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祝卿安,萧无咎,身边人的性命危险,管不管?亲眼看到的百姓灾祸,管不管?街上偶然经过,无辜小童即将丧失在马蹄下的性命,管不管?
能让他们必须得管的东西,不要太多。
见祝卿安听懂了,容无涯垂了眸:“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更容易得志猖狂,你越想做一个好人,就越会被世事裹挟,妥协…… ”
他表情不大对,明显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那个姑娘,都被他干了什么不是人的事?
祝卿安:“那便等容总管决定好了,再来寻我们,告辞。”
他总觉得,他们有缘。
“等等——”
容无涯叫住了他们。他会成事,一路走到今日,就是善取舍,能屈能伸,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必须得做人留一线:“我知你们想找哪里。”
祝卿安意外:“你知道?”
容无涯眉目肃凛:“你们一路行来做过的事,布下的局,诸多痕迹,并不难,但那里,我都进不去。”
祝卿安:“你知道在哪?”
“只在此山中,”容无涯讳莫如深,“并未仔细查探过,那里有阎国师倾尽所有本事,布下的大阵,也因这厉害阵法,他才一直很放心,不担心任何人闯,误闯之人,必会留下性命,其友人亲族,都会被清算。”
祝卿安了悟:“你忌惮阎国师?”
他是命师,阎国师也是命师,他知道自己本事,阎国师能有如今地位,心机深善钻营是其一,命师本领也并不低,他能看出来的东西,阎国师未必不能。
“阎国师要挟了你?”
他看出东西,大部分时间是不会说的,最多像今日这样,求同存异,就算容无涯不愿意进入他们的阵营,他也在命师角度,给予点拨和建议,至于之后立场矛盾,大家各凭本事,阎国师大概率不会,他会利用获知到的信息,要挟别人为他做事,若这个人太强硬,难以把控,至少也要要挟这个人在某个方向或某件事上,为他提供便利。
祝卿安很快有了猜测:“他要挟你,你不得不虚与委蛇,做些你不喜欢,也没必要的事,但你其实很厌恶他,是希望他死的,对不对?”
容无涯没说话,但眼神很深。
祝卿安就懂了,还真就是这样!
容无涯:“阎国师所有看重的地方都会布阵,包括丽都城,无论你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都需格外注意自身安全,且,速度要快。”
他说完就走,没再停留。
祝卿安目送他背影离开:“他怎么有点怪怪的……”
萧无咎:“总得看到点什么,才好抉择——猎人,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祝卿安:“你的意思是,他在做选择?他考虑我们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萧无咎垂眸,替他轻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容无涯是’太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究其根本,不过是保全自己,他心有牵绊,若想连心中之人一起保全,且之后还有路走,要做的就更多——你以为他为什么,对诸侯之事了如指掌?”
就是在观察,在比较,在择主。
祝卿安听懂了,但萧无咎的手太温柔,眼神也是,灼灼炙热,那么耀眼……
他有点受不了,别过头,拽着萧无咎的手就往前走:“走走,快点的,还有那么多正事没办呢!”
萧无咎目光掠过他紧握的手,声音融在风里,很轻:“好。”
只是往南没走几步,萧无咎就停了。
“怎么了?”祝卿安回头,看到萧无咎意外的眼神。
萧无咎:“盯着郑夫人的人,传信号了。”
祝卿安不知道他派谁盯着那边,但有信号,就是:“有动静了?我们许能看到郑夫人那个贵人的八字?”
萧无咎看了眼侧前方:“正好路过,要不顺便看看?”
祝卿安自无不可:“好啊!”
萧无咎于是再次运起轻功,抱着祝卿安在墙头屋檐下翻飞,很快进入一间大殿。
大殿很空旷,四周神像下方,环绕出一个流动小渠,水上放着很多盏莲花灯,中空薄浅琉璃质地,颜色五彩纷呈,煞是好看,又不怕水,只要添了油在灯芯位置,便可以燃很久。
每盏灯颜色都不同,放着祈福八字的花瓣位置也不同,不明就理的,需要拿下灯盏,一一辨别,经常挂念的,看一圈,就能在一堆灯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郑夫人就找到的很轻松,她正要给琉璃莲花灯添油。
祝卿安一看这架势,就催萧无咎:“快快,她添完油,肯定会把灯放回去,这造型颜色的差不多,咱们怎么找!”
“莫急——”
萧无咎突然打出掌风,侧边窗户大开,像是忽然一阵疾风过来,卷入殿内,风吹灯动,没放好的灯盏,就淹进了水里。
郑夫人本心善顺,推己及人,她不愿自己的长明灯,牵挂的故人受罪,也不会希望别人的灯就这么毁了,然距离太远,她一介妇人,气力终究不及,赶紧去了外面叫人。
萧无咎当机立断,跳下去,捞出郑夫人那盏灯,迅速从花瓣间取出了一张纸。
但纸落水已湿,字迹难辨。
祝卿安:……
萧无咎却毫不在意,胸有成竹,从旁边顺了卷薄竹篾,将纸片平整贴上,压好,折迭,放进怀里:“大相寺所用砂墨极为特殊,湿水过后,字迹洇乱,痕迹不去,只消耐心等上一日,纸张全部干透,我便可描出原本字形。”
怪不得敢让这些灯湿水……
祝卿安:“那不能去外面暴晒?今日阳光这么好……”
“不可,暴晒过后,痕迹反倒难寻,”萧无咎重新抱起祝卿安,飞出大殿,“乖乖等一日,嗯?”
祝卿安:……
“好吧。”
至于郑夫人会不会发现,他们倒并不担心,那么多灯盏淹入水,花瓣中八字纸洇坏消失的不会只有一盏,大相寺今日本就有祭典,添油换字,再正常不过。
萧无咎和祝卿安继续往南走,未至悬崖处,祝卿安突然停了脚。
“怎么了?”
“风水阵……”
祝卿安从察觉到破阵,根本没用多长时间,但这布阵的法门,类型,间距,莫名有一种熟悉感……像一瞬间回到了定城。
“知野?”
又是这个名字。
萧无咎很讨厌这两个字,将祝卿安拽到身后,警惕扫视四周。
“不用看,他肯定早离开了,这几个阵法更像是打招呼,”祝卿安思忖片刻,“现在没时间跟他玩,先不管这些,我们赶紧去崖边找线索!”
而且破解这阵法,看到小石子在阵风过程中滴溜溜乱转滚动,将地面尘土都扫干净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山间石阶磨损的那么平整光亮,来往必然不只是香客,我知道在哪里了! ”
他拉着萧无咎找到另一处悬崖时,寺钟敲响,浑厚悠长。
第101章
大相寺坐北朝南, 北接群山,东西两侧往下是山路,南临悬崖。
但这悬崖, 不是仅仅一点,它也随山势连绵成线, 从大相寺墙西到东,人们经常看到的, 是随寺内侧门过来的一处,就是之前祝卿安和萧无咎去的那处。
现在,他们来的是另一个地方,更陡峭, 更偏僻, 表面看无任何穷奇特殊之处, 远远看着,就没有让人想过来看一眼的欲望。
萧无咎:“你确定是这里?”
祝卿安看着他的脸, 分明在笑, 分明也想到了,还故意逗他。
“行吧, 就让你家军师教教你,”祝卿安清咳两声, 有模有样的背着手, 朝远处山下指点, “你看那些上山下山的路,密密麻麻,亭多,小路多,的确足够给人们歇息, 也足够隐私,但它会保护的,并不都是香客贵人的隐私吧?若有人熟悉路径地形,想要做什么秘密之事,欲绕过别人视线上下山……是不是也更方便?”
香客们的确感恩这些巧思方便了他们,可更多人,却可以混水摸鱼,甚至隐藏自己的存在。
“一些磨损的青石台阶也很巧妙,越在下面,磨损的越多,越往上,磨损的越少,尤其近寺门处,那里可是所有小路交汇之处,入寺门必经,竟然还不及山底,难道所有的香客都是游玩完半山腰就回去了?”
肯定不是,有一大部分脚步痕迹,并未进入大相寺。
“从山下往上,经由各条小路,可以画出不同行动路线轨迹,而所有路线的尽头,就在此处!”
祝卿安指着脚下地面。
再说了,他会算,就算以上所有推测不成立,错了方向,他还可以掐卦,然而现在他心念无比坚定,必错不了。
萧无咎:“吾之军师,天下无双。”
祝卿安:……
你夸就夸,那么看着我作甚!还笑!谁家主公笑得像个傻子!
“可是怎么过去呢……”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提醒这男人该办正事了!
崖这么深,秘密地方总不可能是谷底,真要是最底下,都不用上山,在下面绕就是了,他直觉应该在对面,可这里气候与山下不同,终年云雾不散,甚至寺庙临这边的门都立了牌子,专门提醒香客不要太过往前,以防意外跌落崖底,而且门还只有晴天会开,但凡天有一丝阴,云雾更多,寺里往这边的门会全部关掉,生怕人们出什么事。
这一道悬崖,似一条大裂谷,把两边山峰隔开,连距离多远都看不到,怎么过去?真的有通道么?
“要不——你等等。”
祝卿安想卜个卦,看看有没有什么指引。
萧无咎却按住他的手:“不用。”
“嗯?”
祝卿安一个字还没说完,萧无咎就不见了,他突然往前走两步,跳了下去!
竟然这么直直的跳下去了!他就不怕摔死?
祝卿安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赶紧往前两步,又不敢走了,滑下去怎么办?萧无咎虽然爱行险,却不是个会找死的人,平时也没看出有什么心理问题,应该死不了?
“萧无咎……”
他想喊,又觉得不行,声音太大,把别人招来了怎么办?他们今天可是带着目的过来的!
祝卿安想了想,往前一趴。
他小心点,爬几步过去看,应该没事?
云雾太大,眼前视野朦胧,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人,但他听到了声音,很滞涩的声响,像是移动崖石,又似什么锐利金属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