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生说:“猜的。”
大长老缓过劲儿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日也是恰巧,是麟昭第一次下山的日子。我们几个最无事可做的末等弟子便负责送他下山,谁曾想,半路上遇到了暴雨,山路难行,只好在山下找了个地方歇了一宿。等到第二天天亮,我们才匆匆赶回山上。然而,等我们回到的时候……”
说到这里,大长老沉痛无比,就像掀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二长老也是泪眼潸然,声音哽咽:“师门……师门已成了一片血海,地上到处是邪物杀戮过的痕迹,所有弟子都成了断肢碎尸,惨不忍睹,除了……除了孔师叔。”
“孔师叔?”白情问。
三长老叹了口气,接过话头答道:“孔师叔是师尊的师弟,宗门之内,除了师尊,就属他修为最深,最为厉害。”
白情颔首:“那孔师叔如何了?”
三长老说道:“孔师叔状若癫狂,神志不清,毕生功力已经尽消,和废人无异。看到我们来了之后,只留下一句,他用尽修为将邪物镇压后山,随后就油尽灯枯而亡了。”
众人沉痛不已,景莲生却蓦地插口问道:“那古莲呢?”
四个长老都没想到景莲生的关注点是这个,只说道:“师门已成了一片废墟了,那朵花当然也已经不在了吧。估计是凋零了。”
景莲生闭上血眸,没有说话了。
白情却继续问道:“那么应知礼和师父呢……”
“他们恰好在出事前不久就被逐出师门了。”三长老说完,突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顿住了。
白情:“这么恰好啊。”
恰好得像是应知礼是故意设计让自己和楚泽避开这一场灭门之祸一般。
白情却说:“那你们知道你们师尊栽种古莲,是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吗?”
长老们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讪然的神色。二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几个在当时是最不起眼的末等弟子,这些事情我们也不太了解。而麟昭虽然是师尊喜爱的徒孙,但当年年纪尚小,也不会知道太多。”
白情点点头,问道:“那后来怎么了?”
四长老垂眸道:“我们非常害怕,但好在后山有祖师爷留下的护山法阵,加之又有孔师叔的毕生功力加持,所以结起了一道固若金汤的结界,这两百年来,界内一直平稳无事,直到上个月……”
二长老接口说道:“直到上个月,我们突然发现护山法阵的灵力产生波动,结界有松动的迹象。我们心知不妙,连忙加强法阵的运转,想尽办法稳固这道守护宗门的防线。但无奈的是,无论我们如何努力,结界的稳定性却越来越差,即便我们倾尽宗门之力,也无法阻挡结界开裂的趋势。”
“就在这时,我们听说了你的事情。”二长老看着白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虽然你的方式与众不同,但你确实能驱使大厉,这点是错不了的。我们看到了你的实力。所以,我们才决定请你来帮忙。”
“我的方式‘与众不同’……”白情突然想到什么,“该不会指望我用我那个‘与众不同’的方式来镇压后山的东西吧?”
白情真没好气:如果他们想象中我是靠✿镇邪,那么叫我来帮忙……到底是对我✿的吞吐量以及准入门槛有什么误解?
第45章 记忆串联
这几个长老意识到白情的弦外之音,又红着脸躲避,忙说:“我们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说……你、你这手上一个妖侍一个鬼侍,都有千年修为,绝非泛泛之辈……”
桃夭之听了这话之后,可坐不住了。
他肯假扮妖侍,那是为了自保。
现在发现居然要面对一个可以血洗宗门的怪物,他立即不肯,连连摆手:“啊?我不行的,我近战远战都不好,除了风骚,没有任何强处。我总不能把那个邪物骚死吧?”
说完,桃夭之还偷偷地瞟了一眼白情,生怕他真的会带自己去后山降妖伏魔。
白情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沉思。
景莲生也不说话,站在白情后方,虽然不语,但却用坚定的沉默来表示自己没有主见,全听白情的驱使。
众人看着这一幕,更加确信白情已经驯服了景莲生这个强大的邪物,眼中不禁闪烁起了希冀的光芒。
三长老却没有急着要白情表态,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也知道,这一天说的事情太多了,一时之间让你做出决定也确实很难。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你们早些安歇,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讲吧?”
白情闻言,也乐得顺势答应。他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今天所听到的一切,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我们就先歇息了,明日再议。”
于是,长老们便唤来了弟子,带白情一行人去打扫好了的客房休息。
到了客房门口,白情和景莲生迈步进入,桃夭之却站在门边不动,面有难色。
白情笑问:“怎么?你不是说你是娇花,经不得风吹雨打,得进屋里睡觉?”
桃夭之忙道:“白哥,别取笑我了,我明明说的我是野花,随便风吹雨打!”桃夭之也不闹着要进房间了,因为一进去肯定就要商量除魔的事情,桃夭之可一点儿都不想加入到这么危险的任务里头去。
开玩笑,一个可以把玄门宗灭门的妖物!
桃夭之去到他面前,就只有花落知多少的命运吧!
白情一会儿不勉强他,打趣了两句,就和景莲生一起进房。
桃夭之立即替二人关上门。
白情和景莲生在房间里坐下。
却见景莲生轻手轻脚地倒了杯水,那动作竟显得有些许生活气息。
白情心中嘀咕:鬼也会口渴吗?
这念头刚起,就见景莲生将杯子轻轻推至自己面前,白情心中一暖,正欲开口调侃:怎么,关上房门还要装鬼侍伺候我吗?
但话到嘴边,他猛然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第六感如同被触电般触发。他迅速用灵识扫视四周,只觉得房间里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们,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安装了监控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白情与景莲生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窥视他们的可能是宗门中的人,也可能是未知的邪物。无论是什么,他们都最好继续扮演好天师和鬼侍的角色,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俩心照不宣,默契地点了点头。
白情捏起茶杯,摆出一副驯鬼天师的架势,眼神中满是睥睨之意,仿佛眼前的景莲生只是他手下的一只温顺小鬼。
而景莲生出奇地配合这场戏,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大厉,真叫人大开眼界。
白情从未见过如此驯服的景莲生,心下居然痒痒的,伸手覆在景莲生的手背上,故意挑衅般地轻轻摩挲。
景莲生手背蓦地紧绷,却好像是因为忠于人设,而没有像从前那样冷然挡开。
白情越发来劲了,说道:“玄门宗的人居然让我去采后山的邪物!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说罢,他故意用腻死人的甜蜜腔调,贴近景莲生的耳边轻声说:“宝贝儿,你别吃醋,天下邪物千千万,我只采你一个。”
景莲生听到这话,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硬,根本接不住戏,脸上差点没写:哥们,剧本上没这一段啊。
白情见状,笑得越发得意,脸颊仍停驻在景莲生的耳边。
他的目光下扫,看到景莲生的耳廓,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这样静谧和熙的情形下和景莲如此贴近。
鬼物景莲生自然是浑身苍白,耳朵也不会例外,一个玉钩般的轮廓,耳垂如坠,苍青血管在薄皮下蜿蜒舒展。
白情朝他伸手——那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听话的手指已捏了捏景莲生的耳垂,直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微一僵。
景莲生没有反抗,只是蹙着眉微微侧头,大概是出于人设演戏的需求,忍受着白情的这份亲昵。
眼神复杂,好像是无奈,好像是责备,更好像是一份难以言喻的纵容。
白情体察到景莲生的僵硬,心里略感抱歉: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爪子?
虽然是演戏,虽然是玩笑,但也不能太过分。
白情喜欢景莲生,但这不代表他可以随随便便地调戏他,不尊重他的感受。
白情把手收回来,拉开了距离,眼睛却一直观察景莲生:显然,在自己拉开距离之后,景莲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了,甚至还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白情心情复杂:他不喜欢我贴近。
我刚刚那样对他,有点儿过分了。
白情便咳了咳,把话题拉回正轨:“对于玄门宗的委托,你怎么看?”
提起正事,气氛中的旖旎也是一扫而空,景莲生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思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认为还是应当去后山一探究竟。这件事情透着蹊跷,不能坐视不管。”
白情也同意:且不说这件事情和应知礼以及古莲扯上了关系,白情控制不了地想要追根究底。即便是和应知礼没有关系,白情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是白情,也是辞迎。
白情垂眸思忖半晌:“不过,里头恐怕很凶险,那小桃花是不能也不愿进去了。”
“自然不能勉强他。”景莲生顿了顿,又说道,“不仅是他,你也未必要跟着进去……”
“我也不进去?”白情眼睛猛地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景莲生,“那你一个孤身进去吗?”
景莲生看着白情:“如果你进去,我必须分心保护你。”
白情哑然:嗯……现在他在景莲生眼中,是弱鸡小活尸啊。
景莲生凝视着白情的表情,就像是现在鸡蛋壳上找到裂缝一样。
白情没察觉到景莲生的审视,只是低头嘟囔道:“可是……我既然挂了天师名头,肯定是要跟你一起进去的。哪儿有鬼侍单独行动,天师在外面睡觉的道理?再说,如果只有你进,我不进,宗门里的人恐怕也不能放心。”
景莲生没有异议地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白情有些意外:景莲生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吗?
也真的有点奇怪,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景莲生性格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
“那你把法器拿好。”说着,景莲生在虚空中变出一个盒子,递到白情面前。
白情把盒子打开,看到里头躺着的赫然就是那把熟悉的桃木剑。
白情惊讶地抬头:“这……这把剑……不是挂在西屋里的吗?”
这是辞迎的遗物,一直被供在西屋。
景莲生神色自若地说道:“桃木剑是辟邪良物,你带在身边,总是有好处的。”
白情将剑拿起,掌心摩挲着剑柄,熟悉的质感令他心头一颤,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突然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的眼神一阵恍惚,但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掌心紧紧握住了那把剑。
“天色已不早了,明日恐怕有大事发生。”景莲生站起来,“天师早些安歇吧。”
白情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双手紧抱着那柄桃木剑,缓缓躺上了床。灯火随之熄灭,床帐轻轻落下,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因为是活尸,夜视能力不错,他还能看到床帐后景莲生的鬼影绰绰。
他能想象到,景莲生跟冰柱子一样立在床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鬼侍的角色——在凶险之地,寸步不离,不眠不休,只为守护他已认主的天师。
白情闭上双眼,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了怀中的桃木剑。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共鸣,一股温暖而又熟悉的力量自剑身传来,流淌进他的血脉之中。
他的心神一震,模糊的记忆中一个新的齿轮开始契合,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烁,却又难以捉摸。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是他久违的一部分,正在慢慢回归。
突然,一种直觉涌上心头,强烈到不可忽视。