侵吞,一点都不留手,手下人命无数,也有很柔软善良的一面,赈灾放粮,敬老怜弱,她从来走在第一线。
有时候,她表面看起来势力极了,所有行为皆为名声,实则并非如此,她办事尽心尽力,暗处藏了他人看不穿的真心;有时候,她的表现真诚极了,和善极了,实则是铺满鲜花的陷阱,你信了,就会被她坑的底裤都没。
你永远看不透她表面的凶是否是真的凶,表现柔软时是否就真的能占便宜,你只能认识到,她是个非常豁得出去的人,而豁得出去的人,一般都更敢拼。
几日前,祝卿安看不透,郑夫人分明玩转了世家,接受规则,利用规则走到了尊位,为什么要回头砸自己的锅,看了这个命盘就知道了……因为她不喜欢,她不认可,就要打破,就要毁掉。
这点上,其实和萧无咎理念很相似,萧无咎也觉得世家是颗毒瘤,很该被除去。
他没有立刻试图接近,也是因为郑夫人身上的矛盾锋利,必须得找到一个切入点。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真正性格底色,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时,很难立刻被取信。
但祝卿安在郑夫人的命盘里,找到了。
命盘星曜不会撒谎,它们构建出命主的性格底色,过往遭遇,特殊节点的选择,以及未来偏向。
郑夫人的命盘注定,她的成长觉醒过程很早,也很辛苦,尤其十五岁这年,流年大凶,她应该走丢过一段时间,不在本家。这个年纪,’走丢‘必不是个人意愿,她遇到了很极端的事,家族的保护于她而言,未必是保护。
她在这段时间里,吃了太多苦,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认知范围里的,认知范围外的,短短这段时间,她全部尝了一遍,任何厄运都会发生,所有不好的事,抗拒的事,都会降临。
但她仍然很幸运,在这段期间,她有一个贵人,这个贵人保护着她,安抚着她,甚至替她扛下了很多,她原本应该遭受的磨难。
这个贵人是女性,她们的羁绊很深。
郑夫人与丈夫子女,缘分都不深,本身态度也看不出执念,但这段经历对她一生而言,应该是最有分量的时光,她不可能不在意,那是她破茧成蝶,甚至死而后生的,特殊成长时期。
不管从命理学,还是心理学分析,少年时期的创伤和成长阵痛都很重要,祝卿安认定,郑夫人心底深处最记挂最在意的,必然是那段时光,那段时光里的人。
可萧无咎查遍她生平,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迹象。
她有意藏了起来。
她藏这些,甚至可能不是为了她自己,观她行事,对世家规矩嗤之以鼻,就算有什么影响自己名声的事,她只要想,有各种各样的法子遮掩揭过,遂……她是为了对方。
她对这个’贵人‘,太在乎,太珍视,不欲任何人轻贱,哪怕一点点灰尘,她都不愿让她沾上。
祝卿安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萧无咎:“你说,郑夫人在大相寺点了长明灯?有些灯,是要求写生辰八字的……”
“她的灯很特殊,混在灯群里,不知哪盏是她的,只她自己能认出。”
萧无咎想,这大约也是郑夫人的警惕,她对那个人的保护,已然到这种地步,想也知道,此人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十日后是大相寺一年一度的福日,会有祭典,郑夫人做为大香客,必要去,也必会拜祭亡人。”
遂到时,他们一定能知道哪盏灯是她点的,灯上八字是什么。
祝卿安倒是不着急这个:“我们同她聊聊?”
萧无咎看着桃娘离去的背影:“你的意思是……”
祝卿安眨了下右眼:“不是还有小白?”
工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用的嘛。
二人对视一笑,见郑夫人身影也消失了,慢悠悠回到主会场。
琴会场面宏大,来往的人无不华裔雍容,礼态雅谦,男人都是君子,女人都是淑女,上台抚的琴,奏的乐,全部高雅悦耳,高山流水。
祝卿安对此道实在不太懂,倒是对席间食水点心很感兴趣。
西平侯在角落里,目光阴沉地看着二人背影,低声问手下:“我让你准备的焚情呢?”
“主公……真的要给祝卿安下?”
“今日是最好时机,”西平侯眯眼,“若在这种场合,他丢了这样的脸,天底下谁还敢尊他敬他信他,哪个世家想跟他接触?”
祝卿安名声臭了,萧无咎也就臭了,再也没脸,没能力在丽都搞事。
他不是不想搞萧无咎本人,实在是此人本事太高,不好搞,只能委屈一下祝卿安了。
谁叫你跟他呢?
“不用你递,你就把药下在稍后那个方位的碗盏里,”西平侯指了个方向,“祝卿安会自己取。”
命师批的卦,错不了。
你祝卿安是能算,我服气,别人也服气,可每个命师都不可能随时随地在算,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大多数不会有气机感应,非要算一卦……
白子垣收到了指示。
他虽不知主公怎么知道的,但主公给他指了桃娘方向……有危险?那肯定得去帮忙!
桃娘果然遇到了事,她被堵在一处游廊拐角。
“王家妹妹别怕,你那个新郎不敢出面,定是知道自己不配,这婚嫁之事,门当户对,你该多看看眼前人……”
拦住他的年轻公子华服玉冠,衣带飘飘,一看就知是世家子弟。
桃娘眼神静极了:“君子不欺暗室,不逼妇幼,十八公子今日此举,谢家主可知晓?”
风有些大,谢十八执起桃娘发间垂落,被吹荡在风里的桃粉发带,低头轻嗅,笑意风流:“一看你就是才回来,规矩还没摸透,世家是出不了丑的,只要你我成了事——所有来往,不过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他敛笑欺近:“你虽粗野,还算有点颜色,你的娘亲虽不疼你,但不会不管你,我谢十八虽是庶子,但极得家主欢心,只要有一点点姻亲助力,必会飞黄腾达,让所有人侧目——我会疼你,只看你那娘亲面子,都会以正室之礼待你。”
“你可想好了,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世家子想要你,否则你娘也不用搞那套丢人的抛绣球招亲。”
桃娘扯断那截桃粉发带,转身就走。
谢十八冷冷一笑:“来人——给我把她衣裳扒了!”
除了今日,他怕再没机会接触这位王家嫡姑娘,既然来了,捅破窗户纸放了话,必是要成事的,否则她出去告状了怎么办?
他当然带了人,若这女人听话便也罢了,不听话,呵,这些事,她一个村妇,应该都尝过?他不介意她脏,已是他大度,这女人还敢给脸不要脸!
桃娘装做慌乱挣扎,实则很有技巧的逃脱,跑得非常快。
可今日打这主意的并非谢十八一个,她很快遇到了另外一个人,同样是世家子弟,同样的话术打算。
桃娘对此似乎并不很意外,白子垣气的不行,压不住脾气出来揍人。
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还顺手拿帕子蒙了脸。
把人一顿猛揍,拉着桃娘跑到安全地方,才扯了面巾,恨铁不成钢磨牙:“你看看你,遇到的都是什么糟心玩意儿!你……你何至于受这样的委屈!那个围着你转的小白脸呢?还有你那堂哥王简呢,都死哪去了,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上!”
桃娘:“他们……”
白子垣眼睛都瞪圆了:“你还要护着他们是不是!他们凭什么!你做什么非要嫁人,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好么?”
桃娘:“我……”
白子垣:“我娶你总行了吧!我把你那绣球找出来!我同你成亲,入洞房,我不怕他们世家!”
桃娘眯了眼:“你想娶我?”
白子垣脸一红,这回没抢话了,还有点结巴:“这,这不是你非要嫁人……”
桃娘:“我不嫁你。”
白子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不算数!”
桃娘直直看他:“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白子垣气的跳脚,他就知道,这女人之前是在诳他!他就知道,她不想嫁他,之前是逗他玩呢!这种人生大事竟然也拿来开玩笑!
“你就气我吧!把我气跑了,他们不更得欺负你!算了,跟你说不清,你要真折在这里,谁会心疼,别人都不认识你!”
他很想凶桃娘一顿,可这女人是能凶的?一不高兴鞭子就要抽过来的,他又不好还手……最后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大声道:“不嫁就不嫁!你乖乖的别闹,要做事就做事,我帮你,保你性命无忧,但你不能跟别人成亲知道么!不、可、以、成、亲!这里根本就没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