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皇子瘸腿之后,八皇子对娴妃的讨好便与日俱增,日日前去请安拜见,不仅嘴巴甜,行动也很上道,娴妃即便只是无意中提起荔枝的清香甜美,不过几日八皇子就会带着荔枝来孝敬,知道三皇子不待见自己,为了不让娴妃为难,几乎都是避着三皇子走的,实在避不开在三皇子面前也是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三皇子的言行举止有多霸道,就衬得八皇子是多么的可怜,但偏偏八皇子不会顺势卖可怜,而总是对娴妃露出笑容阳光毫无阴霾,问就是他没有将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早就忘了,惹得娴妃明知道三皇子对他极其厌恶,也不免生出怜爱来。
于是三皇子就更暴怒了,每次都要憋着气翻昭阳宫的墙,进去了也不是找薛瑾安,而是找茯苓打架,茯苓偶尔也会跟着动手,但更多时候是躲起来,那躲藏的身法一日比一日纯熟,都快赶上暗卫的水平了,薛瑾安如今都要花两个呼吸才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按照三皇子所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八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对怎么讨好娴妃不得要领,第一想到的就是装可怜,结果就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娴妃便不忍起来,直接就让八皇子往后别来找她了,省得两边都闹得不愉快。
八皇子吓得连忙调整战略,没敢再在耿直的娴妃面前耍小聪明,后来才逐渐摸索发现,自己表现的越开朗活泼不在意,反而会引起娴妃的动容,不仅如此,他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那些武官,得到的收益也远比之前大。
以前他总是会有意无意提到三皇子的瘸腿,武官们的谈话性质很快便会淡去,自顾自地说起一些当兵知道的事情,让他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自从他开始大肆称赞三皇子,表现出对他的崇拜,武官们都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跟他倾吐了不少西南军内部的事情,让八皇子获益匪浅,偶尔使唤他们办事也会很顺滑,没有半点阻挠。
大肆的夸赞吹捧三皇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恶心到三皇子,每次三皇子都会满脸嫌弃的绕着他们走,拒绝加入队伍中。
在薛瑾安观察八皇子的时候,后者也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来,视线对上的那刻,八皇子非常微妙的顿了顿,手指痉挛般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挪开。
相当……微妙的感觉。薛瑾安并不能明确分辨出短暂对视的那一刻,八皇子眼中骤然迸发出的纷杂情绪,有不少情绪数据是他没有收录过的,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八皇子对自己的在意。
——至于也许八皇子是因为被片过,所以有情绪什么的,薛瑾安完全排除了这一想法。
薛瑾安想:区区几刀罢了,怎么可能有男主角承受不住?这可是原文男主角!
八皇子要是听见他的心声,只怕要当场撅过去。
可惜他听不到,薛瑾安也就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还在兀自分析着。
说起来,以八皇子的性格,和平时如透明人一样的状态,不应该同九皇子交恶来着,再且说九皇子背后没有了萧姝,却还有庄妃,八皇子就算当真和九皇子对上了,也不会使用过于激烈的会留下痕迹的手段,九皇子也不该是在这里兀自死盯着人什么都不做。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那就是目标了。薛瑾安大致想明白了这一点,就没有再关注两人。
其他皇子陆续进来,在门廊处,五皇子再次晃晃荡荡的差点撞上二皇子,五皇子依旧是恶人先告状,连说出口的话都没有变,二皇子的脾气教养却远不如长公主好,一个眼神就直接让身后的人把五皇子推开了。
五皇子也是个混不吝,敢推他他就敢把酒往二皇子身上倒,尽管手底下的人已经足够快速,二皇子的衣襟处也还是染了一片暗色痕迹。
“呵。”路过的三皇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驻足在一旁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二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二哥,实在抱歉,不过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手上没什么力气,要怪便只能怪你这随从,不推人啊什么事都没有。”五皇子嘴上说着抱歉,姿态可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在二皇子铁青的表情里,还把那杯洒了一半的酒往二皇子面前递,“二哥,这杯天下无双的绝世佳酿便当我给你赔罪了,如何?”
二皇子猛地挥手想要打翻这杯子,被五皇子躲了过去。
“二哥不喜欢也不能糟蹋这美酒啊,这可都是粮食酿成的,父皇因户部大案正在气头上,若是叫他知晓了,怕是得挨一顿挂落。”五皇子说着将那杯倒了大半的酒再次递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眼神从酒杯看到五皇子脸上,恼怒的情绪已经快压不住了。
五皇子适时悠悠开口,再次进行心理施压:“即便我愿意为二哥隐瞒一二,可这到处都是眼睛的,想瞒也瞒不住,二哥总不会忍心看着弟弟也受你牵连的——三哥,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便是,二皇子今天必须接了这杯酒,不接改明儿朝堂上就参他一本铺张浪费作践粮食。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架不住二皇子才折了一批人进去,在皇帝那里挂了名,五皇子话尾还把三皇子这个对家抬了出来,这事儿要真在朝堂上闹将起来,只怕有人要借题发挥,小事变大事。
二皇子党都手脚不干净,二皇子本人自然也不例外。
三皇子虽然不明白五皇子到底为什么找二皇子的麻烦,但只要老二倒霉他就高兴,环胸抱臂毫不犹豫地点头,“三哥觉得你说得对。”
这一句话就足够表态了。
二皇子咬牙切齿,看五皇子的眼神恨不能生啖其肉,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五皇子威胁到了点子上,他被拿捏住了。
二皇子到底接过了这杯酒,不过酒杯只在他手中过了遍手,就被侍从接了过去,随后便被放到了侍立在旁的婢女托盘里。
“二哥我并不爱喝这种酒,便不浪费了,留给其他人。”二皇子说完实在忍不住,低声斥了一句,“滚!”
五皇子耸了耸肩,让开了身,二皇子匆匆下去换衣服,三皇子给了五皇子一个欣赏的眼神,随后嫌弃地绕着八皇子的地儿,直奔薛瑾安而去。
不到一刻钟,客人纷纷到齐落座,大皇子携皇子妃在上首致辞敬酒,宴席正式开始,开宴之前到底有多少交锋自不必说,都是些开胃小菜。
薛瑾安注意着冯时,见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灌酒,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郁,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跟着大皇子转动,看起来就像是要随时而起的暴徒。
薛瑾安预测中原本就不高的成功率更加低了两分。
突然,冯时叫住路过的奉酒侍女,端起那两杯酒起身朝着大皇子而去。
“恭喜姐夫得偿所愿,小弟我敬你一杯。”冯时给大皇子敬酒。
大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那杯酒,却是连抿一口做做样子都没有,在冯时一口喝完之后,他笑着道,“不胜酒力,见笑。”
冯时看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竟然贴脸开大,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姐夫不喝,是怕我下毒?”
“说得什么浑话。”大皇子轻描淡写地想要将这事儿带过去。
冯时却不依不饶,“姐夫既然不信我,那便将酒杯给我,我喝给你看就是。”
这是显而易见的套路,大皇子是不可能当众承认他怀疑冯时的,这不仅仅是下冯家的脸,同样也是摆明了他和冯时之间有猫腻,所以他绝不可能把酒杯递给冯时,那就只能自己喝。
大皇子知道冯时大概率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毒,但大皇子向来谨慎小心,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去赌。
大皇子手掌盖住酒杯挡住了冯时伸出的手,他笑容浅了几分,眼神含着警告,“喝醉了便好好休息,厨房灶上温了醒酒汤,我叫你姐姐端给你。”
大皇子在姐姐这个称呼后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动声色地警告。
“……”冯时顿了顿,眼神看向沉默不语的大皇子妃,身形有片刻的凝滞,不过很快他又继续胡搅蛮缠起来,“为了叫姐姐心安,我不是更应该证明什么吗?”
冯时今日刻意同大皇子过不去,大皇子脸上笑容落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倒是真的怀疑起酒里是不是真下了些什么东西。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看过来了。
大皇子立刻笑着开始圆场:“瞧你喝了这么多,就别喝这么烈的酒了……”
他说着就准备吩咐人端度数低的果酒来,奉酒侍女自冯芊身后而出,礼仪姿态挑不出半点错的半跪着,将放满了酒的托盘托举上前,正是适合人一伸手的位置。
薛瑾安认出这个奉酒侍女,正是之前五皇子和二皇子起争端时的那个。
大皇子伸手准备随便拿一杯,一直沉默的冯芊忽而出声说了句:“都醉得说胡话了,还是少喝一些吧。”
“你放心,喝完叫人好好灌他一碗醒酒汤,定不让他乱来。”大皇子说着,手却是下意识地伸向了量最少的那一杯,“喝了这杯酒,便不要再闹了。”
大皇子微微侧过身去,低声说了一句话,冯时抬眸看了冯芊一眼,眼中情绪汹涌,竟然有眼泪逼出,又被他匆匆垂眸敛去。
皇子桌的视野太好,尽管大皇子的音量低得几不可闻,薛瑾安也读出了他的唇语。
大皇子说:“不要让你姐姐脸上不好看。”
冯时似乎是认命了,神情颇为颓丧地接过那杯酒,低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姐姐。”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喝得有些急,黄浊的酒液打湿衣襟,泅染出一片痕迹。
“想清楚就好。”大皇子笑着伸手准备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冯时忽然伸手揪住胸口,面色狰狞扭曲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身体支撑不住的弯下。
“你——”大皇子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惊愣之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噗”地一声,汹涌的鲜血自冯时眼耳口鼻喷涌而出,大皇子正面迎接了个正着,腥气从鼻尖直冲上脑门,眼前变成一片血雾,耳朵里嗡鸣阵阵,他怔愣地看着冯时圆睁双目,表情定格在痛苦上错开他的双手倒在地上。
大力从身后猛地将他推开,他摔坐在地上,尖叫嚎哭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冲破耳膜,一片混乱狼藉之中,冯芊抱着冯时的尸体号啕大哭。
被算计了,算计我的是谁?二皇子?父皇?还是谁?
大皇子试图冷静下来思考,耳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怒骂:“薛珞文,你丧心病狂,竟然害我弟弟!”
冯芊握住从袖子里滑落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扑向大皇子,将其捅进他腰间。
大皇子闷哼了一声,疼痛让脑子重新恢复清明,他几乎立刻就从冯芊反常的行为中意识到,她也是算计自己的一员。
冯时,他太了解这个人,所以从来不觉得这个人能成功算计到自己,却不想这人竟然以死做局将他套了进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冯芊会被他失手杀死,让今日这场闹剧彻底没办法收场,再然后趁着他无暇他顾的空档,开始清算他的势力,挖掘他的罪证……不知道多少人落井下石,最后树倒猢狲散,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身份还存疑,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这一切不能就这样结束。
大皇子用力扣住了冯芊的手,不让她将匕首拔出去,有机会反刺自己,无视她的所有挣扎将她圈入怀中死死抱住,让她的脸埋入肩膀将所有表情遮挡。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沉稳,第一时间竟然是安抚和解释,他说:“别怕,冷静,不是我,这是我的宴会,我若是真想动手怎么可能选我的宴会,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灭口?因岳父之事,他与我生了嫌隙,可我们顾及着你,又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这是栽赃嫁祸。”他说得斩钉截铁,眼前已经朦胧了,意识飘飘忽忽地,他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都倾吐而出,“查,从酒查起,中途有谁沾手过,那侍女不对劲,礼仪太好大抵是宫中的人……还有,不要做傻事,要是醒来见不到你,我会很担心。”
话音未落,大皇子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而即便是已经昏迷,他也死死抱着冯芊不松手,最后两人是被人一起抬进房间的。
没人看到大皇子妃被遮挡住的表情多么狰狞,他们都在为这对璧人的情深义重而感动。
实际上大皇子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冯芊听的,而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强调“我的宴会”便是叫人先入为主的怀疑别人洗脱冯芊甩在他身上的嫌疑,那些从哪里开始调查的话,则是说给手底下的人听的,最后那看似是在安抚冯芊叫她不要做傻事的话,其实是一把枷锁,在他昏迷期间,冯芊会被看住,不会有机会离开他身边。
大皇子成功了,他一个人仅凭言语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场洗白的戏份。
这场突如其来的下毒风波,仅仅只产生了不到一刻钟的兵荒马乱,就被大皇子的一番话成功安置妥当。
可惜,走错了方向。薛瑾安也是在冯芊意图暴露的时候想明白的,脑中将整个事情的动线梳理清楚之后,那些原本怪异的点就都成为了作证,叫嚣着一个事实:五皇子和长公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达成了合作。
七窍流血心衰而亡,死前疑似遭受极大的痛苦……这熟悉的死状让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冯时是中蛊毒而亡。
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检查了那杯酒,酒盏确实就是之前五皇子拿的那一盏,酒液只剩下浅浅一层,酒味减淡之后,属于草木的气息就清晰明了了起来,其中夹杂的蜂蜜甜香气息正在逸散,剥离了甜味数据之后的数据无限接近于他曾经闻过的,昆虫信息素的味道。
五皇子下的不是蛊,虽然和蛊虫引诱剂的配方不一样,但其中相似的气息表明必然有所关联,薛瑾安的数据分析也给出判定,这大概是某种刺激蛊虫的药物。
冯时服用这种药之后就死了,这说明蛊虫是早在他体内的……这大抵就是啥样子控制冯时,搞坏他脑子的手段了。
至于这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大概便是在五皇子同长公主碰面的时候,两人之间缺少信任,只有面对面注视着才能放心。
后来五皇子找茬二皇子,是因为二皇子和大皇子是政敌,一旦二皇子出现在嫌疑人名单里,所有人的怀疑会下意识地投注到他的身上,起到拖延时间搅乱局势的作用。
那个奉酒侍女,大概率是长公主安排的人,长公主和二皇子系同胞姐弟,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很难分清,只要那侍女死亡或者失踪,根据查到的表面信息,二皇子的嫌疑加重。
至于冯芊和冯时两姐弟,这两人虽然和设局人达成了合作,但目的却截然不同,设局人索性利用这一点布置了烟雾弹,误导了大皇子的想法,以确保他们最终的目的达成。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四皇子,更准确的说,是四皇子手中的账册——这才是大皇子最大的秘密。
薛瑾安转头,摄像头在场中逡巡一圈,隔着人群不动声色地锁定了角落,四皇子和五皇子正站在一处,两人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薛瑾安只能读他们的唇语。
“大哥不愧是大哥,当真厉害,倒是小瞧他了。”五皇子轻笑着说道。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肃然追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非常简单明了的挑拨了一句,“四哥,看到了吗?这就是以后你的下场。”
四皇子并不认同五皇子的话,直接反驳道,“大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四哥,你才该是最明白的那个不是吗?那些钱到底流向了何处,还需要我提醒你?”五皇子挑着眉,指尖在他手背上划拉两下,“四哥,冯时的死状,你真的不觉得熟悉吗?”
四皇子看着手背上那个无形的“十”,瞳孔一阵紧缩,他睫毛震颤着,如同被黏在蜘蛛网上不安的蝴蝶。
在四皇子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五皇子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小十的死,牵扯出了太多人,就连他的生母楚文琬也不清不楚,这是四皇子心里的一道尖刺,时刻地穿刺他的心脏,让他连向七皇子复仇都畏畏缩缩。
美人也好,私兵也罢,或者干脆就是为了享乐……四皇子可以不在意大皇子的钱流向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忍受钱的去向同蛊有关。
蛊,葬送了他弟弟和母亲,毁了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