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唯强者能治天下,那么百姓的安危岂不是成了权斗中的牺牲品、枷锁下的奴仆?以力服人是枭雄之道,非明主之道。”
许清琢抬眼,冷淡地望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他手指轻轻扣着书卷,发出的声响清晰可闻,宛如低沉的鼓点。
“枭雄与明主,从来都只在一念之间。你所言的德泽天下太天真,不过是空中楼阁,站得太高,终会跌下来。”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学堂中一时剑拔弩张,暗流涌动。夫子面色微变,却未出言阻止。屏风后的那位贵人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在卷轴上点了几笔。
“我不同意。”晏行己语气依然从容,“天下人的安居乐业,不该成为君王施政的工具。真正的明主,应是为应是以天下为心,以百姓为念,而非以权为尊。”
许清琢恍然冲他笑了。
秾艳的五官被阳光分成明暗分明的两半,像是阴森丛林中嗜血的毒蛇。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说道:“行己,你说的那是圣人,而非君主。他若无力镇压四周诸侯,又谈何如何守护他的治国理想?”
明明是极尽平静温和的语调,却平白让人打了个寒颤。
晏行己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隐隐敛去。他上前一步,与许清琢隔着一案书卷对视,铿锵有力:“强权可以镇压一时,却无法服众于心。真正的明主能以德服人,能让百姓敬仰,诸侯信服。他们不是被迫臣服,而是心甘情愿追随。你所谓的‘唯力能服人’,不过是舍本逐末罢。”
他的目光炯炯,仿佛连这片风雪也不能熄灭他内心的炽热火焰。然而许清琢并未被他的激情所打动,他只是冷眼相对,唇边依旧挂着那抹冷淡的笑意。
直到屏风后那位贵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屑。
许清琢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争锋相对,只是语气淡淡地叹息道:“可你所言,又未尝不是弱者对上位者的幻想。”
幻想着上位者的仁慈,幻想着自己的苦难总会有人看见,总会被人拯救。
多可笑啊,晏行己。
怎么能天真成这样。
学堂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下风声从窗棂间呼啸而过。
晏行己的目光微微一暗。
他望着许清琢,似是在透过那层冰冷艳丽的外壳,看到更深处的某种东西。许清琢却早已低下头,专注地翻动着书册,像是方才激烈的辩论只是随口之言,连留下的痕迹都嫌多余。
可虽然经历了这一遭,晏行己倒并没有对他生出什么嫌隙,临了晚间,还主动提了两坛子酒上门拜访。
许清琢不明白这人为何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想要关门,但晏行己一条腿已经挤进屋内,只好认命地把人放了进来。
晏行己斜靠在木椅上,修长的手指拎起酒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目光扫过对面神色冷然的许清琢,朗声道:“清琢今日倒是让我开了眼界,我还当你不愿与人争论短长。”
许清琢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真相信你的那些理想,能在污浊世道中实现吗。”
说着,他撑着桌子朝晏行己靠近了一些,昳丽的眉眼在明明灭灭的烛火掩映中更盛几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风听去一般:“天高皇权重,百姓命如草芥。你的那些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在这人心如泥沼的世道里,谁会真的在意什么清明、什么德泽?”
殷红的唇一张一合,隐约能看见白齿后柔软的舌尖,像是蛇信一般,浓稠又危险。
晏行己却没有被他引诱。
烛火摇曳中,他的眼神却愈发明亮,他凝视着许清琢,语气坚定,字字如珠:“清琢,正因为世道污浊,才需要有人心存清明。若人人都像你说的那样认命,甘愿被污泥覆盖,那这个世道岂不是永无清明可言?”
许清琢一愣,半晌,他低低笑了:“晏行己,你倒真是个奇怪的人。”
“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
“Cut!”随着林昭衍的喊停声响起,现场顿时恢复了平静。工作人员们开始忙碌地检查设备,演员们各自散开。
林知屿一溜烟地从镜头的焦点中窜了下来,抢过陈辰递来的羽绒服就往身上套。谢景遥看他哆嗦得打了好几个颤,又对着冻得通红的手哈气了半分钟,才搓着手心挪到了监视器后面。
林昭衍刚刚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去了哪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蹲在监视器前复盘刚刚的表演。
结果没聊一会,屏幕上出现了林知屿面部表情的特写。
镜头下,他的五官和微表情都被极致放大眼角上挑,睫毛黑长浓密,深黑的瞳孔里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意,像是深渊中的蛇瞳,光是对视一瞬,便让人不寒而栗。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凶狠又毒辣,随时准备咬穿猎物的脖子,磨牙吮血。
可是却莫名勾人。
谢景遥突然笑了一声。
林知屿狐疑地仰起头朝他看去,问道:“怎么了?”
“完了,你听过一句话吗?”
林知屿不明所以。
谢景遥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和他说,可刚吐出第一个字,就听到了身后林昭衍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让他去死!三流商业片把脑子看傻了,闭上眼都是**里的那点破事!我不可能改,他要撤资就让他撤,真当少了他我就拍不成了是吧?”
林昭衍说完,直接就把手机抛到了助理的怀里。
然后旋风似的冲了过来,撞进了谢景遥的怀里,委屈巴巴地哭诉道:“我要是为了这部电影倾家荡产了你会和我离婚吗老婆。”
林知屿:“……”
这人的变脸速度还真是让他惊叹不已。
第70章
《风起长夜》的一个投资人撤资了。
起因是这位投资人心血来潮看了下剧本, 觉得这种正儿八经的权谋电影不够迎合市场,上映之后必定票房扑街,亏得血本无归。
于是他一个电话打到了林昭衍这里, 让他多在晏行己和许清琢的关系上做点文章,以及许清琢与太子那段也可以往下深挖,最好再加一些软色|情的画面吸引观众,还能让他趁机塞点自己人进来。
林昭衍当即就白眼一翻,把他骂了回去。
不过硬气是硬气了, 钱也是真的没了。
林昭衍在谢景遥怀里吚吚呜呜哭了一通之后, 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开机仪式的流程出了差错, 千里迢迢地飞去了金台寺又拜了一场。
撤资的事不小,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剧组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
林知屿拍了几天,明显感觉到全组的气氛都很压抑。林昭衍更是每天都顶着两个熊猫眼,不耐烦地坐在监视器后, 除了谢景遥根本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但他的心情差是差了点, 倒也没有怎么迁怒别人。林知屿期间NG了不少次, 也没听他训上一句狠话。
除了休息的时候经常听见他在怒骂那个跑路的投资人, 倒也能算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上司。
然而,随着撤资带来的资金紧张,剧组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下降。
伙食的标准最先降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三菜一汤变成了两菜一汤, 再到如今一菜一汤还要看厨师发挥。
便当盒里的肉已经越来越少,蔬菜和米饭却成了重要角色。
毕竟布景和服化道的拍摄预算不能缩减, 只能往其他方面克扣。
“今天是什么?青菜豆腐汤?”陈辰端着餐盘坐在角落, 一边抠着碗边一边叹气,“再这样下去, 我得去隔壁剧组找同学蹭饭了。”
林知屿刮了刮盒饭,心想要么今天晚上偷偷出去开个小灶吧,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林哥你可别说,我们隔壁那个古偶剧组虽然狗血了一点,钱是真的够,今天人家吃的是海鲜自助啊!”
林知屿听得有些馋了。
他把自己往羽绒服里缩了一点,看着捧着相同盒饭走过来的谢景遥,故作委屈地说道:“果然我读研的朋友说的没错,远离夫妻档,在哪行哪业都十分适用。”
谢景遥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有生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下:“行了,我让助理去买咖啡了,请你们喝下午茶。”
林知屿作掩面流泪状:“饭不给我吃饱,还要给我点牛马快乐水,你是何居心!”
谢景遥嘴角一勾,故意拖长了音调:“我刚哄完一个戏精,现在又要让我来安慰另一个啦?”
林知屿抬起头,假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掏出手机,说道:“你等我开个小号偷偷埋线,就等将来被人‘无意’扒出,借机控诉你们一场。”
谢景遥不以为意,说道:“你昨天不是已经发了一条朋友圈控诉了吗?”
他这么一说,林知屿又想起来昨晚味同爵蜡的晚餐。其实大部分有点名气的演员进组时都会自备三餐,但林知屿一来舍不得那钱,二来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气,虽然《青鸟》拍摄时他也没少带陈辰开小灶,但大部分时候确实都是吃的剧组伙食。
只是这几天的盒饭是真的吃得他有些难受了,味道堪比他们高中食堂,所以才偷偷发了朋友圈哭诉了一下。
结果最先闻风而来的牧云霁在评论下幸灾乐祸,气得他立马就删了那条动态。
可是林知屿怎么也没想到,这份苦只持续到了今天。第二天早上,整个剧组都大变了模样。
拍摄现场原先摆放的桶装水变成了现磨咖啡机,先前死气沉沉的场务和摄影一改往日,精神抖擞地凑在机器前捣鼓。
林昭衍眼下的青黑淡了不少,整个人瞬间容光焕发,颇有几分他当年拿影帝时的春风得意。
林知屿不明所以地做好妆造,从其他的演员那里听说,似乎是剧组空降了一位神秘投资人,投入了一大笔资金,还带来了配套的改善设施。
尚且还算不明真相的他趁着休息的时候和谢景遥调侃:“金台寺真是诚不欺我,要不我下次也去拜拜吧。”
许愿他早日人身,自由快乐退圈。
谢景遥瞥了他一眼,说:“阿衍说说他之前接触过这个投资人,但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谈拢,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昨天突然就联系上他了。”
林知屿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低头默默翻出手机,刷了一圈朋友圈,发现并没有什么新动态。然后,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指挥场务布置的林昭衍,又看了看一脸淡定喝咖啡的谢景遥。
“你别说,这个咖啡机冲出来的咖啡味道还挺不错。”谢景遥说。
林知屿突然想起来,牧绥家里的咖啡机好像也是这个牌子。
不能这么巧吧?
“当时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谈拢啊?”
“我也不太清楚。”谢景遥说,“无非就是嫌剧组的制作周期太长,投资回报率不够高。你也知道,这年头大部分人都喜欢投来钱快的项目,谁愿意等着你慢慢打磨艺术?”
林知屿越想越觉得古怪,于是继续追问:“林导和这位投资人很熟吗?”
“也不算吧。昨晚他打电话说愿意投钱,还附带了一堆额外资源,说是只要不影响电影的整体方向,保证拍摄工作顺利完成,他就不会插手创作,也没提额外的附加要求。阿衍思考了一会,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没理由拒绝,于是就连夜过去和人签了合同回来。”
林知屿想了想林昭衍今早那亢奋劲,还真看不出他一夜没睡。
林知屿比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得和你说一下。”谢景遥顿了顿,说,“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找宫宴那场戏的乐师吗,今早牧云霁的团队也联系过来了。”
林知屿一愣,脱口而出:“他会演戏吗?”
谢景遥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似笑非笑:“我没有想到你第一个反应会是这个。”
“啊?”林知屿不解,“那我应该说什么?”
谢景遥摇了摇头:“可能是之前的八卦看了太多,我总觉得他的目的不纯。不过演技这个事阿衍提过,牧云霁团队说他最近有在上课,而且还能带资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