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屿闻声,再次转头,注视着他这一副颓废的模样,和早上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位神采奕奕的嚣张鼓手判若两人。
尤其是厚重的棉服往身上一裹,精心修饰的头发因为烦躁被他抓成了鸡窝,一双眼睛无奈地往下耷拉着,眸子里是一片惆怅的空洞。
感觉比加了一周的班还要惨。
林知屿莫名有些愧疚。
他想了想,还是朝牧云霁那边走了过去。
牧云霁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条长腿大咧咧地摊开。察觉到林知屿的接近,他把棉服硕大的帽子往上一罩,闭眼装死。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林知屿眼角抽了抽,也觉得有些无语。但还是用脚踹了踹他的鞋边,说:“喂,我请你吃个饭吧。”
毕竟折磨了人家那么久,他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牧云霁先是狐疑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目光诡异地直视着他。随后他挑了挑眉,戏谑又阴森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刚才那些都是你的把戏,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句话?”
林知屿沉默。
林知屿险些都要被这人气笑了。
“你以为自己是金子做的吗?”他温温柔柔地说道,“每个人都上赶着跟你吃饭?”
牧云霁闻言,也不恼。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林知屿一遍,才意味深长地说:“别人不一定,但是你……”
他加重了后面的咬字,一字一顿:“……前科尤其多。”
林知屿:“……你爱吃不吃。”
然后小声说道:“谁想和你这张脸一起吃饭啊,还不如回家看你哥。”
牧云霁听到他最后那句嘀咕,嘴角一抽,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知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哦?既然你非要请我吃饭,那就吃呗,地方我订。”
林知屿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总是能把这张明明长得得天独厚的脸用成这副不怀好意的模样的。
但他还是耸了耸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
心里却在暗暗念叨:信男祈愿这人千万不要给我选个我付不起的天价餐厅。
谁想牧云霁像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玩味地问:“你知道牧绥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吗?”
林知屿心头一跳,感觉钱包的警铃都要拉响,但还是随口回应:“不知道。”
“你一定会喜欢的。”牧云霁说着,拿起手机开始翻找着什么,“去吧,等会见。”
林知屿虽然疑惑,但还没有再多问什么,转身径直离开了。
……
牧云霁订了一家烧烤店。
为了避嫌,两人还各自带上了自己的助理。
林知屿翻看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的肉串和各种各样的内脏,怀疑书里那些对他高档品味的描写都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林知屿倒是喜欢死了烧烤,只是姓牧的着实不像是会来这么接地气的地方的人。
让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当时和牧绥开那个玩笑。
自强不息的小白花女主带霸总吃路边摊。
现在是乐坛顶流带我吃烧烤。
“就吃这个?”林知屿垂手揉了揉挤在自己两腿之间吐着舌头狂蹭的金毛脑袋,“不去那些高档餐厅里充大少爷的派头吗?”
牧云霁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看了一眼一来就“背主求荣”的舔狗大饼,轻嗤了一声。他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菜单,没好气地说道:“少爷派头是留给有心情装的人,跟你吃饭,就当喂狗了。”
林知屿嘴角抽了抽,心里骂了一句:那谁喂谁还不知道呢。
然后捏着金毛的脸,“吚吚呜呜”地凑近了,亲昵地在它的鼻尖贴了贴:“小伙子,你主人怎么这么抠门呢,出来吃饭还要多带你一张嘴让我多付钱,这算盘也打得太响了一点。”
牧云霁差点被他的话噎住,他随手抓起一杯冰水,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火气:“有酒吗?吃烧烤不喝酒像话吗?”
牧云霁的助理抬头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牧哥,你上次喝了一点酒,第二天就喊头疼了……”
牧云霁脸色一黑,点了点菜单上的冰啤:“今天想喝,就几杯也不会有事。”
然后又看向林知屿:“你也能喝吧。”
林知屿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喝,你哥他不喜欢酒味,会生气的。”
牧云霁气得像只河豚:“……”
林知屿又无辜地笑了笑:“我实在怕他来找麻烦。”
牧云霁:“不点了,喝气泡甜水去吧你们。”
烧烤很快上桌,林知屿吃得倒是很认真,还时不时地把店家准备的宠物餐点往桌子下面递。
大饼在他的身边大快朵颐,一条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每次吃完一片鸡胸肉或者牛肉丸,就一个劲地在林知屿的胳膊上蹭,看得牧云霁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叛徒。”他小声骂了一句,忍不住磨了磨牙,“早知道让你在家里吃狗粮算了。”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林知屿:“林知屿,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人厌。”
话落,不仅陈辰,连牧云霁的助理都愣了一下。
牧云霁的助理早前也不是没有私下骂过林知屿,毕竟对方实在烦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带着一身浓烈呛人的香水味,时不时地就往牧云霁身上贴,还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但真当着正主的面说出这句话,不免还是有些……
“我知道啊。”
林知屿这句话说得太过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听别人的评价,连半点情绪波动也看不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一串五花肉放进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
牧云霁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火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出口。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一挑,冷笑一声:“你知道?那你还吃我的饭,逗我的狗?”
林知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真的还蛮幼稚的哎。”
第46章
牧云霁的脸色顿时扭曲起来, 他拧紧眉头,从林知屿那一脸无辜的表情中,硬生生地看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
“你说谁幼稚?再说一遍?”
林知屿瞥了他一眼, 赏了他一个“看吧你就是很幼稚”的眼神,又拿起一串烤鸡翅,放到盘子里用两筷子慢条斯理地剔起肉来。
牧云霁见他吃得优哉游哉,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眼皮又忍不住地跳了跳。
一边不爽地扯着大饼的狗绳往自己这里拉, 一边故意嘲讽道:“哑巴了?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 当时把简攀夏的脸都怼绿了, 现在怎么装得跟和木头一样。”
林知屿正好挑下了鸡翅上的那块软骨, 塞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碎了。半晌后,他才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牧云霁:“原来你还记得这事儿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日理万机的大明星, 早就把那天的事忘了一干二净了。”
牧云霁粗暴地搓了两下大饼的狗头, 把鸡胸肉喂到它嘴里看它吃下了, 才拿起一串五花肉, 用尖利的犬牙撕扯下来。
被烤得焦香的肉冒出汁水,牧云霁冷不防地被烫了一下,心情也不大愉悦。
“你少阴阳怪气。”牧云霁说, “那天要不是你多管闲事, 我早就解决他了。”
林知屿状似无意:“啊,我怎么记得当时有人被怼得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脸都快黑成碳了。”
牧云霁一口气堵在胸口, 嘴角疯狂抽搐。他怀疑下午的自己是疯了,脑子进水了, 才会答应和这个气人的家伙一起吃饭。
“林知屿!”牧云霁咬牙切齿,指腹在手里的筷子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那里下手比较好捏断,“我那是懒得跟他这种人浪费时间!”
林知屿敷衍地“嗯嗯”两声,像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把自己身前那个铁盘子里的烤串随意分了四份,一份给了陈辰,一份给了牧云霁的助理,递给牧云霁的时候还额外给他多加了一份烤腰子。
牧云霁的助理受宠若惊,脸上的诧异掩都掩不住。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林知屿被牧云霁激了这么多次都还面无表情已经是难得可贵,更不要说还能这么体贴地考虑到了其他人的用餐情况。
陈辰倒是接受良好地继续吃,嘴里也没个停歇。就是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虽然这顿免费的晚餐很有吸引力,但氛围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林知屿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忍住不发火。”
话落,他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还以为你比白磷还能自燃。”
这句话显然没逃过牧云霁的耳朵,他咬着烤腰子的嘴一顿,下一秒又是准备发作的征兆。
“等等、等等……”林知屿见状赶忙安抚,“你让我说完。我那天也不是想帮你出头或是怎么样,但他都骂到我头上来了,我总不能忍气吞声,那多窝囊?”
牧云霁丢开签子,冷哼一声。
“况且我也不太喜欢他那种高高在上judge别人选择的行径。”林知屿顿了顿,掀起眼皮时,碰巧就对上了牧云霁探究的神色。
他突然发现,从这个光照下看过去,牧云霁和牧绥这两兄弟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只是牧绥的眼总是深沉一片,像夜色中的大海,能看见的只有面上的冷寂,所有的波涛起伏和暗潮汹涌都隐藏在了海底深处。
而牧云霁的眉眼,大概是因为这家伙一点就炸的个性,总是很灵动,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野火。
只有在这样定睛审视别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重合。
大概也是因为这双和牧绥有几分相像的眼,林知屿原本没打算对他说的话,此刻也控制不住地说出了口:“迎合粉丝怎么了,不迎合粉丝难道还迎合他吗?谁规定过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一辈子只能写古典,喜欢严肃文学的人一辈子只能写严肃文学?”
“要是听众真觉得你失去了初心,凭什么一张张专辑还能卖得那么好?是因为他这个‘内行人’比普通人高明得多,能看得比他们远?那他倒是写首比你更红的试试。”林知屿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有些醉甜水,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后来去看了他的社媒,他自己不也写过抒情歌,结果无人问津吗?”
牧云霁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点张扬的情绪完全消失,只剩下眼中的晦暗不定。
“啊,说得有点多了。”林知屿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戳了戳碗里的肉,说,“我是不知道你的初心是什么啦,但我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坚守初心也好,迎合市场也好,外人永远没有办法来评判你的选择,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说完,他想,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狠狠把那个天天念叨着“初心”、“奉献”,实际就是不想给他们涨工资的抠门领导给怒怼一遍的。
虽然他实习期一过就辞了职。
“我很敬佩那些坚守自我的人,但这不应该成为攻击别人的工具。”林知屿继续说着,再次望向了沉默着的牧云霁。
牧云霁一时无言,低垂的眸子里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脚边的大饼倒是吃得欢快,尾巴摇得啪啪作响。
过了小半分钟,他才缓缓开了口:“你还真是能言善辩。”
牧云霁的语气依旧夹枪带棒,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与柔和。
他低头揉了揉大饼的脑袋,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掩盖自己神色间的复杂情绪。
“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牧云霁说,“我早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他的看法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林知屿莫名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怎么有种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感觉。
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我自己。是我听见他的话的时候,心里真的会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他说得对?会不会真的是我变了,妥协了,才让我的音乐更容易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