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在意的眼睛都红了,脑子里全是上次长公主那轻蔑不屑的表情和眼神。
“她什么意思?她要跟我抢?”二皇子原地踱步两圈,似乎想要平息胸口的怒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猛地掀飞了桌子,额头上青筋迸发,面色狰狞地吼道,“她凭什么跟我抢?!”
敏皇贵妃被他突然的发狂吓了一跳,整个人激灵了一下霍然睁开眼,“薛珮兰,你想要做什么?”
敏皇贵妃的语气相当严厉,二皇子浑身一僵,又拉不下脸来,最终拂袖而去,徒留下他母妃望着一室狼藉拧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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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安算了很多,他以为这场主线争锋,影响到的只是皇子及其党羽,即便猜到这场争锋要牵连甚广,却也没有想到皇帝也会受到影响。
而他会知道的契机,是他听说近来有很多入京的举子到九添一去拜会。
明年三月便是又一年会试,不少举子会赶在秋日结束前离开家乡,一两个月的时间入京,大概就在十月份左右,其中以北方举子为主。
之所以会提前这么久,也是因为北方入冬早,寒冷时间长,温度又特别低,一旦降温,不仅仅大雪封路,更可怕的是在外赶路真的会被冻死。
富贵人家的公子还好,一般沿途都有购置房屋,行囊中也带有炭火,就算没有房屋也能花大价钱在吃住上;但大部分举子家境其实并不好,入京赶考的费用本来就不多,能节省的尽量节省,跟有人入了京会住在寺庙一样,赶考途中不少举子也会选择便宜的旅馆乃至破旧庙宇露宿。
冬日在南方夜宿街头至多就是冻傻了,在北方能埋人的风雪里露宿,那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为了避免受这些不必要的哭,大部分北方举子都会选择在六月后就开始收拾东西赴京赶考。
薛瑾安一开始听说有举子去九添一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拜会这个词,只以为这是掌柜的或者说的用词美化,实际上这些举子都是打着看十全公子的名义来消遣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薛瑾安看过之后就忘了。
结果没两天,来拜会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放了个香炉,掌柜的发现的是时候,里面已经有一层烟灰了,显然有人点过香。
掌柜的:“……什么毛病,来我这找晦气?”
掌柜的只当他们是捣乱的,叫店里的人偷偷注意着点,顺便抓几个问问什么情况,结果这一问,掌柜的都懵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流言,竟然说他们九添一很灵验,只要虔诚,拜必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掌柜的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对家的肮脏手段,叫人去查,然后就又听到另一条流言,说上一届来拜过的举子遇上那么难的考题,然而却都成功上榜登科,不仅如此,一甲名额更是占了两!
这样的成绩,让不少平日里学习不怎么用功,但在求神拜佛上很有毅力的学子们怎么忍得住?就这么纷纷跑到九添一来了,还把院子里那颗幼树当寺庙里的许愿树,要往上面挂签,被眼明心亮的店小二及制止。
掌柜知道这件事后,几次在店内做了澄清,然而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掌柜索性写了十条禁止令贴在了大门口,引起了广泛注意。
这件事一不小心就流传了出去,有人笑话,有人若有所思。
薛瑾安本来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下元节这个传统祭祀先祖祈愿来年的日子,京城开放宵禁办得热热闹闹,有不少人放孔明灯,放元宝河灯,上面都写满了希望先祖保佑的祈愿。
然后,薛瑾安的后台消息直接炸了,打开一看就是:【你收到999+漂流瓶消息】
薛瑾安:“……”
薛瑾安直接用大数据扫描阅读了一遍,发现大多数都是祈祷科举顺利取得好成绩了,其中只混入了几个求姻缘的,显然应该是真正的“漂流瓶”。
薛瑾安本来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只当这是个意外,过完今天就好了,然而这漂流瓶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从那之后,薛瑾安每天都能收到99+的漂流瓶消息。
一开始还只是科举相关,后来就开始保佑打牌赢钱,抽卡抽到想要的手办……到后面连进门先迈左脚运气好还是先迈右脚运气好都要在心里给他发个漂流瓶问候一下。
薛瑾安对人类表示不理解,明明他都没有回应过,怎么还越来越来劲了?这就是人类的从众性是吗?
最后薛瑾安为了不每天起床都清一遍内存,不得已让掌柜的在九添一的规矩中加了一条:不准在心中祈祷庇佑,被听见了扣运气,反向祈祷也不行。
“我学会了人类的第一个坏毛病,撒谎。”薛瑾安打开更新日志,看着上面新增添的技能叹了口气。
不过效果很不错,薛瑾安很满意。
虽然薛瑾安的紧急规定让他没有了塞爆的漂流瓶信息困扰,但来往九添一的举子并没有减少,反而微妙的增多了,各自手里拿着书本凑成堆聊起诗词歌赋来了,让真来玩闹的纨绔们听得浑身不舒服。
掌柜也不好往外赶客,更别说这些举子们指不定哪个就是未来的官老爷,就算只是芝麻小官,能少得罪还是少得罪为妙。掌柜便叫人开了两个连同的包厢,将他们都请了过去。
索性这些人也识趣,不仅没有为难掌柜,还凑了足额的开包厢钱给掌柜,后来掌柜的一想,觉得也许来年也有不少举子听了传言来这里拜会,倒不如直接将那两包厢改成读书室好了,正好书坊里还有一部分卖不出去的旧书,拿过来充充数也好。
对,去年那些来找他们少东家的大人们留下的卷子也能放进去。掌柜的便这么收拾起来。
转眼,这两包厢就变了个大样。
跑过来凑热闹没想到真的看到好东西的举子们望着手里的卷子,目光如炬。他们对视片刻,纷纷拿起纸笔,对着题目也自己做了起来,还互相品评分析。
于是掌柜的发现,来九添一的举子好像越来越多了……算了,能赚钱就行。掌柜开开心心的拨弄起算盘来。
这一切都被薛瑾安收入眼中。
因为漂流瓶的事情,薛瑾安对九添一都得关注比以往多了很多,来的次数也勤了些,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其中的变化。
薛瑾安对九添一的经营并不插手,毕竟这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产业,实际上在创办的最初,他就已经将其赠予了崔醉。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谭灵越从外面走了进来,三年过去,他的五官长开了,退去青涩,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他在柜台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因为背对着,薛瑾安没能读出他的唇形。
不过很快,也不需要读了,掌柜的挥了挥手,有小二便上楼来找他禀报。
“少东家,谭小大人想要见您。”
“让他来吧。”薛瑾安点头,随后转身进了包厢。
薛瑾安以为谭灵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却不想谭灵越一进包厢见到他,就潸然泪下,说了句,“老师,您受苦了,学生已经都知道了,学生一定将您从皇帝手中解救出来!”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第169章
谭灵越的眼泪汹涌了很久, 看到薛瑾安就完全憋不住,张嘴就发出呜咽声,薛瑾安只好让他先哭完再说。
薛瑾安非常茫然,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到皇帝控制了, 第一反应是谭灵越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而脑中数据分析的结果表明, 谭灵越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
薛瑾安试图去理顺谭灵越的逻辑,最后得出,应该是皇帝那边的锅。
——谭灵越少有名气,又容貌俊秀,说话还好听,入翰林院一年就在皇帝留下了印象, 皇帝很喜欢召他去读书。
来年五月,便是新科进士们入职的日子,上一届进入官场的新官们也该腾出位置来了,于是就在今年九月, 吏部对所有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进行了评定考核, 其中也安排了一场翰林院庶吉士的考试, 凡是想要进入翰林院的人,不管在职不在职都可以参加,至于那些外放做官的,他们就是跟着其他官员一样, 走三年考核的路子。
翰林院的考核会比较特殊也实属正常,其一,翰林院是一甲考生们做官的起点,同时也是其他人想要当留任京官的捷径;其二,非翰林不入内阁, 翰林院就是阁老的培育温床,地位自然不一般;其三,也是上面说过的,会试在三月,之后从五月开始新科进士们会陆续入职,位置必须在之前就空出来,这和吏部的三年考评时间有差异。
总之,谭灵越、崔酌、刘正等人的考核都顺利通过,得以晋升官阶,谭灵越和崔酌都留在翰林院中,而刘正也正式成为吏部的属官,让刚刚知道刘公子到底多“败家”的户部气得上下咬手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秦廉,这位上上届探花郎,跟着崔鹏飞列的书单学习,和柳固关系很好的翰林院前辈,在这次考核之中并没有继续选择待在翰林院,也没有往六部挪位置,而是很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去国子监教书育人。
虽然说国子监的官员也是由朝廷任命的,但到底是教育机构,不比朝廷,而且国子监晋升渠道有限,最高位置也不过是五品祭酒,一般来说入了国子监就很难再回到朝堂之上,这是个养老部门,通常都是官场沉浮数十载,表现实在不突出,才会被指到这里来。
像秦廉这种正是入朝为官的大好年龄往国子监跑的,这是大启的头一个,尤其是秦廉工作能力不差,在皇帝面前也算得眼,不出意外他再在京城熬过一轮就会被外放做官镀金,再回来就平步青云,内阁名额有限不敢想,但六部一个侍郎位置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样的“前途无量”者,却竟然选择去国子监,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翰林院不少人都唏嘘,甚至怀疑秦廉这样的选择是受到了针对,是被谭灵越给“挤”走了。
谭灵越虽然不相信,却也还是去求证了一番,秦廉对此哭笑不得,“我只是同柳弟一般想清楚了,比起为官做宰,我还是更喜欢教书育人。”
秦廉说着给谭灵越展示了一下柳固寄来的信件。
柳固毅然决然辞官,怀揣着薛瑾安写的《基建手册》踏上了回乡之路,他一心想要遵循书本上所写,成立一所不分高低贵贱,士农工商什么都可以学的学院,他想要将这样的思想传递给全天下,改变如今的教育格局。
然而等到他返乡之后,冲着他名气来拜访的人很多,一旦说起这个梦想,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人也更多,学子们都认为他这是误国误民的谬论,坚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奋斗在维护阶级利益的第一线。
若是按照柳固一样恃才狂傲的性子,只怕早就写诗作赋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牢狱之灾到底磨平了他的些许脾气,在京中经历的种种事情让他明白了天有多高地有多阔,他并没有就此气馁,而是开设了教导科举学识的私塾公开招收学生,从蒙学到举子全都收,束脩费用收得也不高。
虽然因“无差别教育”的原因,很多人都觉得柳固的思想有点问题,但不可否认,柳固的才情是没问题的,他还是从这最难一届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三甲,想要从他这里拜师学东西的人数不胜数,很快柳固就招满了学生。
然后,柳固就带着学生开始游学,这两年间他已经把朋友们的老家都走了一遍,他的学生们基本都被他洗脑成功,成为了“无差别教育”的拥趸,将十全公子视为如孔孟一般的先贤,每日饭时都要先拜一拜的那种。
柳固十分欣慰,不仅不阻止,还带着他们开始编写《十语》,即《十全公子言录》。
也得亏这群家伙不在京城,要不然薛瑾安这些日子收到的漂流瓶定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们也快要入京了,柳固作为名声斐然的大才子,是相当清楚“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即便诗会宴会都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平台,但若是没有这些,没有他人的品评,他的诗词歌赋写得再好,也只能独自欣赏。
柳固想要建立学院,第一步是得先有生源,再从其中筛选出自己的同道中人。柳固知道自己的这个梦想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去铺垫,也许等他死亡的那一日,那样美好的书院都建设不起来,但他愿意为此奋斗终生,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在所不惜。
而还有什么比科举会试的名次更能扩大他和他书院的名声呢?只要他教导出来的学生能够上榜,就会有人慕名而来进入学院,而上榜的人数越多,名次越高,就会有越多的人想要进入他们的学院的,如此他就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柳固带着弟子们如今在江南一带游学,南边气候相对暖和,他们是十月初启程,一路沿途游学往京城而来,行进速度并不快,大概能在年前抵达京城。
秦廉收到的信件,便是柳固在出发京城前一天写的。
秦廉和柳固其实是同一类人,在柳固辞官之时他的为官之心便有所动摇,而在看到这封信,看到柳固说起自己学生的转变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骄傲与欣慰,看着他提起梦想时克制不住的喜悦……秦廉最终还是听从了内心的选择,考入了国子监。
不过他和柳固不同的是,秦廉是认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理念的,他觉得大启需要什么都要教导的书院,但他们必须得分开办学,正所谓“在商言商,在文言文”,将同一个圈子的学生放在一起才是正道。
而且他也觉得儒学才是治国的根本,不应该和这些普通学科混为一谈,也绝对不该混为一谈。
秦廉进入国子监,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也是在跟柳固打擂台。
扯得有些远,说回正题,之所以会说谭灵越大抵是从皇帝哪里知道了什么错误信息,就是因为自从他升官之后,就被钦点为皇帝的起居郎,和另外两位起居郎轮班跟在皇帝身边,大抵是两日一次上值,上值一次一天。
谭灵越有充分的时间从皇帝那里探听消息。
“皇帝跟你说了什么?”薛瑾安问。
谭灵越摇了摇头,他正在用浸了冰水的方巾敷着眼睛,也挡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陛下并没有说些什么,是我猜出来的。”
事情果不其然和薛瑾安猜测的那样,谭灵越是从皇帝那里得到了错误信息,但真要说始作俑者却是除薛瑾安之外的另一位代码生命,也就是小X老师。
事情还要从大皇子拿着账本把二皇子一水儿的拥趸拉下水说起。
谭灵越跟在皇帝身边久了,对皇帝的性格习惯也有所了解,原本按照他的推测,皇帝不会这么早处理这件事,至少都要拖上三日才行,然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对这些该死的官员挑拣一番,拿一部分祭旗,一部分从轻发落。
谭灵越心中很是愤愤,他虽是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君子,却同样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最是看不惯这些事情,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和柳固他们组成五人组,在那么多人嘲讽十全公子的时候,挺身而出言语挤兑回去了。
然而谭灵越知道分寸,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官,哪怕再有能力,也没办法左右皇帝的决定。而且他已经决定了,他要爬得更高,成为朋友们的靠山,让他们不会再被权力玩弄。
谭灵越心中骂得再多,面上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飞快地下令处理了这件事情,也并没有要从轻发落的意思,谭灵越惊奇不已。
不过,这时候他还只以为自己是错估了陛下。
然而后面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厉害,参人的奏章雪花片一样的飞进宫中,落在皇帝的案头上,而这些被谭灵越认定不会被关注的折子,全部都被处理好了,而且速度非常之快。
可明明,陛下刚才一直都在跟自己说话,都没有动过桌上纸笔,怎么转头往里面走了一遭,这些事物就都处理完了?陛下就算处理公务的速度有这么快,写字的速度也不该有这么快啊!
难道是内阁那边率先给出的处理意见?谭灵越这么想着便去求证了一下。
他的父亲谭清徽与内阁首辅姜汶算是昔年同僚,也有一番交情,谭灵越只是询问奏章到达内阁的时间,这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姜汶如实说了,谭灵越只觉得更加不对劲。
不是内阁,那还有谁?谭灵越不禁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谭灵越就发现了,皇帝对于政务的态度明明懒怠了很多,但政务的处理速度却比以前更快更好了,有时候提起某件政务的时候,皇帝总是不能第一时间想起,而是要拿笔在纸上将问题写下,静待一会才能接上话,而说话的语气总呆着几分刻板捧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