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等——”
祝卿安看着长街暖灯,不远处的关芨,热闹聊天的妇人们,突然心念微动,指尖迅速掐算。
风火家人卦。
下卦离为明,上卦巽为入,火生风起,风自火出,讲的家人道。
伤于外,必返于家,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一定会回家找母亲,遂此卦尤为注重女子在家庭里的作用,什么是家,什么是国,怎么治家,怎么治国,君子当所言有物,所行有恒。
萧无咎:“怎么了?”
“没,”祝卿安微笑,“要恭喜侯爷,若心中有事未解……”
萧无咎:“会解?”
“解一半,算不算?”祝卿安笑意更深,“能解多少,端看侯爷诚心了。”
萧无咎:……
“怎么诚心?”
一罐糖不够的话,两罐是否可以?
祝卿安指着关芨:“侯爷可能拿到她的八字?”
他感觉得算一算。
萧无咎:“不难。”
祝卿安以为他说的不难,是要等一段时间,一定可以,结果并不是,萧无咎并没有带他下去,放他继续在墙头坐了一会儿,一块糖刚吃完,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给。”
“这么快!”祝卿安惊讶。
萧无咎:“你不是让小白盯着?关芨的事,都有记录,刚好她成过亲,半月前在佛前为亡夫奉了长明灯,留了自己的八字。”
祝卿安立刻排盘……
“豁,很漂亮的盘啊,日丽中天格!”
太阳星在午宫坐命,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刻,注定了光芒万丈,璀璨四射,三方四正又会齐了阳梁昌禄,乃是志向远大,才华卓越,命主有极强的自信心和头脑,交际能力也佳,未来必然成就非凡,财官双美……嗯,最宜经商,这是个大富巨贾的盘。
不,她现在应该就是巨贾!超级有钱!
祝卿安絮絮叨叨:“她不应该是现在灰扑扑的样子啊……”
他再一次讨厌化妆术。
他能看出关芨眼里的神,非常不错,绝非常人,可若气色被各种化妆掩盖,还有意把自己打扮的灰扑扑,距离又远,他就真的很难看出更多。
“夫妻宫化忌……感情波折……二婚可解,或寻年龄长很多,或小很多的丈夫……这红鸾星明显被引动了……”
祝卿安想起看过王昂的命盘,水澄桂萼格,清官,文秀,太阴在子宫坐命,夜半子时,也正是月亮最亮最盛的时候,两个人怎么能说不配?
他下意识合了个盘,好么,天作之合!
“就是这姑娘父母宫太差,限在年少,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她眼下境况,接下来要有点小麻烦啊,唔我看看怎么解,怎么诓她定居中州……”
“关芨何在——”
祝卿安的盘还没看完,下面有点小乱,有穿着官服的差役过来找关芨:“有人举报你结阴亲,你需得同我们走一趟!”
举报?
关芨倒没藏,直接走出来,眼神别有深意:“我夫亡于九年前,遗骨也不在定城——怎的现今诬蔑人,连借口都不好好找了么?”
城里最近治理结阴亲现象,所有人都懂,左邻右舍倒是从没想到过关芨,因为的确不像,可现在看,她年龄本就不大,现在看最多也是花信年华,九年前……这是多小就成亲了?十三,还是十四?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
差役拱了拱手:“还请夫人莫让我们难做,府衙有举报,我等就需得核实,若查问后没问题,自不会随意扣压夫人,立时放归。”
“是么?”
关芨神情更加意味深长:“陈年往事,我本不欲提起,再过几日,我也会离开定城,不再踏入,既如此——就请帮个忙,替我跟中州谢郎带句话吧,问他可还记得九年前,二月二的杏花谷?”
现场陡然寂静,大家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说谁?谢谢谢郎!中州能被叫谢郎的还能有谁,只有谢盘宽谢将军一个!谢郎郎才绝艳,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还未成亲!虽然市面上流通着不少大家编排的香艳段子,但那都是段子,没一个是真的,现在竟有女子点名唤他……
这这这,俏寡妇和世家子,好生刺激香艳!
祝卿安却发现了萧无咎的不对劲:“怎么了?”
“九年前二月二,杏花谷……”萧无咎沉吟,看着不远处关芨,“我曾同你说过,九年前夷狄大举南侵,各处外敌内贼,中州险些倾覆的事。”
祝卿安:“所以这个时间地点……”
萧无咎:“我想查的,就是当时此处的人。”
当年的背叛者里,有一个名字让他最为心痛,直到现在仍然忘不了。
“随我走一趟,”他揽过祝卿安的腰,也不下去了,干脆在墙头上跃起轻纵,“我有事得问萧季纶。”
萧季纶此刻正万念俱灭。
他在外流连,整整两日,都没能进到家门,看到儿子,因为门房不让他进,家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认得出他,包括枕边的妻子,日日关心疼爱的儿子。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没人认得他,也就没人提防他,什么话都会说,他听到了出门采买的妇人笑话他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儿子……
他当然是不信的,可他后来又听到了妻子和儿子的对话。
当时家里气氛不好,儿子闹脾气,妻子带着儿子坐马车出来玩,坐在车里时时时轻哄,气氛原本很是不错,非常温馨,但儿子兴致仍然不高,仍然介意今早和别的小孩吵架的事,像是被别人骂了,不高兴。
妻子便哄他,说你姓萧怕什么,各种理直气壮,儿子乖乖的听了,可后来儿子闹着非要吃猪大肠,妻子烦了,不肯再哄,愤愤指着鼻子骂他——你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
萧季纶愣住。
他根本不吃猪大肠,他受不了那个味儿,也从不像儿子这样撒泼打滚耍赖,小时候也不会。
可为什么觉得莫名有点熟悉?他想了想,发现会干这些事的的确见过,他的小舅子,孙承祖?
心弦震颤时,他还不忘仔细看了眼儿子。
他这个小儿子,长得和舅舅非常像,他本来不觉得有问题,外甥肖舅,很正常的事,谁家不都是这样?可妻子长相与岳父母很像,小舅子却一点都不像岳父母,儿子一点都不像自己,一点都不像妻子,偏偏长得像小舅子……
萧季纶指尖颤抖,有了个难以置信,又很难忽略的想法。
然后他就去试了。
府里认不出他,他却熟悉府里出情况,知道哪里护卫薄弱,哪里好做手脚……他小小布了个局,扮做回魂的孙承祖鬼魂,夜半时分去寻妻子,说自己死的惨,想儿子了……
妻子吓的差点滚下床,哭得像个泪人,骂他这个不疼人的死鬼,跟他说儿子现在的状况,诉说自己的委屈,最后说为了儿子好,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萧季纶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小儿子竟然真不是他的种!枉他对他如此真心实意,关爱倍加,连让萧无咎替他干活,未来把中州,乃至整个天下抢过来,全送给小儿子的心思都起了,她们竟然这样辜负他!
唯一的大儿子九年前就死了,小儿子又不是自己的种,原来他真的无子送终……
萧季纶深夜在偏僻巷子里发疯,孙氏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告诉他,为什么要他承受这些,为什么让他做了这么多,想回都回不去!
祝卿安和萧无咎看到巷子里状若疯癫的人,双双沉默。
“这……好像一时半会沟通不了?”
这打击有点重啊。
“连祝卿安那个命师都故意憋着,一句都不漏啊!”萧季纶悲从中来,掩面大哭,“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啊……对不起亲儿子,对不起祖宗,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记我的好……”
祝卿安:……
为什么之前不说,当然是效果不行啊,时机不对,有些事别人好心同你说,你只会以为别人是在陷害你,还会找到各种理由为自己圆场,你自己发现了,才会无法反驳,深信不疑。
“你不去看看你叔叔?”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不必。”
其实他们叔侄,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他这个叔叔,眼界不大,武功不高,没多大能力,不够聪明,但也犯不下多大的错,萧季纶胆子小,处理事情很谨慎,尤其于中州安危而言,他们的立场算是一致,他在外征战多年,这个叔叔的确没什么大功,纵容孙承祖鱼肉乡里,孙承祖也已以命抵了,他自己的罪责,并不当死。
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的,有人从中作梗,各种前来投效,挑拨离间,想让他们叔侄互相残杀,萧季纶耳根子软,心磨的越来越硬,的确刺杀了他很多次,但也还好,只是冲着他来,没冲外人……
萧季纶也不愿败了中州的家业,伤了中州军将士,除了他这个中州侯,中州的一切,他都想要。
“可他好像看到我们了。”祝卿安指了指萧季纶。
萧季纶嘴唇翕动:“小咎……”
他这看过来的一眼很复杂,有温情,有后悔,有怀念,有不安,像是把过往时光都在这一刻过了一遍。
祝卿安却有点跳戏,小咎……萧无咎这名字起的,真是谁叫谁被占便宜。
“天色不早,吃个饭吧。”
萧无咎请萧季纶去了酒楼,要了个清雅包厢。
这顿饭叔侄两个都很沉默,情绪不高,祝卿安不然,这家的菜太好吃了,他埋头苦干,十分庆幸现在两个人都不说话,否则他吃饭都不能专心,还要分神听八卦。
萧无咎盛了碗汤,推到祝卿安面前:“吃饱了?”
祝卿安连连点头,用小勺子舀汤喝,眼底亮光闪啊闪——是啊,很饱了,所以你们快点开始啊!
萧无咎还真开始了,他问萧季纶:“九年前四月初九,城门飞箭扎的信上署名,真的是石定? ”
“真的是他,”萧季纶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我知你同他感情好,但这个名字,我没撒谎,我知道我处理的太快,也太严厉,可当时境况危急,不这么做,无法立时稳住形势,总得牺牲些什么……”
他详细讲述了当年的事,当是时定城危陷,这座中州都城若保不住,就没有中州了,四周无援,城内士气低迷,当时急需要一点什么激起大家血性,正好有封信来,署名石定。
石定当时是中州军的斥侯,负责打探前方夷狄消息,偏偏定城之所以危,就是因为消息有误,中了夷狄的圈套,中州军内必有内鬼 ,而这石定,竟然敢大剌剌写信来说是他干的,骂定城气数已尽,他已归了夷狄,过好日子去了……
此等机会,他当然要利用。
萧季纶把所有事讲清楚:“……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近来暗潮涌动,纷纭风起,”萧无咎沉吟,“我觉得不大正常。”
萧季纶:“怎么就突然了,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挺乱……”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不对,还真是在最近!
外面的确一直都很乱,南朝乌烟瘴气,一个国舅一个国师,四处挑火,高台看戏,各处封地狼烟屡起,不是打这边就是打那边,唯一安静稳定的,也就是他们中州定城,有萧无咎在外面镇着,该打打该守守,这九年来,定城得以休养生息,受大环境影响,大富贵没有,却也不会穷的吃不上饭,百姓们安贫乐道,状态一直不错。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突然微妙,心态一步步变化,一直到后来……到今日?
除了那些’贤才‘幕僚,还有个命师!
贤才幕僚就算了,都是小问题,关键是这个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