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及整个庆安宫的人都是出了名的不爱同人交际,而每逢围猎之时, 陛下必然会带着这位娘娘出行, 见过她骑马打猎者不胜枚举, 想来她在这些事情上是没有撒谎的。
想明白德妃基本没可能给皇帝戴绿帽后,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武将们。
皇帝虽然没有公开说明过,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皇帝额外给德妃批的那片养马场养得是上等的战马,战马是何其珍贵稀有的战略物资,就算没读过兵书的都懂,真有那完全不开窍的憨货,也绝对是舍不得那些个好马的——毕竟在古代好马就等于豪车, 多少男人能不爱豪车呢?
是以,多数人是不愿意看到德妃犯错的,甚至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他们也会不吝求情,能够减轻她的惩罚,让她继续养马。
不过紧接着他们又反应过来,既然皇帝脑袋上没有戴绿帽子,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德妃的身世有问题啊!对啊!德妃一个江南水乡女子,怎么喜好和擅长之物都这么游牧民族?难道?!
他们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看德妃,只能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德妃的父亲大理寺卿林若甫。
薛瑾安也没料到只是随便一诈,竟然诈出一个大皇子的身世之谜,。
他当即也反应过来,上次识别不出来大皇子和德妃的唇语,是因为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大启话,他用错了语音包,难怪识别不出来。
薛瑾安从记忆里翻出当时识别出的唇语文字,由于他没有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当时又是直接用大启语识别的,所以那一串话是音译。
他将其放入语言数据库中开始进行匹配比对——虽然输入法只默认输入中文英文,想要键入其他国家的语言,就必须加载安装相应的补丁,但实际上每台手机的核心数据中,是导入了其他国家的语言的。
手机选择哪个国家地区,系统显示的文字就是哪个国家的,甚至改变IP之后,他各个软件能刷到的东西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薛瑾安也知道,只是凭借读音去匹配语言,是很难真的匹配成功的,毕竟语言相似的国家有的是,不过语言的起源改变同地理环境是脱不开关系的,他从还是能凭借这个锁定一下范围。
薛瑾安一边用空耳唇语匹配语音库,一边有些狐疑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有些不知道这人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还是将计就计了。
如果是将计就计的话,这人心机倒是颇深,可要是这么轻轻一逼就急了,着实是和传闻之中的无瑕皇子之名有些差距。
目前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毕竟不管是哪一种,二皇子都会表现出被逼无奈失言的样子,薛瑾安暂且看不出来也并不气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是演戏就总归是有破绽的,他也不急,可以慢慢观察。
正在这时,皇帝的呵斥声也传了过来:“小二,休得胡言乱语!”
皇帝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分外着恼,里面什么情绪都有,就独独没有震惊,后者立刻低头认错,被皇帝狠狠训斥了几句,不敢再说话。
下意识看皇帝脸色的众人却齐齐心里一突,知道大皇子血脉有异之事,只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有直脾气的御史当即就想冲出来问个清楚,被旁边的同僚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兹事体大,容押后再议。
然而他们想要将这件事押后再议,还要看太皇太后同不同意。
太皇太后能同意吗?她当然不同意!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表情有异,太皇太后这个算是将皇帝一手拉扯大的人如何能看不出来?
乍然听闻这混淆皇嗣血脉的事情,太皇太后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到搭在苏嬷嬷胳膊上的手都用力到发抖。
人愤怒到极致,表情反而是平静的,张口吐出的声音有几分压抑的沙哑,她没有直接问皇帝,或者说她知道就算问皇帝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她直接点出来另外两个当事人。
她的眼神看向德妃,却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大理寺卿林若甫何在?”
薛瑾安看到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蓄着山羊胡,因为常年皱眉,让他即便面无表情,眉间也印出“川”字痕迹,不怒自威。
他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直接撩袍跪下,“微臣林若甫叩见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洪亮,不愧是当年能出使他国,靠嘴皮子吃饭的。
这林若甫拜完之后也不起身,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又是一个头铁犟种。
若不是知道他是大理寺卿,还当以为他是都察院的御史。
林若甫张口却是报了一个时间,正是先帝时期他在外出使的时间,“此为德妃娘娘的出生时辰,她确实并非在大启所生。”
“好你个林若甫,竟然还真的同戎狄通奸!”当即就有人喝骂出声。
薛瑾安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林若甫的语言陷阱,林若甫只是说德妃不是在大启出生,这表明德妃的生母并不是林若甫的正牌夫人,而是他在出使期间遇到的女人——当年林若甫出使雄踞北边的沙俄大帝国,形式可并不明朗,算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且一去不知多少年,他当然不会带着妻妾儿女去受苦。
林若甫将德妃带回大启并且记在正头娘子的名下,想来德妃的生母已经死了,并且出生应当不是很光彩。
而林若甫这老贼只说德妃不在大启出生,却绝口不提德妃血脉问题,显然就是故意在给人挖坑,就等着人往里面跳呢——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二皇子出招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已经率先出招,站在他那边的人就一定要跟上步调,势必把大皇子的身份踩死,所以这时候跳出来指责林若甫的,大概率就是二皇子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倒霉的蠢蛋,但这种拎不清情况随意冒头的家伙,被坑死也是怪不得人。
想来德妃就算真的有外族血统,也绝对不可能是戎狄人的。薛瑾安仔细对比分析了一下她的长相,是很纯正的大启人长相,甚至几个娘娘放在一块儿看,娴妃这过分明艳张狂的脸都长得比德妃更像是个混血。
和崔醉这一看就有异族血脉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说遗传是随机的,但这种长相完全不遗传某一方的概率还是挺小的。薛瑾安心中便有了数,德妃的生母有52%的概率就是大启人。
果然,就听到林若甫说道,“德妃娘娘的生母是老臣在出使沙俄之时,买下来的一个汉人女奴,她原是祁州人,不幸被戎狄掳走,辗转卖入了沙俄……”
沙俄和大启的国情制度不一样,大启是封建王朝,虽然大户人家都有家奴,但奴隶也还有一定的人权,无缘无故打杀的话也是会获罪的。
沙俄却是纯正的奴隶制度,内部也是如同周朝时期的分封制,各地的王爵自己制定律法税收能够直接在自己的地盘称王称霸当土皇帝,那边的奴隶便是如同猪羊狗一般,是真的半点都不被当人。
“老臣怜悯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她买下……后来因缘际会便有了娘娘。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随我出使之人皆可以作证。”林若甫指天发誓,语气很是情真意切。
德妃和大皇子也全部都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大皇子的反击来了。
“儿臣自小就知道母亲身世凄苦,只是不想叫母亲被人欺负才将此事隐瞒下来。”他说着,面露几分失望之色,缓缓对二皇子说道,“小二,你当真太看轻大哥我了。”
“若是大哥我当真血统不纯,身负戎狄血脉,那么大哥我便早知道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绝对没可能得到父皇的青眼。”他含含糊糊地说是青眼,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在说夺嫡之事,大皇子下定论道,“如此,我更没有理由加害小三了。”
大皇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直接将对三皇子出手之人定性为为了夺嫡不折手段,而目前年龄差不多的皇子只有他、二皇子和三皇子三个人,三皇子是受害者,大皇子一通说把自己摘了出去,那么凶手的人选也就直接没得选了。
二皇子倒是还有几分急智,见招拆招道,“若只是不想让三弟入朝,废掉三弟的腿便可以了,又何必将三弟重伤成这样?这凶手此番行为,更像是在同三弟宣泄仇恨。我同三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怎可能罔顾手足之情,下如此狠手!”
“这,”人群中二皇子的应声虫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道,“我听闻大皇子和三皇子似是不睦,大皇子曾经还被打过……”
他们说起大皇子当年因为和三皇子起了冲突,一时不忿率先动手打了三皇子,然后隔天他就被钱德忠找上门去挨了一顿揍,好不凄惨。
大皇子虽然早就猜到二皇子说什么有仇没仇的事情,肯定还要说这件事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然被提起,他还是忍不住掐住了手掌,面上的表情立刻淡了下去。
大皇子露出无奈苦笑的表情道,“这都是多久远之事,我已然完全不放在心上,再且说我便是一直记得,总不能就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对小三痛下杀手,若真是如此,大哥我这心眼也忒小了一些。”
“父皇,儿臣同小三之间即便有些恩怨,却也绝没有到要如此行事的地步。且不敢隐瞒父皇,这桩旧事,儿臣早已经整治过小三,已经了却了。”大皇子不惜自揭其短,并且直接推出了证人,“此事,儿臣的伴读冯时也知道,父皇大可以招来他一问!”
大皇子说得很是正气凌然,在场中人已经有大半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冯鄞守从大皇子被牵扯进这件事的时候,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怕是要不安生,然后自家儿子就被拉出来当虎皮大衣了。
冯尚书心里难免恼恨,同时也很庆幸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把小儿子带上,要不然就他儿子那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样儿,只怕是大皇子刚被牵扯出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要跳出去对上七皇子了。
七皇子可和旁的皇子都不一样,七皇子文武双全,还根本不会被道德世俗所约束,是真正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皇帝明显有意纵着他的脾性……这好不好另说,反正冯时若是犯他手里,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是冯鄞守也没想到,自己杜绝了儿子去主动找死,麻烦却也还是找上了门。
冯鄞守心中哀叹,这一次开口,冯家日后就算是同大皇子绑定在一块儿了,可是不开口也不行,他儿子都被牵扯出来了。
冯鄞守腹诽了多少情绪别人不知,他到底还是上前表情淡然地给大皇子佐证了其说法。
随后又说:“依老臣看,此事凶手到底是谁犹未可知,只怕二位皇子都是幌子,还得查证一番得到充足的证据后方可下结论。”
众人都跟着附和点头,很显然是认同冯鄞守的话。
倒也不是他们有多么信任大皇子二皇子的人品,觉得他们当真无辜了,只是这件事到底是皇室丑闻,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干脆压下去才更好。
——相当大一部分人都觉得应该如此,想要粉饰太平,甚至暗中愤愤七皇子太皇太后做事情太绝,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得亏薛瑾安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否则必然要说一句:不愧是支持垃圾皇帝当政的一堆垃圾大臣。
幸而薛瑾安不知道,于是他们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被打得七零八落,保留了这部分体面。
二皇子难得和薛瑾安站在同一边,也不想要事情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一看这情势不对,还想要说些什么,大皇子却陡然对着他说了一句熟悉的话,“小二,你实在太看轻你大哥我了。”
这是大皇子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说完他不仅反击了二皇子的指责,还反把脏水泼了回去。
薛瑾安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什么技能发动的固定词一样,他想桌游卡牌可以出一张大皇子卡了,嗯,林若甫也还不错,三皇子武力值不错,五皇子演戏很烂但脑子还行,可以加上。
至于二皇子卡……再斟酌斟酌吧,目前感觉二皇子虚得很,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地方。薛瑾安给出评价。
被薛瑾安评价为大招台词的话,实际上后面接的也确实是一个大招,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砸懵了。
只听到大皇子对着皇帝道,“父皇,我是大哥,小三被害之事,我离这边不远,却没能及时阻止,这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引以为戒。”
大皇子说了一堆愧疚的话,然后张口竟然提出自请出宫建府,暂且退离朝堂不问政事。
大皇子这直接断臂求生的法子着实叫不少人惊诧,薛瑾安都分外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二皇子将他的身世之谜爆了出来,即便他百般解释也还是会有人对其产生怀疑,没有人见过德妃的母亲,只听林若甫说德妃生母是祁州人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而若是调查的话,边关这些年一直都有战乱,户籍丢失不知凡几。
再则是,林若甫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能主动提起这个人,不管是真的假的,他想来都已经处理好,不会留下叫人一眼看破的破绽。
索性一招以退为进,不仅同二皇子的所作所为高下立判,还能借此刷刷朝臣好感,展现自己的气节和清白。
他的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直接将攻讦兄长的二皇子衬托得面目可憎起来。
偏生这时候大皇子还要皱着眉对他说一句,“小二你性子还是太急躁了一些,说话都失了往日的风度机敏,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一样,半点都不在乎弟弟对自己插刀,还要教导他们练得力道够不够。
二皇子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却不想这竟然还没完,大皇子突然折返回来,端过了那碗明显有问题的米酒一饮而尽,对七皇子正色道,“小七,大哥无愧于心,不惧任何试探。”
薛瑾安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恰恰是大皇子这一番做派让薛瑾安知道,三皇子之事他背后必然掺合了一脚。
没有充足的证据,薛瑾安心中明白之后也不管他,径直看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已然彻底落了下乘,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端起这碗米酒,紧跟大皇子的步伐将其一口闷下,以做表态,然而他两次伸手还是有些不敢赌。
薛瑾安看他这想喝又不敢的样子,索性做好人好事的帮了他一把。
二皇子见他端起碗,立刻后仰身体避开,他嘴唇紧抿满脸都写着抗拒。
薛瑾安既然都打算帮他一把了,怎么可能会让他成功逃过去,直接一拳擂在他肚子上。
二皇子骤然吃力,捂着肚子张嘴发出一声痛呼,然后就被掐住脖子,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被一碗酒堵在了嘴边,不由分说直接灌了下去。
“唔,咳咳——”二皇子再也不愿也喝下去大半,竟然红着眼睛一边咳嗽着,一边要伸手抠嗓子眼吐。
被宫女一把扣住了手腕,以看似在扶实则是拽的动作,强硬地扯了起来,宫女嘴里还在问道,“殿下你怎么样?是不是呛得太难受了嗓子疼?没事儿喝点水慢慢缓过来就好了。”
二皇子看清楚这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神色却并没有变好,反而更难看了几分,不过到底头脑冷静下来,没有再做什么。
却不想这宫女忽而偏头,以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角度,用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蠢货。”
话虽然是宫女说的,但语气却是长公主的语气,二皇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长公主特意让人带给他的话,可见对他所作所为多有不满。
二皇子心里怎么想不说,面上只是青着脸没说话。
薛瑾安看到了宫女的动作,不过对方声音压得太低,又没让他看清口型,说的什么他竟然还真的没有听到。
不过长公主也很快走了出来,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安王。
——他们两个在三皇子和安王世子被抬下去治疗的时候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消失了。
果然长公主给皇帝和太皇太后见礼之后,第一时间就说了两个病患的情况,“安王世子已经醒来了,不过说了两句心神放松就又睡了过去。”
说得好听,其实他这就是晕过去了。薛瑾安觉得长公主说话挺有水平,这一个照面就把二皇子身上的视线摘下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